“都……死了？”

現場沒有一個活人，各種姿勢，各種死不瞑目。誰能想到呢，出來游玩做個索道，就把性命給丟了。就連春自己也完全沒預感——之前齊淑拉的狀態，明明好好的，安靜溫柔的跟在韓景玉身後，一點爆發的前兆也沒有啊！

等等，韓景玉！

他距離齊淑拉最近！

隔了幾百米外的普通人都完蛋了，他怕是也難逃一死！

春額頭冒出陣陣冷汗，除了剛剛齊淑拉的嚎叫，更是擔心韓景玉一死，主體怕是遷怒到自己身上！

“不能怪我啊，我怎麽知道就短短幾分鐘，齊淑拉就暴怒了！何況我就算上前，把韓景玉帶走，也走不了多遠，還是會受她的鬼哭狼嚎牽連！”

“該死的人，註定就是該死！命運無常，誰能控制？”

默默的給自己找好了理由，春強忍著內傷，匆忙沿著山中的小道走過去。

大約幾百米的山間小道，草叢裏，樹木上，還有陡峭的山背面，到處都是歪歪倒倒的人。姿勢各異，同樣的死不瞑目，眼角嘴角鼻孔都流出了血。

春逼迫自己不要看，“我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這、這些都是普通人，我又不認識！死了和我什麽關系！”

說是這麽說，可心裏對齊淑拉又恐懼、又憎惡。

她到底是個什麽怪物！她一聲叫，平白就要死這麽多人。她知不知道，這些人也是有家庭，有親人的？

春控制自己的情緒，快速的穿過這條“死亡之路“，本以為會看到韓景玉的屍體，也做好了準備，等待看到韓景玉七竅流血的樣子。

哪裏知道，韓景玉嘴角的確流了點血，但手掌也因為在地上滾了兩圈，蹭破了皮，人卻是活著的！

這怎麽可能！

他距離齊淑拉最近，第一時間承受那“屍王之吼“，絕無半點生機！

春呆呆的看著站直了身體的韓景玉。

他自己也有點茫然，低頭看著手裏震碎的佩玉，眼神怔忡、迷惘。片刻後，似乎想明白了什麽，半是苦澀半是歡喜的笑了。

“主體做的護身符？”春一眼就看到那塊碎了的佩玉，猜到怎麽回事。

“可是不對啊，主體怎麽會送這種外表酷似定情信物的佩玉，給韓景玉呢？這說不過去啊！”

猜到是護身符幫韓景玉擋了一劫，但猜不到護身符是怎麽到韓景玉手裏的。春也來不及細思，上前拽住韓景玉，

“你沒事吧？”

“我……”韓景玉恍恍惚惚的，看著春，依稀、似乎，在春的身上找到姜瑩的影子。可仔細一看，才發現不是她。

“你是之前跟蹤我的大俠嗎？”

“我不是大俠，我是救你命的恩人！趕緊跟我走！這裏危險！”

春瞥了一眼齊淑拉，見她又恢覆安靜溫柔的模樣，內心簡直無法形容了——要不要這麽可惡啊，做了這麽大的惡事，轉過頭好像別人欺負她的可憐樣！

裝什麽裝！

以為裝得惶恐無依、斯人憔悴的模樣，就會有人同情嗎？

“等等！”

“等什麽等！你還有第二塊護身符能保護你平安嗎？”春氣惱極了，恨不得揪住韓景玉的耳朵，“她再叫一聲，你就死翹翹了！明白麽！”

“我知道！我知道！”

韓景玉深吸一口氣，“但是，她不會了。”

“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控制不好！她並沒有傷人的意思！”

春聽聞，簡直感覺被撞鐘的木椎當頭撞來，鎮得五臟六腑都晃動了。她顫巍巍的來回看了看韓景玉和齊淑拉，忍住內心強烈的排斥，

“你能看懂她的內心？你……愛上了她？”

“因為她和她長得一模一樣，所以你愛上了她？”

韓景玉眼神悲傷，“我能看懂她，因為我們都是一樣，所愛不得的失意人。”

他緊緊握著那枚已經碎裂的佩玉，搖搖晃晃走到齊淑拉身邊，“別急。都到了這裏了，還急什麽呢？你想找的人，不是不想見你，也不是不愛你。你需要多一點耐心，幾百年都等了，幾千裏路也過來了，是不是？”

齊淑拉的黑黝黝的眼睛，定定看著韓景玉。

春只無意斜瞟了一眼，立刻捂住眼睛，心裏暗罵自己，“該死，我竟然也看懂了！”

她說不清是因為主體——姜瑩那邊的關系，還是莫名跟韓景玉一樣，突然得了看眼神就能理解齊淑拉的異能。總之，當齊淑拉靜默的眼神瞥過來的時候，那黑粲的眸子清晰直白，透露出她的內心渴求。

她想上山。

她想見一個人。

她想赴一個遲到數百年的約會。

韓景玉十分悲傷，指著倒在前面的幾個道士，“他們不讓她上山，說她是邪物。”

不讓是對的！

山上可是執掌道門魁首的紫金觀。能容屍王進山嗎？

換在從前，齊淑拉根本到不了山腳，就會被正道人士群起攻之！現在是不行了，天地靈氣潰散，修行人士為了自保，很少喊打喊殺了。

紫金觀所在的天境山，甚至都脫離不了世俗的發展，大半的山門都敞開做了旅游生意……

“放棄吧！紫金觀是不會容許齊淑拉進山的，這關系道門的聲譽！”

“那怎麽行？她等了很久了！她的愛人，也在等她！她在地下三百年，孤孤單單，苦苦愛著她的愛人，怎麽能連一面都不讓他們見？”韓景玉動情的質問。

“你傻了嗎？”春低吼，“不管她等的人是誰，那個人肯定也死了！”

“死亡不能阻止她們的愛情！”韓景玉抿著唇，“死亡不是結束。愛情多麽美好啊，她愛上他，他同樣深愛他。為什麽要硬生生把他們分開？她等了這麽久，盼了這麽久，都到了家門口了，卻不準他們見面？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你……”是不是神經有病？春很想罵。

可她剛開口，就見山上飛快下來兩個道士，看身形、看步伐，是修行中人。一定是紫金觀的人！

春思索了片刻，立刻閃身退走。

是韓景玉執迷不悟，不肯跟她走的，可不是她不聽主體的話，不想完成任務！

春退的速度飛快，那兩個紫金觀的道士分明看見了她，可正面對著的是齊淑拉，一個看似柔弱的小女子，其實兇猛如上古巨獸，氣勢釋放出來時，忍不住渾身顫抖！誰還有時間關心小角色？

“兩位道長，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知道貴山不希望齊淑拉進山。但她是來赴約的，是貴山門的一位先人，在三百年前邀請的她。雖然，那位先人已經不在了，但是齊淑拉希望到他生活的地方轉一轉，去他葬身的地方看一看。她沒有惡意的，她也不想傷人，她……根本就不想變成這樣子！”

“她一醒來，就這樣了。這不是她的錯！”

“你說的……似乎也有道理。”來的道士，不是別人，而是智慧通透的定承。他先表示出理解，然後環視了一眼周圍。

周圍無辜死亡的人，太多了。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死前驚恐的表情還沒消失。

其實另一位道士定正，早就想吐槽韓景玉“這不是她的錯，那是這些無辜慘死的人錯了嗎？”可當著齊淑拉的面，誰敢大聲說話？

甚至不敢表達出一絲絲不滿。

不然齊淑拉再來一次吼叫，定正也不敢保證，自己能活下來。

“我已經知道來意了。只是各門各派都有自己的規矩。索道，是開放給普通人用的。修者上山，從來不可能會跟普通人一樣坐索道。況且，剛剛出了嚴重的安全事故，索道鐵索斷裂，導致嚴重事故，死亡人數超過數百……待會就會有相關單位過來調查。”

韓景玉回頭看了一眼索道纜車，哪裏有斷裂？

但……

人家說斷了，就斷了吧。

死了這麽多人，總要找個原因吧？

韓景玉明白意思，“多謝道長。”默默的走到齊淑拉身側，“我們走上山吧。”

齊淑拉朝上仰望。

紫金觀建立在天境山最高峰。

三處索道直線高度，超過兩千米。同時，並不是一座高峰，而是一座連著一座。垮過這個山頭，才能到達另一處。

他們才剛剛進山啊，之前乘坐二十分鐘的纜車過來，只能說走了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二的路程……

“怕什麽？我們走上去！”

韓景玉樂觀的笑了。只要不再剛才兩個道士強橫的擋在前面，就夠了。

他以為齊淑拉如斯強大，爬個山而已，老年人顫巍巍的，都能爬一段路呢！大不了邊爬邊休息。總能爬上山頂的吧？

可惜，他錯誤的估計了齊淑拉弱點。

屍王……弱點太明顯了。

走在平路上還看不出來，跨臺階就難了。每一次膝蓋彎曲，對齊淑拉都是大考驗。她努力屈膝，垮上一個臺階之後，另一只腿平平的擡上。再屈……就有點屈不下去了。

她的膝蓋如此僵硬，如同她的表情。

她的黑黝黝眼珠盯著韓景玉。

那眼神萬千焦急，無比的難過，好像再說自己太笨了。

只是想赴個約，卻讓他等了三百年。三百年後，她還是不能去見他！

“不要哭！我帶你去。我……背你上山！”

韓景玉緊緊握住碎裂的佩玉，走到齊淑拉的身前，微微彎下腰。

定承見了，大吃一驚，忍不住道，“你可知，她身上的毒素？”

定正越發覺得韓景玉是個蠢貨，被迷惑的沒了心智，“你會死的！”

韓景玉聽了，恍若沒有聽見，聲音溫柔，“來啊？”

等了大約一分鐘，齊淑拉才沈默的爬上韓景玉的背脊，她的一滴眼淚滴下來。

不要哭了，眼淚也是有毒的……

不要害人了……

可是控制不住啊……

哥哥，你死了很多年了……

我什麽都沒有了……

德源，你再等我一會兒……

……

定正看著韓景玉努力背著齊淑拉，往山頂上爬，不可思議，還有震撼心靈的某種觸動，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我聽說網上最近流行一個詞，叫舔狗。原來世界上真有這種舔狗，連命都不要了……”

“嘴下留情！他……哎！”

定承搖搖頭，本來，普通人和屍王長久的呆在一處，就容易受屍毒的侵蝕，不說減少壽命，也會大大損害健康。而韓景玉這次背著齊淑拉，身體近距離接觸，更是難以估損傷。

齊淑拉是為了見她過去的戀人。他又圖什麽呢？要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可笑覆又可悲。

一個小時過去了，才不過爬了一小半。剩下的路，更長、更累，也更遙遠了，似乎永遠都到達不了。

韓景玉卻不停的鼓氣，“我每走一步，你就距離他，進了一步，對嗎？”

“我……其實羨慕你的。因為你知道，你們的距離只有這麽多，走得快、走得慢，都不要緊。你們早晚會遇見。”

“可是我就不一樣了。”

“無論我做什麽，我都不能靠近她半點。”

“以前我多麽天真，以為只要我真誠勇敢的愛，就能收獲回報。遲早她會被我感動，知道我是世界上最愛最愛她的人。”

“可事實上，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是有天塹那麽大。我再怎麽努力，也靠近不了她。”

“過去，我想告訴她，我很愛她，很愛很愛。在她離開我的那八年，我每一天都想著她。”

“很多次，我只能靠看著她的照片，才能入睡。在夢裏，她會對我笑，對我輕聲的歌唱。不會溫柔的疏遠我。”

“現在，我不想說愛了。”

“我也累了……”

“真的累了……”

“如果能看到她，我想說，感謝你。”

“謝謝你曾經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謝謝你，讓我愛了你一場。”

“就算我們不能再一起，我……沒有後悔愛過你。”

“你微笑的樣子，真的很美……”

韓景玉一直爬到天亮。

東方，微微泛起魚肚白，他已經走到兩只腿麻木，沒有任何感覺。

倒下去的時候，他的臉色發青，眼眸也染上一層灰色黯淡的霧氣。

手裏，卻還握著那塊碎裂的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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