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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番外之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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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飄雪滿天,又無日照,總顯得低沈三分。大人們坐在一起說些瑣碎事,孩童都在院中玩鬧。

柳定澤是大清早被母親拽著來李府的,大冬天從被窩裏早早離開無疑是件很痛苦的事。下了車還不情不願,直打哈欠,等進了院子,果然又被一群孩子圍住,要他領頭玩游戲。他便被簇擁著領隊玩耍,玩開了困意也沒了。等快到中午,在屋裏聚會閑侃的大人讓婢女來說一聲就要開飯了,讓他們去洗手歇歇。

眾人這才一哄而散,紛紛去洗手。

柳定澤洗手回來,途經涼亭時瞧見裏邊坐了個小姑娘,這才想起剛才眾人玩鬧時,她一直坐在那。向來被眾星捧月的他心裏立馬不舒服了,走過去說道,“你為什麽不一塊玩?”

聽見有人問話,語調也似乎頗不順心,方青擡頭看他,只見是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公子,生的很英氣,可脾氣好似不太好,“為什麽非要一塊玩?”

“因為好玩啊。”柳定澤瞧著她,一擡頭兩根小辮子也晃了晃,是個生得清秀的妹妹,他忍不住抓了抓她的小辮子,“你得跟我們一起玩,不然以後沒人跟你一起玩。”

——身為去哪裏都是領頭的他來說,將同齡人拉到一個陣營裏是必要的。

“早就沒人和我一塊玩了……”她推開他的手,不給他撥,“辮子要亂了。”

“明明是你不跟別人玩。”柳定澤又抓了兩下,她越推就越碰,他是一心要把她惹哭的,可她竟然不哭,最後還擡眼瞪自己。他嚇了一跳,這麽大膽的小姑娘還是頭一回見。

“你玩你的,非拽我去做什麽。”方青咬了咬唇,就是不動,“我知道你,你是城裏有名的小霸王,是壞人。”

柳定澤睜大了眼,要氣死了,這小丫頭竟然說他是壞人,他惱得去拔她辮子上的小珠花,“對,就是壞人,壞人欺負你你又能怎麽樣。”

方青差點哭出來,要去搶珠花,柳定澤一躲身,她就往前倒去,蓋在腿上的毛毯也落了地,整個身子也跌到毛毯上,還是撞了手,疼得要哭。柳定澤以為她這下該哭了,誰想她竟還能忍住,只是眼裏泛了水光,好似就要落淚。

這下他心裏舒坦了,在手裏把玩著珠花笑道,“就是不給你,就是欺負你。”

方青當真沒見過這麽壞的人!

她探頭張嘴,一口咬在他晃來晃去的手掌上,痛得柳定澤叫了一聲,“松手!”

他忍痛晃了好幾下,終於抽手出來,掌上牙印深陷,還見了一點血,他氣惱,“你定是屬狗的!”

方青這下心裏倒舒坦了,卷了卷毛毯要起身,忽然亭外有人譏笑,“阿澤,你怎麽跑來招惹這個小瘸子。”

她猛地頓住,一聲不吭拿著毛毯起來。

柳定澤眨眨眼,看向拐著步子的她回到剛才的位置上,攤開毛毯,跟方才一樣坐著。根本看不出來她是個瘸子呀!

“她腿不好,以前就這樣。”

“對啊,你不知道,有年夏天我們一塊玩水,她的腳可難看了。”

“我娘說她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壞事,老天爺懲罰的。”

“所以我們不要跟她玩。”

說罷已經有人過來拉他走,柳定澤走了幾步回頭看去,只見她偏頭看向另一邊,辮子被自己弄得亂遭遭,本該覺得十分可憐,可不知為何卻覺得太過倔強,反而更讓人心底滋味紛雜。

回到家中他還在想著這事,問了母親,說是方翰林家的姑娘,叫方青,自小腿腳就不好。又過了兩天,鄧氏說明日去李府赴宴,柳定澤豎了豎耳朵,“娘,我也去。”

鄧氏說道,“要早起的。”她這兒子什麽都好,就是嗜睡。睡好了脾氣也好些,睡不好簡直是個小霸王,她都頭疼。但這是自己的小兒子,她舍不得責備。

“早起就早起吧。”

見他舍了周公也要去,鄧氏好不詫異。

第二日到了李家,柳定澤進去就跑到上回的亭子那,可是沒看見方青。本以為她還沒來,可快中午了,還是沒瞧見。在李家用過飯,回去時他十分郁悶,“娘,那方青為什麽不來呀?”

鄧氏莫名道,“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我撿到她的東西了,要還她。”

鄧氏這才說道,“方家出事了……她父親病逝,方家的親戚都鬧得不可開交。聽說將方青和她娘趕了出來,如今也不知去了哪裏。”

柳定澤詫異,“她爹沒了?還被趕了出來?”

鄧氏嘆道,“是啊……”

柳定澤伸手捂住錢袋,裏頭還有他拔下的珠花,他是打算還給她的,可沒想到……

如果還在京城,那應該能碰見的吧?

到底是帶著孩童的天真,十歲的他如此想著,卻忘了這京城是個多大的地方,哪怕是同住一條巷子,出門回家的時辰對不上,一年不會碰面都不奇怪。

這一晃,三年過去了,珠花的事他也早就忘在腦後。

他依舊是城裏有名的小霸王,去了哪裏都得盡讚言。

這日去南山狩獵歸來,也不知是天氣陰沈要下雨了,還是其他緣故,本來鳥獸眾多的山竟然空了,耗了兩個時辰,什麽都沒抓到。柳定澤回去時還覺得憋氣,想著明天一定要再去一次。忽然馬車猛停,差點沒將他從位置上拋出去,剛平息的火氣更大,“什麽事?!”

車夫戰戰兢兢道,“前、前頭有人突然闖出來。”

柳定澤皺眉往前面看去,只見個少女牽著個孩子往這走來,一臉淡漠的對車夫說道,“在鬧市趕車,也該看看前面有沒人。若我不攔著,這孩子就沒命了,那下次沒人攔的時候怎麽辦?”

柳定澤擰眉瞧她,怎麽看都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少女說完這話,就牽著那嚇傻了的孩子離開,步子有些拐,在裙擺下顯得十分不自在。他驀地楞住,方青?那個咬他的小姑娘?

車夫平日跟著柳家四爺跋扈慣了,氣得揚鞭要上去叫囂,“四爺,小的這就去教訓她一頓!”

話落,腦袋就挨了一記栗子,柳定澤說道,“叫什麽,誰讓你欺負人了。”

車夫愕然,隨後就見他探身,“常六,常六。”

常六立刻從旁邊出現,“四爺什麽事?”

“跟上她。”

常六了然笑笑,“小的明白,可是要……”

柳定澤心裏一麻,“讓你看看她住哪而已,不許自作主張!”

“……”常六和車夫對視一眼,都不懂了。

等常六打聽好了那姑娘的住處,回來稟告自家爺,卻發現屋裏好像遭賊了,此時柳定澤還在翻箱倒櫃,他上前說道,“四爺。”

“打聽到了?”

“打聽到了,住在元朗道那邊一條小巷子裏,走到裏頭最破舊的那間民房就是了。”

“最破舊的?”柳定澤想到她穿的衣裳好似是洗過很多遍,都泛了白的粗布衣,頓了頓又繼續找。

“四爺在找什麽?”

柳定澤怎麽好意思告訴下人他在找一朵珠花,那可是姑娘家的東西。一人找了半日,整個屋子都要翻一遍了,都沒有找到。到了最後他才終於死心,都三年了,不見了……

翌日,常六早早就拿了弓箭等在外頭,要隨他去狩獵。誰想他說不去,轉而往元朗道去,途中還下車進了首飾鋪子,買了一朵芙蓉珠花,做工精巧,色澤柔媚。他滿意地把珠花揣進懷裏,就去了方青住的巷子裏。

馬車剛停在巷口,他就瞧見方青挽著個籃子從旁經過,籃子裏還放著幾顆青菜和三四個瓜,看樣子是要去拿去賣。

他立刻跳下車跟在她身後,那籃子似乎很重,她每走十幾步就停下來休息,不過休息片刻就換一只手繼續提著走。等她歇了三回,他終於忍不住了,跑上前拿她菜籃子。

突然有人來搶東西,方青下意識就擡手用力拍了過去。這一巴掌拍下,柳定澤白皙的手背上登時出現五道紅痕。常六一見,當即挽袖子,“竟然敢打我們四爺……”

柳定澤擡手攔他,“打人可以,但是我有讓你們打過姑娘嗎?”

“可是她打您。”

“去去去。”柳定澤瞧著一臉警惕的方青,認真道,“我幫你提。”

“……”簡直莫名其妙,方青想把菜籃子扯回,可拿不回來,“不用了,謝謝,我還得去賣菜。”

“我全都買了!”柳定澤見她遲疑不信,他又道,“我要是不買你的菜為什麽要攔你?”

方青這才明白,終於松了手。柳定澤把菜籃子交給常六,把剛買的珠花放她手上,“菜錢。”

方青瞧見這珠花價值不菲,不肯收。柳定澤最後說道,“我身上沒錢,只有這個。”

無法,她只好接下。等看著那奇怪少年郎坐馬車走了,她轉身就去了當鋪,可以當一些錢給娘買藥了,想著就覺高興。

柳定澤也很高興,回到家裏想到那朵芙蓉珠花插在她的發上,就覺舒服。

身為母親的鄧氏倒是覺得兒子很奇怪,平時去狩獵都帶雞呀兔子回來,可今天竟然帶了一籃子的菜。

又過了一天,柳定澤跑到巷子裏去蹲點,又把方青的菜攔下了。這回給了銅板,一細看沒瞧見她頭上有珠花,看了好幾眼真的沒看見,“我昨天給你的珠花呢?”

方青將銅板小心放進錢袋裏,說道,“當了呀。”

柳定澤詫異,“什麽?當了?”

“對啊,死當,值好多錢。”方青擡眼看他,“明天地裏的瓜才熟。那個值錢,你明天來吧,我摘給你,不要錢。”

“……”柳定澤差點沒氣炸,“你當去哪裏了?”

方青指了指對面的當鋪,“那裏。”

“為什麽當了?”

方青不知道他氣沖沖的模樣是做什麽,有些驚怕,“當然是換錢用了……”

柳定澤要被她氣死了,轉身就跑去了當鋪。

方青覺得他等會肯定還會回來找自己,沒走,她也好奇他去做什麽了。不一會就見他還是一臉惱怒的跑回來,抓了自己的手就啪嗒摔進一件東西,低頭看去,竟是她昨天當的珠花,她吃驚道,“你又重新買了?那得多貴呀。”

柳定澤氣得冷笑,“不許再當了,給我好好戴著。”

方青這才覺得不對勁,她怎麽現在才發現,他一個衣著光鮮的公子哥,會親自買菜,還守著買她的?這人,分明是來戲弄自己的。她皺眉把珠花還給他,“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這脾氣跟以前一樣倔,這麽倔要吃虧的。柳定澤不肯接,最後方青扔到他腳下,就要跑回巷子。可腿腳不便,沒跑兩步就摔倒了。惹得一旁在玩石子的頑劣孩童笑話她“瘸子又摔啦”“跑起來可滑稽了”。

譏諷的話像刺鉆進柳定澤耳中,就像當年在李家亭子裏。這下心裏不怔然了,氣得他上前喝聲,“都滾開!”

孩童嚇得四散,柳定澤這才舒心,蹲身給正在揉腿的方青拍裙擺上的塵,立刻見她收腿,“男女授受不親,公子不要來戲弄我。”

“我怎麽戲弄你了?”柳定澤氣道,“我們見過的,我都認得你,你竟然不認得我。當年你不是說你認得我嗎,為什麽現在不記得了?”

方青這才仔細看他,可看了半天還是沒看出來,“不記得了……”

“……”柳定澤心氣不順,當真不順。

“你叫什麽?”

“自己想。”

方青想不起來,不過他脾氣實在是很不好,呼呼喝喝的,她有些驚怕這人。和母親過慣了清貧平靜的日子,不願起什麽漣漪。她拍凈塵土,就回家了。

等她走遠了,柳定澤的眉頭都快皺出紋路來,他問道,“常六,我剛才是不是太兇了?”

本來想著幫他一起罵方青的常六聽見這話,肚子裏的說辭全都強咽回去,“好、好像是有點……”

柳定澤想了想,“去狩獵吧。”

見他終於恢覆如常,常六欣喜非常,還沒欣喜完,就聽他說道,“去打些野味來,給她道歉。”

常六愕然,他是不是要告訴主子他知道一個不錯的道士?

夜涼如水,秋日光景略顯蕭瑟。方青煮好晚飯,將殘葉收拾好準備倒出門外,打開門時覺得門有些重,開門一看,只見把手上懸掛著一只血淋淋中箭的兔子,嚇得她往後退步,面色瞬間變得蒼白。

本以為只是有人將東西誤掛這裏,誰想一連三天都是,驚得孤兒寡母的兩人惶恐不安,夜裏也睡得不安穩,手裏徹夜拿著鐵棒,就怕歹人進來。

食不安睡不穩,以至於五天後柳定澤再看見方青,發現她竟瘦了一圈,臉色也十分不好,連他跟在一旁她都沒氣力讓自己走遠些的模樣,他問道,“你病了麽?我有很多好藥材,我讓常六全拿過來。”

這回不用他說,常六已經明白,當即跑回去拿。

方青搖搖頭,“沒病。”

“胡說,我眼又不瞎,你明明瘦了很多。”

“睡不好。”

“睡不好也是病啊。”

方青終於說道,“我們不知道得罪了誰,這幾天門上總掛著血淋淋的獸類,不是山雞就是兔子,有一回還橫放了一頭小野豬……血淌了一地……”

“……它們嚇著你了?”

“嗯。”

“那你吃了嗎?”

方青沒好氣道,“吃什麽,有毒的怎麽辦,而且那樣可怕。我和我娘每晚都拿著鐵棒睡覺,就怕有人闖進來。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放的,我非得跟他拼命!”

柳定澤的心好似碎成了渣,他想以笑掩飾尷尬,可根本沒法笑出來。方青步子一頓,盯著他問道,“你放的?”

見她問,柳定澤知道自己要是不說,她晚上睡覺一定繼續拿著鐵棒,提心吊膽更要瘦上幾圈,“我是想跟你道歉的,還有我喜歡狩獵,所以就……順手。”

終於知道元兇,方青又氣又急,差點沒將菜籃子扔他身上,“你混蛋!”

柳定澤拍拍她的腦袋,“現在不怕不怕了。”

方青瞪了他一眼,想到這幾天母親被嚇得病又重了兩分,完全感激不起來他送來的野味,“你以後別來捉弄了我行麽?”

“我哪裏捉弄你了。”柳定澤終究沒忍住,“我是柳定澤啊,你怎麽還不認得我?”

方青想了許久,才從久遠的記憶裏想起來,下意識又退了兩步,“那小霸王。”

柳定澤不喜她這樣叫自己,“我現在不是了。”

“城裏的人還這樣說你來著。”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柳定澤就是不喜歡她這麽叫自己,見她要走,步子一跨,攔住她的去路。可她還要躲閃,他伸手抓住她的辮子,扯了扯才松手。

方青覺得他實在是太壞了,本性難移。

柳定澤也惱她淡漠,等她走了也沒追上去。見之前嘲諷她的那一堆小孩又要跟上方青,他便上前將他們通通趕走,又抓住領頭的,兇道,“不許再笑話她,否則我將你們通通塞去填茅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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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兩日,常六都沒看見自家主子出門。不去玩,也不去找方青,還看起書來。他真的很想告訴主子他知道一個很不錯的道士……

到了第三天,柳定澤把書丟下,出門去找方青。等到了時辰,將她堵在巷子裏和她說話。見她急了才放行,跟在她一旁和她說話。瞅見那不怕死的一群孩童又湊過來,便去抓他們,嚇得他們亂逃。

一連幾個月,只要方青出門,總能看見他。直到有一日進了家門,竟看見他和母親在挑揀豆子,看得她心頭咯噔。

韓氏見了她,笑道,“青青回來了?快過來謝這位公子。”

方青心中疑惑,看著柳定澤背對母親面對自己的臉上露出慧黠笑意,沖他皺了皺眉,“謝?”

“方才我搬豆子進來,麻袋沒綁好,豆子灑了一地,好在有這好心腸的公子幫忙,不但幫娘撿起了豆,還一起搬回來。”

好心腸?方青抿了抿唇,娘要是知道他每天堵著自己說話,嘮嘮叨叨的說一些奇怪的話,還把那些野味掛在門前,就不會說他好心腸了。

韓氏進廚房看水煮開了沒,方青便坐下身,看著他真在挑豆子,問道,“你做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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