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線上，一眼望過去，都是忙碌的人。除了準備重建的地鐵局工人，還有很多志願者，他們有的搬運著碎裂的石塊，把底下壓住的殘肢收好放在收殮袋中，有的撿走各種物品，貼上標簽。淚水早就流光，很多人只是麻木的做著該做的事情，心早就痛到沒有感覺。

“你看著世界如此美好～清晨的陽光如此明媚～“

不知是誰，唱著不知憂愁的歌曲。又是新的一天了，然而有些人已經永遠不能醒來。有些人，失去了平生至親摯愛。有些人，註定要承受一生一世的痛苦，不能遺忘。

姜瑩現在的狀態很奇特，游走真實和虛幻中間，只要一個念頭，眼前的一切都化為虛無——視線中所有面孔，他們的悲傷，自然也不覆存在。

“似真似幻，似幻猶真！剎那便是永恒！”

很多前輩高人提點過的，在這一刻變成切切實實的領悟。獨特的角度，給了姜瑩新鮮的感受。

自穿越以來，那種與世界格格不入，費盡心力才能融入的隔離感，終於淡化了。當她不再試圖融入這個世界，才感受到她是被需要的。

看著茫茫人群悲哀化成洪流朝她湧來，被觸動了的內心開始柔軟。她細細分辨遇見的每一個人，體會他們的情緒，每一個人小人物的情緒都是飽滿的，是外露的，沒有敷衍，也沒有躲藏，真實的存在著。

“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如此鮮活！”

“我輩修行，修得不僅是個人的超脫，掙脫生死的桎梏，更是為這些鮮活的人生以圓滿，以成全。這才有所謂‘普度眾生’的說話，此才是大功德！”

恍惚間，姜瑩想起了“他“，想明白“他“為什麽要出家了。生老病死，愛憎會，求不得，樣樣皆苦。以“他“向道之心，怎肯為了紅塵沾染呢？

自作多情了啊！姜瑩淡然一笑，對往事盡皆釋懷。把線團塞入袖口，一轉身，悄然顯現了身形。撲面而來的空氣，夾雜著泥土味、瀝青味，和各種汗味、屍臭味。

也是如此……鮮活呢！

“姐姐，你也是來找自己的親人嗎？”

一個小姑娘怯生生的望著姜瑩，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線團一動，姜瑩瞬間看透這個女孩的一生——父母離異，母親在地鐵事故中喪生，父親還算盡責，撫養她到成年。而女孩長大叛逆，不接受父親再婚，讀了大學之後就很少回家。工作後和男友結婚，三年後生下一子。婚姻平平淡淡，也不幸福，但比起許多婚姻中受傷的女人來說，過得還算可以。多年後，她回娘家看了父親最後一面，恍然發現，自己的心結源於今天——有人告訴她，母親之所以去地鐵，是因為和父親吵架的緣故。

“如果你爸爸沒有和你媽吵架，她就不會上了出事故的地鐵，就不會死！”

姜瑩悲哀的看著女孩，想做些什麽，可能改變什麽呢？女孩的母親已經沒了。她失去了最疼愛她的母親，她的世界已經不完整了，她再也無法得到純粹的幸福。

“你媽媽一定很慶幸，事故沒有讓她的寶貝女兒受傷。”

“她一定很慶幸，因為你爸爸還活著。他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一定會好好撫養你長大。”

姜瑩認真的對女孩說。

至於這幾句話，會影響多少，她回首看被父親緊緊抱著的小女孩，沒有再次撥動線團。

形形色色的人們，各有各的煩惱傷痛，各有各的焦慮煎熬。姜瑩又遇到了失去孩子的父母，見到了痛失所愛的情侶，他們每個人的一生軌跡，在她眼前放大，形成一條人物線。

每個人的人生，和其他人的交會，密布形成的網絡，就是關系網。關系網和關系網重疊，就是小社會。無數的小社會和小社會串連到一起，就架構了這個世界。

“我好像上了賊船……”姜瑩走完了地鐵線，也好像走過了無數人的一生。不是走馬觀花，而是真真正正經歷了一回。

“原作者真夠毒的啊，現在我還有選擇餘地嗎？不管這個劇情世界真假，我都必須讓它是真的，必須維系它的存在……”

“紫宸界三百年，我的道心沒有任何觸動。而在這裏？半虛幻、半真實的世界，我竟然感覺出一線生機？一線冥冥中延伸出來的飛升之路？”

“線團“似感受到了姜瑩的覺悟，緩緩攤開，從立體結構轉變成平面圖。這下就好看多了，方便理解。線頭什麽，從男主女主身上出發，串連的他們的親朋，以及親朋的親朋……紛雜的人物倒也不用懼怕，因為各種關鍵節點一點點標紅，還用問號、感嘆號等符號引起註意。

“所以，這是給我頒布任務嗎？讓我打通關節點，讓整個世界正常運轉？世界給我以回饋，助我飛升之路更平坦嗎？”

“等下，這關聯圖的妖界呢？怎麽不存在？還有晉修前輩、我的寵物小黑，怎麽毫無存在感？”

姜瑩耐心找尋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兩位算是“移民“，就像妖界也不被世界認同，屬於外來入侵世界。

等等，入侵的世界，不應該是魔魘界嗎？

接手了“線團“，姜瑩得到掌控的權柄，才醒悟了一件事：白家，乃至整個修行界，都把魔魘界的入侵當成天下第一大事看待。歷代的修者，前仆後繼，就是為了阻擋魔魘界吞噬這方世界。

而這方世界呢，也有自己的求生欲。它的應對就是，主動消散它的靈氣。

是的，讓修者惋惜痛悔的天地靈氣潰散，是世界意志主動為之。

沒有天地的偏愛，靈泉、靈谷，靈植，失去了依托，漸漸靈氣退化。

這個變化，已經持續了接近一千年。

一千年來，魔魘界貌似擴散很快，幾乎覆蓋了這方世界的方方面面。但沒有什麽好懼怕的——再有二十年，靈氣就完全消散個幹凈，到時候，魔魘界的侵蝕毫無意義，就會自動脫離，去找尋另一個有靈氣的世界了。

所以魔魘界不是問題，讓這方世界討厭的，是類似妖界，還有幾個“小世界“，像長在皮膚上的小瘊子。世界意志想排斥也排斥不掉。

小世界的力量來源，和這方世界完全無關，就是掛在它身上，死死巴著，不肯脫落。

姜瑩：這就毫無辦法了！

她在妖界獲取了大量修行資源，立場問題，絕無可能幫這方世界和妖界分開。

說起來，倒是對幾個“小世界“很好奇？

小世界是誰建立，串連這方世界為了什麽？天地靈氣都消散了，還不肯離開，必有所圖！

記下人物脈絡圖幾個關鍵點，姜瑩收了線團，打算日後有機會拜訪小世界們。

“春，再傳信給他，說，齊淑拉身上有劇毒，不要有身體接觸。”

“是，主體。不過，我覺得，之前有點誤會。天啊，從我之前發消息到現在，整整兩個小時了，他一動不動的看著齊淑拉，一邊看還一邊笑。關鍵笑容還不是那種猥瑣的笑，而是幸福的傻笑。好像終於得到了棒棒糖的小孩子！主體，我有點怕怕！”

姜瑩聽了，仰頭看向天空，眼神悠遠空曠，

“每個人都有他的既定命運。”

“那你不管了？”

“預備三顆解毒丸。”

“好咧！”

春痛快的答應了，暗自想到，三顆，預備三次“不慎“的身體接觸。如果韓景玉有更深一層的圖謀，比如長時間肌膚接觸，或者沾染了齊淑拉的口水氣息……就只能怪自己色膽包天了。

……

姜瑩沿著地鐵站差不多走了兩三站。一路上有人看到她的身影，但奇怪的是沒人註意她，自動忽略了。直到專業人士陸思遠，疑惑的按了兩下喇叭。

紛雜混亂的空間，仿佛瞬間配上了外放的音響，也好似一直保持靜態的油鍋突然掉進了水珠，滋啦一下！麻木的人們左右望望，才奇怪的發現“格格不入“的姜瑩。

她太幹凈了。

別人身上多少帶著臟汙，就她一身潔白的衣裙，上身穿著的白色羽絨服連一個泥點也沒有。

陸思遠正在執行公務——南鬥派的弟子，叫囂他們門派貢獻大了去了，若沒有他們出手，江城的災變至少擴大十倍。

警局局長高強對此的指示是，先前的不管了，只要能把江城現在的屍鬼處理了就行。

這有何難？南鬥派的人就讓警察帶路，他們的黃紙符箓早就準備好了，見一個貼一個，保管每個屍鬼聽話服從！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我叫人送你！”

和文竹好事將近，這個節骨眼上，陸思遠不想再橫生枝節，省得給他制造麻煩。上下打量了姜瑩，他皺眉，懷疑誰能在這種泥濘的下雨天，保持清潔？

“不用麻煩了。”

“不行。這裏現在很亂，萬一出了什麽事情，叫我怎麽跟文竹交代！”

陸思遠打電話給同事。

南鬥派的兩個弟子氣呼呼的說，“我說你這個警察怎麽辦事的，現在江城內外事亂如麻，你還兒女情長，在這裏卿卿我我的！”

這句話，頓時讓姜瑩心生不喜。

她掃了一眼，“明靜山的？”

“呵，內行人啊？沒錯，我們是明靜山南鬥派的。敢問閣下是？”

“你們的符紙不行。”

“胡說八道，敢說我們符紙不行，你家的行？你到底是哪個門派的？大言不慚！”

陸思遠只是打個電話，找人接走姜瑩，沒想到三言兩語功夫，兩個南鬥派的弟子被激出火氣，不肯走了，非要看看姜瑩有什麽本事，敢無視他們家的符紙。

姜瑩懶得理會，直接告訴陸思遠，八姓的人馬上過來，屍鬼不用擔心，也無需讓南鬥派的人蹬鼻子上臉。

陸思遠對八姓……並不信任。盡管他知道八大姓氏在整個江南紮根數百年，曾是赫赫有名的大世家。

只是自稱南鬥派的人，也很討厭。

深吸了一口氣，陸思遠沒有就這個問題討論，而是問姜瑩，“去江大還是哪裏？文竹她們，應該都在江大。那裏暫時安全。”

“去你們警局吧。”

“什麽？你去警局做什麽？”

“有點事情，找個人。”

線團剛剛向她展示出一個情景，姜瑩看過之後，覺得有必要先處理這件事。

陸思遠本來也想回警局的，索性直接帶著姜瑩返回。

開車的路上，陸思遠有兩個問題想問的，一是他和文竹的婚事，姜瑩怎麽看。第二則是姜瑩和齊淑拉的隱秘關系，應該不止之前說的那麽簡單。

一公一私。問了私事，就不好再問公事了。

問了公事，還有什麽臉皮問私事？

所以，竟一個問題都沒問出口。

到了警局，陸思遠無奈嘆氣，只能讓同事們查探姜瑩身上所有的疑團了！

而姜瑩卻直奔醫療室。

這裏有不少受傷的警察，輕傷的，醫護人員就直接治療敷藥了。傷勢比較嚴重的，做好先一步的處理送醫院。

燕北珣是陪著手下的兵來的，一直面無表情站在門口，看得所有醫護人員戰戰兢兢。

“隊長，你把面具摘下來唄！”

“是啊，摘下來，大家看到你的臉，就沒人怕你了！”

“小崽子，嫌受傷不重是吧？下次讓你們鉆隧洞，就知道塌方的嚴重性了！”

“嘻嘻，我命大，只砸到腿！”

姜瑩走過來時，燕北珣似有所感，轉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仿佛已經隔了數百年。

霎那之間，心緒牽動，小時候相處的畫面浮現，但也就片刻吧，就恢覆平靜。姜瑩眼眸微動，“跟我來吧。”

燕北珣沒吭一聲，跟著姜瑩後面。

警局內到處都是人，倒是審訊嫌疑犯的審訊室空蕩蕩的，這會兒警察也沒時間查案。

“坐下吧。”

燕北珣規矩做好，摘下面具。

他的臉已經發青了，解開衣裳，露出手臂上黑乎乎的傷口。原來，他早就被屍鬼咬了，還不止一下。

竟沒人發現。

姜瑩微微嘆氣，手心光芒一閃，拿出棉布制的銀針盒，挑出幾根細針，紮在燕北珣頸部和頭頂的穴位。

“我希望你學會愛惜你的身體。畢竟，他不只屬於你一個人。”

鋒利的銀刀割破手腕，靜脈的血都是黑色的！很明顯，已經超過三天了！

“真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靈氣聚集指尖，雙眸也異常發光，燕北珣的上半身經脈在她眼內清晰無障礙，毒素一點點逼出，從手腕的傷口排除體外。

燕北珣忍著痛，直到黑血都流完了，血液變紅，才滿臉是汗，“我、我確定你會來。”

“那要是我不來呢？”

“那我的死，你也不會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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