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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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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晨曦滿布天地,馬場上的草還垂掛著晶瑩水珠,馬已在低頭用食。蔥翠入眼,瞧得人也精神了許多。

柳雁已檢查好韁繩、肚帶、腳蹬的牢靠程度,將腳蹬的長度也調整好,這才翻身上馬,動作幹凈利落,英姿颯爽。看得坐在棚子下面遠望的宋安怡羨慕,“雁雁,要小心呀。”

“知道了。”

少女握緊韁繩,拍拍馬兒的長脖子。只聽駿馬長嘯一聲,順著少女夾腳信號,邁開馬蹄,往馬場草坪上馳騁。

宋安怡站身往那看,馬兒和好友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又瞧了一會,才回到位置上端坐,看那吃草馬兒。

“宋安怡?”

聽見這聲音她渾身就抖了一下,偏頭往那看去,便見個十八丨九歲的男子往這走來。男子五官倒還生得端正,可宋安怡一看見他就想躲。看得易天揚不滿,“不是說我們今年成婚嗎?你為什麽要躲著我,生怕我把你吃了的模樣。難怪我朋友都笑話我,要娶那宋家最膽小的姑娘。”

這人就是宋安怡的未婚夫,宋安怡長柳雁一歲,初春已行了及笄禮。宋家便和易家挑了個好日子,年內完婚。說起這易天揚,宋安怡只想躲避,不想同他好。

易天揚一坐下,宋安怡就聞到了股酒味,蹙眉往旁邊挪了挪。誰想旁人也跟著往她這邊挪,說道,“難道你又在跟柳雁玩?我說你一個宋家大小姐,總跟將軍家的女兒外出幹嘛?別人不說她,卻會說你。你這分明是給我們易家丟臉。”

宋安怡低頭不語,見他又湊了過來,想離開,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還在手上揉搓,嬉笑道,“小手真滑,比飄香樓裏姑娘的手還要滑。成親那天肯定要累死,指不定我還得被灌酒,不如現在我們去找個客棧吧。”

這話聽來十分無恥,宋安怡愕然不已,“易公子請自重,我們還未成婚,怎能說這種下流話。”

易天揚拽著她的手不放,“怕什麽,我們都是要成親的人了。”

宋安怡又羞又惱,想抽手離開,卻不得脫身,只差沒大喊將馬棚待命的下人喊過來。可要是讓人看見,丟臉的就是她了。

易天揚可不管她樂意不樂意,想一親芳澤,身後忽然有人開口。

“宋姑娘,可是不舒服麽?”

宋安怡聽見這聲音,如有神仙臨世,差點腿就癱軟在地。

易天揚回頭看去,只見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龐俊秀,看著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衣著也並不華麗,著實樸素。本無半分威懾之處,可還是令他立刻松了手,笑道,“原來是南平侯家的公子。”

齊褚陽微點了頭,又道,“宋姑娘你是身子不適麽,要易公子這樣攙扶。要不要我讓下人送你回去?”

宋安怡輕聲,“剛有些暈,現在已經沒事了,不用特地送我回去,我還在等雁雁。”

“巧了,我也在等雁雁。”齊褚陽站了一會,又偏頭看向易天揚,“難道易公子也正好在等人?”

易天揚知道南平侯跟定國公是世交,開罪哪個都不行,這才說道,“要去看我的馬來著,路過這罷了。”

走時還瞧了瞧宋安怡,心頭頗癢,算了,反正遲早是自己的,到時怎麽折騰都行,不急在這一時。

他走後不久,宋安怡就說道,“謝謝齊哥哥。”

齊褚陽知道宋安怡早已許配給易天揚,也知道易天揚是個紈絝子弟,這件事柳雁在自己面前已經恨恨地說過許多回。可今日親眼看見那易天揚光天化日之下對宋安怡動手動腳,才終於明白為什麽每次柳雁說起都一臉痛恨。能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輕薄未婚妻的,又能是什麽好果子。

“你下回見了他,躲遠些吧。”

宋安怡低頭不語,“沒幾個月就要和他成親了,能躲到哪裏去。”

齊褚陽也是默然,這種事旁人是插手不了的,就算是雁雁也不行。不一會柳雁騎馬歸來,從馬背輕盈下來。明眸中帶著颯爽,紅潤的面頰似桃花粉嫩,又有著少女的嬌羞絕麗。她剛落地,宋安怡已經遞了帕子給她。

柳雁擦去額上細汗,一臉盡興,“九九跑得越來越好了。”她瞧見齊褚陽,唇角微揚,“這個時辰才來,難道桉郡主又纏著你玩了?”

齊褚陽就知道她要說這些話,答道,“跟太子去了狩獵場,我打了五只雉雞,給你拿來。”

柳雁心裏舒坦了,又覺痛心,“你竟然只打了五只野雞!”

齊褚陽笑笑,“野鴨野兔,連封豨長蛇也有的。”

“那為什麽不獵?”

宋安怡說道,“雁雁你上回說你喜歡吃雉雞來著。”

柳雁這才明白,好在因騎馬疾奔動彈了,臉上因滾燙而暈紅的臉別人也瞧不出來,微微仰頭,說道,“一下子吃五只,要吃膩的。”

說完倒是趁機看了看他,誰料他也看來,視線交錯,又急急收回。收了馬鞭甩甩辮子,都拍到臉上了,又羨慕起已經及笄的宋安怡那輕巧好看的發髻,那樣才像個姑娘吧,如今不過還是個十四年華的小姑娘。

齊褚陽又怎麽看不出她害羞了,她總那樣在意桉郡主,不過是吃醋罷了。她的心意他早就明白。那樣聰慧的她,總不會不知他的心意。只是兩人年紀未到,不能捅破那窗戶紙。但對對方的好,已是了然於心。

柳雁抹凈汗珠,說道,“回家。”

宋安怡走在一旁,齊褚陽也在一側後,沒有離得過近,“雁雁,我近日都不得空再來了,你幫我餵馬可好?”

“嗯。”

宋安怡見她爽快答應,好不奇怪,雁雁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勤快了?

柳雁問道,“又要忙了麽?”

“嗯。”

上次科舉,齊褚陽過關斬將,一路到了殿試,雖然沒封賞前三甲,但也是進士出身。侯爵家的孩子為官,科舉名次倒不重要,授中書舍人一職。雖官品不高,但專掌詔告,又可佐丞相判案,舍人之職在大殷頗為顯赫。

武舉地位不如文舉,文舉日後也可入軍營,因此齊褚陽擇了後者,先成文官,日後有了機緣,再做武官不遲。齊存之素來是由著這兒子的,用不著他操心,跟好友這麽說時,也頗為得意。

柳定義見他又誇讚獨子,瞧了一眼說道,“褚陽在柳家養了七年,書院是我送他去的,那滿屋的書也是我添置的,可你回來就將功勞全霸占了。”

齊存之躺身長椅上,悠悠道,“這兒子可是我生的,功勞當然在我。”

“倒也不是你生的,是翠娘生的。”柳定義提到這已故的弟妹,問道,“你不打算續弦麽?家裏只有你們父子倆,倒不嫌冷清。”

齊存之說道,“倒還好,下人也能少請兩個,日積月累,可以省一大筆銀子。”

柳定義拿他沒辦法,沒見過侯爺穿得如此隨意的,連對親兒子也是放養之態,去了一回他家,冷冷清清,連個在院中玩鬧的孩子都沒有,“明年雁雁就及笄可嫁了,做你齊家兒媳吧。”

齊存之笑道,“這事得他們自個決定,我這做爹的就不摻和了。萬一褚陽不歡喜雁雁,娶回家來,整日冷臉相對,那我們這世交可還能繼續?”

柳定義想想也是,不過兩人也是青梅竹馬,他怎麽就沒看出兩人之間有什麽端倪來,真是讓人憂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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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南面,小巷淅瀝著冷雨,包家門前已經濕成一片汪洋。

已快春盡,傍晚又下起小雨。冷玉站在廊道之下,看著屋檐滾落的雨簾,目有擔憂。

包天同從屋裏抱著小兒子出來,見她佇立不動,問道,“怎麽了?”

冷玉說道,“雨水再不收勢,怕是要水澇了。”

包天同動了動嘴,到底還是沒忍住,“這種國事你一介女子擔心作甚,即便真的水澇,也與你無關,你更不能插手什麽,何必自尋煩惱。”

自從兩年前聖上廢除女官制,書院也不能再聘用女先生,冷玉便回了家中。雖然仍不算是盡心侍奉公婆丈夫,但不管怎麽說,一家人關系還是有所緩和。包天同十分滿意這樣的現狀,一人維系整個家是辛苦許多,但家宅和睦,他也是高興的。只是妻子仍是憂國憂民,總叫他不滿,就怕她一個沖動,跑去宣揚女子德才不能困於內宅。

所以如今一聽她提國事,便黑了臉。

冷玉淡聲道,“身在大殷,國事怎能說跟我無關?即便不能插手,也可議論國事。包學監只記得我是女子,卻不記得我也是大殷國的人。”

包天同冷聲,“你在家中說便可,若是在外頭這樣激辯,定會連累得家中雞犬不寧。”

冷玉暗嘆一氣,面上神色沒有半分變化。轉身將幼子接到懷中,淡淡道,“大郎快出門赴宴吧,要晚了。”

妻子聲音一軟,包天同也覺話重了,輕聲,“回來時我去買你最愛吃的魚。”

冷玉點點頭,哄著小兒子睡覺,目送他離去。看著丈夫削瘦身影,十分孤寂,心中也覺悲涼。他們年少夫妻,共入仕途,曾攜手共進,卻最後疏遠到如此地步,也是讓人唏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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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從馬場出來,送宋安怡回去後,才拐道回家。從那大路歸家,行人打傘已占兩人道路,正是晚飯之前,路人頗多,幾乎將路擠滿。

車夫趕車小心,不敢刮了行人。柳雁是急性子,可最厭濕潤氣候,寧可坐在慢如烏龜的車上,也不願下地行走。百無聊賴,趴在車窗上往外看。見了各色雨傘從眼前走近、走遠,傘面上有山水之景,也有仕女采花,各異有趣,也看出一點意思來。

正看得起勁,前頭小巷卻走出個人,身後沒跟著下人,手裏也沒拿傘,似乎一直是這樣空手走在雨中,看得她忙拿了傘下車。可讓管嬤嬤意外,“姑娘這是要做什麽?”

“你們在這等著。”柳雁打傘鉆入人群眾,地勢一低,差點就找不到那人了。好在認得衣裳,伸手一抓,才將那人抓住。可擡頭看去,卻是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嚇得她趕緊松手。又尋了一番,才找到已入了雨中的人。高揚了傘,遮過他頭頂。

蘇定不覺雨水低落,頭頂光源盡數遮擋,低頭一看,蒼白病色的臉上才終於有了些許神情,嗓音沙啞,“我還以為是天降神仙,給我打傘了。”

柳雁哼聲,“我便是那神仙了。你怎麽不打傘就往外走,這麽密的雨,不一會就打濕衣裳了。”

蘇定微微一笑,“我猜著會有神仙來,所以就不打傘了,看,果真這樣。”他拿過傘,給她撐了大半,說道,“你還是這樣愛到處走,雨天也不歇著。是不是想著明年及笄要被關在家中,所以將往後幾年要走的路都挪到今年來了?”

柳雁撇嘴,“我若要出門,誰能攔得住我。”

她知道蘇定的父親蘇自成當初上書奏請保留女官制,還有留任薛院士,因此對蘇自成頗有好感。不但她如此,聽兄長說,書院裏的人於蘇定的態度也好了許多,也陸續有人同他說話,可不過幾日,蘇定就離開書院回家了。

——聽聞是回家養病,斷不出病因,連禦醫也束手無策。換而言之,便是回家等死吧。

柳雁不能去見他,好不容易巧遇,卻不見他有半點哀傷之色,十分坦然。

如今也是,一人出現在這,也沒傘,就打算這麽冒雨去哪兒,身為友人的柳雁不得不擔心,“你快點回家好不好,我不便和你同車,我去給你找輛馬車吧。”

“蛐蛐。”蘇定叫住她,看著這還梳著雙丫髻的姑娘,面龐其實已經長開了,只是眸中仍顯得稚氣童真,他後悔了,這樣好的姑娘,真是舍不得看她跟別人待在一起,“你明年便能嫁人了,家中可有什麽安排?”

柳雁意外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你若是嫁人了,我們興許就不能再見了。”這話好像不太能說服人,蘇定又道,“好吧,其實我是想說,你若是嫁人了,我便再不能見你。”

柳雁笑道,“為什麽不能見?厲嫆曾是我同窗不說,我跟你也是朋友,單獨相見是不可能,但人多時,倒是可以見的吧?怎麽說得好似再不能見了。”

“是不能再見了,是我不願跟你碰面。”蘇定握著傘柄,字字道,“我早該跟你說,卻因爹爹的事,自知不能成,所以才由得我父親做主。可如今我想通了,其實我一直歡喜你。”

人生初初聽見這樣直白的話,饒是柳雁素來臉皮厚實,也架不住,只覺尷尬,“蘇哥哥這說的是什麽話,你是要跟厲嫆成親的人,怎麽能這麽說。”

蘇定笑了笑,“退親了,剛才我拿了婚書去厲家,求得同意,退親了。”

柳雁愕然,見他不似開玩笑,已是嫌惡,“我以為你是正人君子,誰想也是個卑鄙之人。你知不知道退親對女子來說意味著什麽?一生的清譽就沒了,蘇定,我瞧不起你。”

蘇定沒有做聲,見她連傘也不要就走了,也不追上去,只是站在雨中一直看著,更覺寂寞。

柳雁跳上馬車,還覺得惱怒。相識多年的人,竟然做出退親這種事,實在讓她不能理解。可蘇定雖然是桀驁之人,心腸著實不壞,那為何會退親?壞了人家一個姑娘的名聲?

她心覺疑惑,再往車窗外頭看去,已不見蘇定,不見自己的百鳥歸林圖樣的傘面。

雨聲不止,像百鳥歸巢的鳴叫聲,交錯天地。

柳雁回到家中,如往常那樣去給祖母請安。

老太太去年冬日起,就已不大認人了。時而將兒子認作孫兒,將孫兒認作旁人,可無論是誰,都要拉著對方念叨許久的話,說往事,憶往昔。柳雁過去時,老太太果真也將她認成別人,她便陪著祖母,和她說話,聽她絮叨。

直到用晚飯,才被請到那邊。柳雁坐下後發現父親又不在桌前,便問道,“娘,爹爹又有酒宴麽?”

李墨荷說道,“你爹爹一大早就進宮去了,聽說左相昨晚歸西,聖上驚聞不起,你爹爹便和其他大臣守在……”

“咣。”

後面的話柳雁已聽不清,手中筷子掉落在地,被那話轟得半日回不過神,直到李墨荷搖她胳膊,她才稍稍回神,抖聲道,“娘……你是說……蘇自成,左相大人過世了?”

李墨荷不知她和蘇定是朋友,還覺奇怪女兒怎麽這樣在意左相之死了,“嗯,左相年歲已高,聽說是一睡不起,也算是壽命已盡,去得並不痛苦。”

柳雁猛地站起身往外跑,幾乎絆倒在地。後頭的人慌神喊她,她也聽不見他們到底在喊什麽。只是想起剛才的蘇定,她到底是說了什麽過分的話!

她本該安慰他,可因在馬場待了一日,不知左相過世的事。可即便如此,自詡是他朋友的自己,也不該質疑因他退親的品德。

蘇家脊梁骨已去,蘇定有病在身。厲家好歹是將軍之家,蘇定娶了厲嫆絕不會吃半點虧,反而說不定可以借此東山再起。可是他沒有這麽做,主動提出退親,外人也不會指責厲家。厲嫆再怎麽樣,也是能嫁個比蘇定更好的人家。

可她卻罵他卑鄙,說瞧不起他。

只是想想,柳雁已是痛苦萬分。從家門一直跑到小巷,衣裳全濕透了,沒有打傘的她發梢也直滴落雨水,可她沒有看見蘇定。幾乎忍不住要去蘇家,可到底還是忍住了,她不能這麽去找他,否則旁人看見,蘇定的名聲也沒了。

她懊惱不已,又轉身回家,去找哥哥幫忙去蘇家看看吧。

柳長安來不及問妹妹怎的和蘇定認識就被她推出門外,只好馬不停蹄去了蘇家。一個時辰後,他才回來,將一封信交給妹妹,“蘇定讓我轉交給你的。”

已換了幹凈衣裳的柳雁坐在暖爐前,打開未封蠟的信。信上字體俊逸端正,字字清晰。

信上字墨並未幹,可見是剛寫。看完這信,柳雁握著信紙的手,已在發抖。

“帝尚輕,誤信小人,錯判祁家冤案,奪其七十八口人性命。不日真相大白,父為國安,獨攬罪責,承世俗謾罵數十年。直至離世,終不得平反。大殷負我蘇家父子,再難獨留,故去,勿念。致吾友——蘇定。”

即便是暖爐在前,也不能暖了柳雁的心。她彎身抱膝,幾乎蜷縮一團。

蘇自成沒有做錯,做錯的是聖上。可蘇自成為了不讓局勢動蕩,因此將罪名攬下。所以聖上才會那樣重用左相……但因他攬下罪名,導致被朝野謾罵數十年,而蘇定也遭人排斥。

若世人知道真相是如此,那朝廷定會有更大的動蕩,指不定會有人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而謀反。

所以蘇自成不說出真相,蘇定明他父親,也不言語半句。而今他的父親已去,他對大殷也無可留戀。最後將真相告知自己,卻像是訣別書,讓她打消去留他、去找他的念頭。

柳雁沈默許久,將信放於炭火中。很快火躥上信紙,將它燒得幹幹凈凈。火光映在她明亮眸中,直至消失不見,直至最後一縷青煙散去。

——願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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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大宅,下人都已被遣散。門口飄著個奠字,像個空宅,孤清悲涼。

蘇定在收拾東西,等父親下葬,他便離開這。聖上剛派了太監來悼念,他站在一旁,聽著訃告,寫得真是好生感人。

只是想想,就要吐了。

收拾了許久,什麽都想帶走,卻發現根本提不了那麽多。他默了默,將整理好的書都推倒,等他走時,一把火燒掉吧。於是轉而去收拾家中錢財,這才覺得父親果真清廉,竟沒能找到多少銀子。

他將搜集起來的金銀放入箱子中,這才稍覺安心。坐在桌前想了許久,才想起一件事來。

起身去翻最頂端的書架,將一本陳舊的書翻找一遍,一張紙飄然落地。

他俯身拾起,將那殘破不堪的紙小心展開。上面的“不通”二字映在眼底,便覺心安。

當年柳雁落下的紙,被他撿到。想著下回見了還她,結果就忘了。

初次相見,是在二月二,那正美妙的春光時節。

看了許久,他將紙重新疊好。同那百鳥歸林的傘一起,置於錢箱之上。

春雨未停,無所依倚的蘇定孑然一身離開京城。帶著他父親的一生榮辱,一錢、一傘、一紙,一人離開了大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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