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是橘色的，反光的勺子隱約照出文竹半張臉上，還未完全消散的印記。線條斷斷續續的，看不出完整的圖案——也因為這樣，隋青巖竟沒認出白家的暗記。

伸手摸著自己的臉，皮膚柔軟，觸感也平時一樣，文竹恍惚了，終於明白，人家不是真的“順手“搭救。很有可能，是沖著這個“求命符號”。

“……應該是我師傅畫的。”

“嗯，猜到了。現在這年頭，給弟子門人畫求命符號……呵呵，你師傅是個守規矩的老派人啊。”

隋青巖想起了什麽，呵呵笑起來。見文竹臉上的不解之色，他多解釋了幾句，“求命符號，可不簡單！須得精通法陣，刻畫時要大量靈力以精血勾勒圖案，維持時間也不過十年左右，過後就淡了，沒用了。說實話，我也能畫，可我絕對不會給人畫，白費勁！”

文俊彥對求命符號也很是好奇，“老師，幾百年前，是不是很流行畫求命符號？”

“呵！你當這是爛大街的刺青呢？還流行！？求命符號出現的本意，是那些大門派、大世家的弟子外出行走，不慎得罪了不該得罪的大人物。關鍵時刻顯現，祈求一命——可現在還有多少了不得的大人物？哪裏就那麽容易讓你碰見了？”

“再一個，真有那種得罪不起的，會因為一個求命符號就放你一馬？你是誰啊，人家才不甩你！所以我說，文丫頭的師傅是個老派人。”

隋青巖的言下之意，老派人守著不合時宜的規矩，浪費又可笑！

文竹對修行人的世界不太了解。她聽隋青巖話裏的意思，似乎畫“求命符號“很不值當，可是……

記憶回到九年前，那時416和414集體出動，去參加七夕燈會。姜瑩買了幾個面具，所有室友都分了一個。文竹沒什麽興趣，可姜瑩笑嘻嘻的把一個面具套在她臉上。

文竹當時就感覺半張臉上熱熱的。

“別摘！”

文竹只好悶悶的戴了半個晚上，直到返回宿舍，才發現“劣質面具“把她的臉染色了！青青紫紫的，在她臉上流下一個完整的流暢圖案。董玉茹不客氣的哈哈大笑，蘇南忍著笑倒熱水給她洗臉。

皮都快搓破了，也沒洗掉。沒辦法，她帶了三天口罩去上課。

“劣質面具染色“的玩笑，開了足足一個月。也就她了，能忍，笑一笑沒當一回事，換了其他人早就發瘋了。

文竹恍恍惚惚的想，她的淡定，是緣由姜瑩說了一句，“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還記得那時姜瑩的眼神，平和鎮定。

文竹從沈思中清醒，忽然想起此時此刻，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刻。連忙求助隋老。

“什麽，你想讓我回去救人？救一人是一人？呵，你這丫頭本性不壞，只是剛剛踏入修行，啥也不懂。俊彥，你和她說說，為什麽我們爺兩明明為了救人，卻不在江城裏，反而要出來！”

文俊彥低頭，輕聲把原因說了一遍。

原來，江城的異樣早被發現了。官方的救助是官方的，他們修行人怎麽可能置之不理？見死不救就是最大的心障，會影響修行之路的。早派出了好幾路人馬分別進去探查。

回來的人描述了城中的情況，擴散到整座城市的霧霾，中間夾雜著迷魂霧，以及根本不可力敵的齊淑拉……

最終的結論是，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麽辦法？”文竹急切的問，“既然有辦法，為什麽不用？”

文俊彥為難道，“你知道古時候的江城是誰家的屬地嗎？這裏地下有八百年前大前輩立下的‘歸墟陣’，只要一啟動，別說區區迷魂霧，就算再多十倍的邪異，也能清理一空。”

“那為什麽……”文竹的聲音微弱了下，她多年警察，已經敏感的察覺，這個辦法怕是不妙！

“會犧牲很多人嗎？”

文俊彥先是搖頭，接著又點頭。

“啟動大陣，需要四位先天高手。我老師就是聽說了，才急急趕來。他不想啟動歸墟大陣，和我一起去了江城內轉了一圈。也幸好如此，不然也遇不到你。”

“這個陣法……會傷害隋老嗎？”

隋青巖聽了，心說女娃娃心腸不壞，笑了下搖搖頭，“大不了實力倒退一二十年，我老了，倒也不怕。關鍵是，大陣啟動，傷了鎮守家的顏面。”

“鎮守家？”

文俊彥訝異的看了一眼文竹，見她是真的不知道，解釋道，“江城自古就是鎮守家的私人屬地。這歸墟陣，也是她家先輩刻下的大陣，用來保護江城的平民百姓。”

“可是現在特殊情況，江城數百萬人口危在旦夕。難道說，這……鎮守家，為了所謂的顏面，就不顧數百萬人的生死了嗎？”

隋青巖輕喝了句，“說什麽呢？女娃娃，不知規矩！怎麽可對鎮守家無禮！”

文俊彥低聲道，“你想差了。鎮守家本就為了保護平民，才刻下大陣。不通知她老人家就開啟大陣，雖然會生氣，但是好好解釋，以江城現在的情況，估計是能理解的。我們擔心的是，大陣一旦啟動，陣眼就破了，除非立刻覆原，不然就……”

文竹是真的不知道，“那會怎樣？”

“……會死更多人。”

文俊彥慘笑一聲，“我老師探查過魔魘界邊緣，已經擴散到江城來了。大陣啟動，只能維持十天左右。十天之後，魔魘界的氣息就會沿著破損的陣眼襲來，到時候，整個江城就成了露了底的袋子！魔魘氣可不是迷魂霧，無質無形，死的人會更多！我們修行人也無法克制，只能眼睜睜看著。”

“那沒有別的辦法了麽？”

“現在只有鎮守家的出面……”文俊彥嘆口氣，“只有歷代的鎮守才知道如何對付魔魘氣！”

文竹默默的坐下來，腦中一團亂，“有什麽辦法，可以聯系到鎮守嗎？”

“鎮守突然離開，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裏。若是她老人家在，我們也不至於無頭蒼蠅，吵成一團。”

不知不覺間，天邊一抹魚肚白。江城以外的世界，依舊如常，誰知道裏面如同地獄，幾近瘋狂的人們在裏面絕望、崩潰、痛苦、死亡，而還保持理智的人，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文竹跟著隋青巖來到林鄉鎮的某處溫泉會館裏。這裏，算是臨時的修行者碰頭會的集聚地，江南江北，甚至北方的一些修行人都來了，圍繞“如何救助江城“展開了一場激烈的交談。

大多數人都是讚同救江城人，百萬人口吶！難道袖手不管嗎？

“如果是凡俗之人的內鬥、戰爭，我輩修行者可以旁觀。但現在，齊淑拉以‘屍變’引起的混亂，按照我們修行界的規矩，理應由修行同道解決！”

“我讚同！但是我之前派了弟子去江城內看了，那霧霾範圍太大了，根本無從清理起啊！各位，誰有能力可毛遂自薦。”

所有人不吭聲了，隋青巖不耐煩的道，

“我老人家陪著你們耍著玩？說過了，到了萬萬不得已，也只能開啟大陣了。”

“萬萬不可！萬一陣眼損毀，引起魔魘氣順著侵入，就不是死幾百萬人了，而是數千萬，江南江北，都逃不了！”

“我看出來了，你們江北來人，就是不準打開歸墟陣的吧？怕牽連你們？”

一陣爭吵之後，才有幾個道士出聲，

“我師兄才從魔魘界出來，還吃了知味樓一頓宴。當時白家家主不是在嗎？怎麽事發這麽久了，還不見人呢？”

“聽說是去了妖皇嶺……”

“那地方，去了還能活著回來嗎？”

“不知啊！”

文竹看著就是踏入修行沒多久的小輩，沒人搭理她。她只能以旁觀者的身份聽著。

此刻大家爭吵個不停，沒聽幾句鎮守，反而好幾個人嘀咕，“白家家主太不靠譜了““聽說才繼承白家沒兩年““也不知功力如何““你管功力如何，鐵定是知道鎮守魔魘界的秘法”。

千頭萬緒，她猛然擡起頭，“白家？”

她的靈覺好像瞬間打通了，回憶自動浮現“白家祖祠“的牌匾。姜瑩讓她跪在白家祖祠，許她繼續修行《導引功》，孤立祖祠一夜，天明前開啟了耳竅……

重重神奇經歷，她忽然默默站起來，掃視了一眼，幾乎都不認得，只好尋了站在角落裏的文俊彥，

“呃……凱文？”

文俊彥好一陣尷尬，不過很快恢覆正常，“叫我文俊彥吧。”

文竹卻顧不上尷尬不尷尬了，“白家……你對白家了解嗎？白家，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鎮守家嗎？”

“是啊。你想知道白家的事情？”

文俊彥思考一下，便把自己能說的，說了一遍，“這也是常識問題，鎮守白家，鎮守魔魘界五百年，是江南當之無愧的魁首，一呼百應。只是……如今天地靈氣消散，修行人越來越少，你看今天，江南江北有名有姓的修者都來了，才不到二十人。過往的，快煙消雲散了。所以，你師傅才沒有跟你提起過修行界的事情吧！”

文竹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白家，就是姜瑩回鄉祭祖的白家！白家家主，不是姜瑩，也是姜瑩的親戚。

必須盡快聯系到姜瑩！

不然江城數百萬人口，就完了！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文俊彥笑道，“當然可以！”

“我想聯系我師傅。但是，方法有點極端，需要有人刺破我的心臟。你是醫生，一定能做到吧？”

“是心心相連咒？”文俊彥立刻反應過來，“不行！這樣對你傷害很大！”

“你是醫生，我相信你！只是刺破一點心臟表皮，不會傷害我的性命！”

“那也不行！太危險了！你不為自己考慮，難道也不為你肚子裏的孩子考慮一下？”

“孩子？”文竹怔住了，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小腹，“你說什麽？我？我有孩子？怎麽可能！我根本不可能懷孕！”

文俊彥生氣了，“你連自己懷孕都不知道？”

“你是修者，對自己的身體異樣也感覺不出來？”

“就算是普通女人，也會察覺到啊！你……”

文俊彥不知道說什麽好，畢竟，他的立場尷尬，哪有資格教訓人呢？

文竹早就呆住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小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幾年前，姜瑩對她說過的一段話。

“跟我練功，你的病情會好轉，變成和正常人一樣，甚至比正常人還健康。但是也有一項壞處，你考慮好。此後，你大概都不會有孩子了。”

“沒辦法，這門功法特殊，雖然能增強你的體質，但女性的子宮……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增強了。你學過生物的，男性的小蝌蚪對女人來說，也是外來物。自身的抵抗力強，外來物就無從著陸，從身體排掉了。”

“簡單的說，你生育的幾率，無限降低。”

“我說這些，不是嚇唬你，也是讓你冷靜面對現實。因為現代醫學，可以幫你換一個心臟，只要你能遇到合適的。以你家的財力也能做到。但是你跟我練功了呢，就不要指望不育不孕醫院能幫你了。”

“你這輩子，都無法懷孕了。除非，就那麽巧合的遇見一個和你旗鼓相當……而且剛好在你開竅後……不可能，哪有這麽湊巧的，中彩票幾率都大幾倍。”

姜瑩說完，自己嗤笑了一聲。

音容笑貌在眼前消散，呆住的文竹擡頭看向文俊彥。

文俊彥擔憂的看著她。

文竹心跳加快，偏過頭去，“請幫幫我。我需要立刻聯系我的師傅！”

“……好吧！”

文俊彥只是心理醫生，但他也是念過醫科大學的，取了一枚尖細的銀針，以最小代價刺中了文竹的心臟。

文竹的心劇烈一收縮。

而遠在妖界的姜瑩，微微眉頭一皺，終於從金山裏擡起頭。

放下手頭的靈器，她揉了揉額頭，“我來了多久了？”

伊塔屁股對著她，“我怎麽知道？”

“做寵物呢，得有寵物的自覺，知道嗎？比如你看這兩只赤元環，雖然用料相仿，可煉制方法大為不同，千年後，一只已經腐朽，一只還光彩如新。”

伊塔冷哼一聲，“有人蠢到用心心相連咒，我倒是不懂了，這不是現代社會嗎？留個電話號碼不行，也可以留下聆音佩啊，或者飛訊符？”

“我那徒弟，還沒修行到可以使用飛訊符的階段。”姜瑩無奈。

她的儲物戒指裏，有一大堆符紙呢，可惜，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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