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瓊書的個性，姜瑩十分了解。

她在帶李瓊書去警局的時候，就預感了齊淑拉墓穴的故事，會成為李瓊書筆下的文章。可那又有什麽關系，齊淑拉本人都面世了！她最最想隱藏的，已經暴露在陽光下。

如果當局聽了她的勸告，不再挖掘墓穴，那李瓊書再怎麽寫，都不過是“志怪故事“、“神鬼小說“，流行一時，吸引一些愛好獨特的讀者。

若是不把她的勸告當一回事，那李瓊書的文章，很大概率會成為百年後的研究史料吧……作為近距離了解白家內幕的編外人士，可信度較高。

姜瑩絲毫不介意，淡淡一笑道，“瓊書你的文筆，我信得過。慢慢寫吧。”

韓景玉聽完有些接受不了，趕緊打開自己的手機——登錄李瓊書雲盤賬號，把之前寫的前幾章內容，拿給姜瑩看。

“你是不知她到底寫了什麽！知道你就不會輕描淡寫了！”

姜瑩一目十行看了，最終的回覆是：“唔。”

再沒其他的。

韓景玉懵了，“你真的一點不在意？李瓊書可完全是按你的家族長輩瞎編的！淑英，對應的是齊淑拉，嬌縱任性，自私無比；海英，對應齊淑拉兄長，囂張跋扈，為了爭奪族長之位不擇手段，連懷有身孕的丫鬟都弄死了……這裏面上上下下，都是面目可憎、陰險毒辣！”

他使勁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你就不怕日後有讀者看完了，當真了？對號入座，還真以為你家的前輩是這樣的人？然後真當成你的家族歷史？”

姜瑩無語的看著韓景玉，輕嘆一聲，“其實……”

“其實什麽？”

“其實景玉呀，你也是出身富豪家族了，怎麽還這麽天真呢？在這片土地上，哪個歷史久遠的家族，沒些隱私骯臟的往事？越是顯耀的家族，越是有許多不堪入目的舊事。你父親和你哥哥……對你太好了！”

才讓你對家族內部的爭權奪利，勾心鬥角，一無所知！

韓景玉無言以對。

他只能在李瓊書和姜瑩之間，來來回回、來來回回的不停看。

“女人之間的友情……我真的不能理解！”

董玉茹喝了一瓶啤酒，接著酒勁把韓景玉掰開，搖搖晃晃的拿著手機看，時而發出不可思議驚嘆，時而捂著嘴擰眉怒哼，短短幾章，看得是心情幾上幾下。

“李瓊書啊，你的文筆是這個！”她豎起大拇指，然後拱手做恭喜狀，“我覺得你馬上有一本非常非常的暢銷書出版了！版稅流水一樣嘩啦啦流向你的錢包！”

李瓊書嗤之以鼻，“我寫這個，可不是為了賺錢！我是不想讓那些無辜冤死的人無人知曉！”

打了個酒嗝，董玉茹喃喃問，“知道了又怎樣呢？還能找人報仇啊？”

李瓊書義憤填膺的憤慨，就像氣球被戳破了。

是啊，知道了又怎樣呢？

始作俑者，死了三百年了，就算現在扒出來戳骨揚灰，死掉的人也不知道。兇手更是無知無覺，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她目光覆雜的看了一眼姜瑩，姜瑩神情仍舊平靜，臉上看不出喜怒。於是她想，背負先祖這樣的罪孽，姜瑩應該算是“一出生就帶有原罪“吧？但轉念又一想，現在什麽時代了？早沒有株連之罪了！古代是有“株連九族“，那也不會牽連十幾代的後人！

所以，姜瑩所受的，大概就是從懂事之後，到齊淑拉墓破土那日，這中間背負的良心折磨？道德上，她譴責自己。利益上，她選擇隱瞞。

當隱瞞不了，她索性公開，讓公眾評說。

可偏偏記者采訪要介紹“齊淑拉生平“時，她又誤導“追求愛情“上了。憑什麽啊？憑什麽齊淑拉一個人的愛情，要一萬人的生命為她陪葬！

李瓊書垂下眼簾，繞開生悶氣的韓景玉，走到文竹面前。文竹仍舊是無精打采的模樣，“你怎麽看？”

正義感十足的文竹警察，擡了擡眼，又閉上了，“我困了。”

“文竹！我……我看錯了你！剛剛警局你就一言不發，現在你又這種態度，好像這件事與你無關？那是萬人坑啊，是累累白骨堆積的墓穴啊！你就一聲不吭，假裝不知道嗎？”

蘇南趕緊護著文竹，“你發什麽神經？文竹已經兩天沒合眼了！”

“怎麽了？她不是放假，沒工作嗎？”

“她家裏出事了！”蘇南埋怨的瞪了一眼李瓊書，“好像是長輩之間的矛盾，文竹兩邊跑，受盡了委屈。”

“也不能算委屈吧？我覺得這樣反而好！文家長房一向不好惹，早把文竹父母當成眼中釘，繼續再董事會呆著，也是被排擠的命！還不如離開了，每年分紅，還落得逍遙快活！”

“長房？”

又是這個詞語。李瓊書內心的雷達開了，似乎只有大家族為了區分，才分長房、二房、三房？這麽說，文竹出身也是大富大貴之家？

她抱著胸，看著自己的男友和閨蜜們。

蘇南不自然的扭頭，見姜瑩表情不變，韓景玉也沒多少“失口“的尷尬，而文竹……太困了，一半睡著，一半瞇著眼，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

她拿出手機，打開了微博。

難得，在眾多“齊淑拉“熱搜下面，找到一條有關“文氏集團“的，標題就是“海運大亨文振濤重病，長房長孫文藝寧繼董事會主席“的新聞。

這種屬於財經新聞，本就不如娛樂新聞吸引人眼球。要不是涉及數百億的財產，估計都不會上熱搜。

李瓊書看了，登時楞住，“文竹，是文氏集團的人？”

“她、她是億萬富翁家族的千金？”

“這怎麽可能？！”

李瓊書徹底呆住。

老文啊，在大學時候都懶得打扮，化妝品不用，穿的平價衣服，甚至嫌棄長頭發打理麻煩，剪了短頭發——這麽個男孩子氣的普通女孩，竟然是億萬富豪家族的千金？

“幹什麽？瞎嚷嚷什麽？老文家裏是有點錢，那又怎麽了？你當她很喜歡她家裏的人嗎？”董玉茹撲騰過來，抱著文竹的胳膊，斜睨了一眼李瓊書。

李瓊書更加不可接受，“連你都知道了？”

“你們全知道？”

韓景玉閉口不言，姜瑩垂眸，蘇南想要解釋，不知從何說起。只有董玉茹叫嚷道，“是你觀察力不行，怎麽怪別人！”

“我觀察力不行？”李瓊書指著自己的鼻子，她可是作者啊，以心思敏銳著稱，再怎麽差，也不會比不過大咧咧的董玉茹吧？

董玉茹晃著頭，“你忘記，老文畢業後，她家裏給了她一臺車？”

“知道啊。那輛車，後來賣了十萬塊錢，給姜瑩當住院費了。”

“忘了你當時沒見到車牌了！”董玉茹拍了拍額頭，嘆口氣，“那是一臺賓利啊！限量版的，至少三百萬！文竹當時急著出手，可她家裏的長輩不準賣給外人，只能家族內部轉讓。但是他們又不買，沒辦法，老文只好給出價最高的堂弟了，只拿了十萬！”

李瓊書不知，還有這種內情。

“還有，你記得慶市醫院的那棟小屋子嗎？也是她畢業後，家族給的，當時是打算給她在江城買個大別墅——她沒要，只要了這個小房子，方便照顧姜瑩。”

“我以前感動她為姜瑩的犧牲太大了！放棄了那麽多財產！後來才知道，文竹也是迫不得已。她那個家庭環境啊，太悲催！成年之前不算，法律規定有撫養小孩的義務。成年之後，她只從家裏拿了十萬塊的車子、不到五十萬的小房子，對比她那十幾個堂妹表妹，是最少最少的。所以，她不用當成聯姻的籌碼，自己選擇職業當警察。”

“聯姻籌碼……”

又是一個耳熟的詞語。

李瓊書很難不想到齊淑拉，身為女人那部分的意識覺醒了，暫且不論後果，女孩被家族愛護著養大，是否要用自己的婚姻報答？犧牲自己的幸福？

這和未婚夫好壞無關，而是當成聯姻的籌碼，太不人道了！踐踏自尊，無視人權！女人為什麽就得認命，不能選擇自己的愛情？

悄悄的，李瓊書的新書，又變換了一個立場。她譴責家族保守勢力，為了利益犧牲子女的婚姻。同時，歌頌了勇於追求幸福、追求愛情的年輕男女。

毫無疑問，這給不久之後出版的《嫁衣血》奠定了悲憫的基礎，豐富了人物基調，在情節曲折動人的同時，還引人深思……

而此刻，李瓊書看著疲憊到一句話也不想說的文竹，“那、那也不用瞞著我這麽久。”

“她是不想說，但也沒打算一直瞞著。”蘇南替文竹辯解了一句，“主要是她家裏人，實在一言難盡，都很難相處。”

“可不是。有次我遇到她表妹，知道我是老文的朋友，故意在我面前炫耀，每個月的零花錢就是老文一年的工資。嫁了人後，老公家裏多有錢，每天就是吃吃吃、買買買。呵呵，我就冷笑了，心想你能得意到幾時？果不其然，後來就在小報上看到她老公天天逛夜店，還是以離婚收場。”

對於文竹的身世，就這麽輕飄飄在416揭過去了。姜瑩本來還想叫桃閣過來，順便一道解決，可姜堰突然電話，說紫金觀貴客已經到了，她只能先告辭離開。

……

知味樓。

風豬們自然好好的放下來，除了餓了好幾天，沒什麽力氣，其他沒有受傷。

這次紫金觀帶隊的，是執法長老虛塵。他帶著四個弟子遠道而來，冬要進地主之誼，好茶招待。可惜，虛塵看到冬的模樣，呵呵的甩了一下拂塵，趕緊讓四個弟子離開，別白白折損在這裏。

只有當成繼承人培養的定承留下。

冬很是受傷，她滿是受傷的看著小甜，“我哪裏做的不對嗎？”

“當然不是大管事的做得不好。只是上次……可能是人家長老看到大管事的長相，想起什麽不愉快的記憶了。”

冬撇了下嘴，定是被主體嚇壞了。

哎，她才沒有主體那麽殘暴啊！

“各位都是紫金觀的真人，算起來，紫金觀和與我白氏也算是世交了。各位來到這裏，就像到自己家裏，別客氣啊！”

冬盡量展現名門之後的風采，努力寒暄，“不說別的，就說三百年前我白氏的棄女齊淑拉，和貴派的德源師兄，不就是夫妻麽？哎，這一對可真是……可真是……可真……”

冬卡殼了。

怎麽說？雙雙殉情？雙雙被逼致死？然後呵呵一笑，說這是緣分吶！什麽孽緣啊！

怎麽最簡單的寒暄，都這麽難！

冬哭喪著臉，好想拍自己的腦袋，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

虛塵竭力控制情緒，“我派德源祖師，已證大道。年輕時候犯下的過錯，就不用提了。”

“切～他還證大道？我家的齊淑拉年紀輕輕就死了，我就不信以她的天資和聰慧，沒在德源身上種下心魔！種下心魔，不變心就罷了，一旦變心非得死相淒慘……”

還未說完，冬忽然反應過來，哎呦！又說錯了！

她不是為了展示名門風采，表現出和主體不一樣的賢惠善良嗎？

怎麽把人氣得胡子直顫呢？

正猶豫著，怎麽把氣氛緩和一下，姜瑩便回來了。

一見到虛塵，姜瑩袖子一甩，“把賠償送上，人你們帶走。今後再想吃霸王餐，就打斷腿！”

虛塵勉強維持傲氣的形象，“白大小姐還是這般開門見山的直脾氣。這是觀主送上的賠禮！”

說完，他從袖口掏出一個錦囊，口打開，往下倒了三分鐘的靈米。三分鐘，堆成小山了。

至於靈米品質麽，一般般，和小昆山天廚高譽美正在種的，差不多吧，對初級修者有提升作用。

姜瑩雖然看不上，但有總比沒有好，點頭接受了。她和紫金觀的道士沒什麽好說的，擺手讓人送客。

“等等！”

一直站在長老身後的定承道士，忽然站了出來。他長得眉清目秀，眼神有光，這抹光彩讓他在諸多師兄弟中脫穎而出。

“早聽說白家鎮守魔魘界的界口，弟子定承，師承紫金觀，無緣拜會。今日得見白家家主，誠心相求，願親身一試，往魔魘界一行！還望允許！”

姜瑩微微一怔，“你要去魔魘界？”

“是！”

虛塵拂塵一掃，“定承！你師傅來時怎麽交代的？不可胡來！魔魘界如何去得？”

“師叔，這是弟子的最大心願。師傅和您對弟子寄予厚望，可是弟子連魔魘界都不敢去，所知都是從長輩手劄和傳聞得來，將來如何能承擔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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