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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枚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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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晅宿醉醒來時, 天光已亮。

昨夜他倒頭就睡,窗簾都沒拉,以至眼睛一睜, 日光已經溫柔地敷了他滿臉。

他微微擰了下眉,摸出手機看時間。

10:24

1月1日星期三

己亥年臘月初七

十點半了。

他倏得坐起來,元旦假期, 自然沒有平日上班緊迫。

可自打玄微住來這邊,他平白無故操心起她一日三餐,基本沒自然醒過,今天是睡得不錯,但也疏忽了這個大胃王清早口腹之欲。

陸晅稍稍舒展胳膊,翻身下床。

行至樓下,客廳廚房都空空蕩蕩,龜缸裏不見她任何蹤跡。

陸晅凝眸看案上香爐,裏面多了些嶄新香灰,當中一截似乎還未燃燼,就熄滅了。

零碎記憶湧來,像午後湖水,晃著碎光, 看不真切。

陸晅努力將它們撫平, 拼湊完整,不一會, 他大概想起了昨晚半醉歸來所做那些糗事, 還愈發清晰, 變得歷歷在目。

嗐,他抓了下劉海,呼出口氣,拿出手機撥給玄微。

——

彼時,玄微正在外邊逛小吃街,她非身體殘缺之輩,更不是嬌生慣養一碰便折花朵,凡人長睡不起顧不上她便罷,難道她還會餓死不成?

更何況,他最近越發瘋癲,在男女私情上邊大做文章程度令人膽寒,考慮到自己身心康健,她決定離陸晅遠些,盡可能減少與他共待一室時間,能跟他處這麽久,無非是貪圖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暖飽日子,等春暖花開,她就離開他溫房,回到山寺,重拾逍遙自在。

今天天氣不錯,不困在那逼仄人類牢籠裏,玄微格外松快,哼著曲兒,步調都帶了節奏,在石板路上恣意踢踏。

溜達流連一路,她停到一個炸油墩小攤前,每種口味都指了指,說各來一樣,給她包上。

店家看她人小胃口大,不禁笑著說,“好呢,只怕你吃不完。”

“不會。”玄微搖頭,剛要把一只剛出鍋肉餡兒油墩子拿起來吃,兜裏手機嗡嗡在震。

玄微吱吱磨了兩下板牙,把它接通:“歪——”

“在哪?”男人問話單刀直入。

“外面。”

“哪?”

“你管不著。”

“……”他不死心:“帶錢了麽,還到處亂跑。”

這話說得她跟個窮苦逃犯似,玄微低笑一聲,不留情面揭他老短:“你昨兒給我扔了不少,我看今天出來搓個早飯剛剛好呢。”

陸晅好像被這話給堵了一下,過了會才問:“只扔了錢幣?”

她直言不諱,沒一點女孩子家該有嬌羞:“還許願說要我當你女朋友,三十六個幣,全是一樣話,吵到我耳鳴,一宿都沒睡好!”

陸晅:“……”他隱約有些印象,口氣軟下來:“抱歉。”

過了會,他反應過來:“你就拿去買早點?”

“已經是我錢,怎麽花都是我意願。”

他認真提議:“起碼留一顆下來做個紀念吧。”

“你少癡心妄想,”玄微把油端子叼進嘴裏,含糊回:“花光了清空了我才覺得舒服。”

“行,”陸晅不甘心地妥協:“花完了就回家。”

玄微堪堪掀著眼皮:“你說回家我就回家?你是我娘親?”

陸晅覺得她根本不是王八精,是個杠精,杠上開花。她身份特殊,他生怕她一不留神就跟上回一樣,在外人面前露餡,可轉念一想,遇到他之前,她也過得有條不紊,潛藏在寺裏,幾乎沒人留意。

他陷入困惑,到底是她攪亂了他生活,還是他過分幹涉她習性,難以一言定論。

陸晅極力克制著這些他以往一慣覺得病態控制欲與占有欲,不鹹不淡說:“那你玩。”

道了聲別,陸晅按掉通話。

今年元旦他足有三天假期,玄微在外面浪蕩找樂,他也不能像個孤苦伶仃空巢老人,整天宅在家裏無所事事空虛度日。

他從背包裏翻出健身卡,決意趁此時機出去鍛煉身體。

簡單吃了頓午餐,下午他就收拾好運動服,提上包步行去悅動健身會所。

陸晅外形突出,出手又幹脆,前臺女生對他印象很深,只消一眼就認出來是前兩天剛辦卡那位客戶。

“陸先生,”她熟稔熱切地招呼他:“這麽早就過來了呀,於老師這會不在,要不要幫你打個電話喊他過來。”

於老師是他私教。

陸晅搖頭:“不用,我自己待會。”

“哎,那行,看你方便。”女生遞來一只鑰匙繩圈。

時候尚早,但大廳裏人不算少。

跑步機區域人最密集,男女均有。

陸晅把繩圈套到手腕上,拎著包往男性更衣間走。

停在自己櫃子前,陸晅開始換衣服。扯掉T恤,陸晅把蓬亂額發朝後捋了下,他身材不差,至少在他們這一行中頗為罕見。腰線窄長,小腹平坦,是高中男生才該有幹凈體態,像青蔥球場上隨意掀起衣擺抹臉少年,會讓偷望他女孩捂眼紅臉,但羞於起半分露骨欲念。

室溫剛好,陸晅套上運動服,手一帶,關上櫃門。

他眼瞼微微一撇,就瞟到同個走道裏多了人,與他隔著三扇格櫃,正朝他這看過來。

是個男人,當然,這間更衣室裏也不可能存在異性。

男人看上去與他年紀相仿,四目相對,他依然盯著他,並未移開目光。

他眼神大膽,有一種不加掩飾審察感與進攻性。陸晅稍感不適,禮貌地抿了下唇,微微頷首,轉身就走。

大廳地板異常幹凈,打了蠟一般能清楚映出人影。

陸晅找到一架無人跑步機,在顯示屏上調好參數,慢跑熱起身來。

過了會,他身邊那臺空著跑步機,也被人占用。

陸晅調整著氣息,側目看身邊人。

居然是剛剛更衣室那個男人。

他註意到陸晅視線,彎唇笑了笑:“你好。”

他嘴唇亮晶晶,像塗了層東西,很招眼,陸晅不由多瞥他兩眼。

男人皮膚很白,眼尾上挑,有一對張揚招風耳,寸頭理得相當平整,這本應是比較男子氣概頭型,可卻被他周身氣質完全壓制,陸晅無法用準確詞匯來概述這種氣質——陰柔?邪氣?尤其他身上有一股極其濃郁香水味,像是瓶子草為了獵捕,分泌出來一種花蜜。

相當沖鼻。

陸晅抑制著想要皺眉**,健身房基佬多是常態,除去性取向,大家都只是過來運動普通人,他不多在意,點了下頭,便正視前方,跑自己。

可那人突然同他搭訕:“誒,你剛來?”

他嗓音偏中性,咬字輕柔,遠勝公司那些直來直去大呼小叫女同事。

陸晅深吸一口氣:“嗯。”

“我叫焉潯,”他揚臉瞄了下陸晅屏幕,將自己這臺機器調成與他一致速度,一邊介紹起自己:“你呢。”

陸晅不太想讓自己看起來像是那種歧視滿滿恐同人群,淡淡說出自己名字:“陸晅。”

“什麽xuan呀?”

“日字旁。”

他微妙笑起來:“日加心照不宣宣?”

“不是。”

他思維靈敏:“哦——亙古不變那個亙,是嗎?”

“嗯。”

怕他再聊更多,陸晅調快速度,從6直接加到9,跑帶飛速滑動,他喘息愈發急促。

他能感知到身側那人一直在看他,不是含蓄偷窺,格外光明正大,像追一集劇那樣理所當然,又如同身處畫廊,自然而然地賞析著一幅名畫。

陸晅覺得冒犯,免不了身心排斥。他果斷擡手,在表盤上點了幾下,跑帶稍後漸止,陸晅走下去,去往別器械區。

不料那人又跟了過來,如同黏上就甩不掉口香糖,陸晅避著他眼睛,開始在健身館裏漫無目游走,只為了挫垮他積極性,甩拖他尾行。

男人心知肚明,笑容愈發蕩漾,好像陸晅越躲,越能激發他興致。

停在一架橢圓機前,陸晅認為自己必須講清楚,以此來避免更多糾纏,他索性回身直面他:“我不是GAY。”

男人挑了半邊眉,出奇自信:“很多人剛認識我時都這麽說。”

陸晅:“……”他強調:“更不會變成GAY。”

“這句話他們也說過,”男人微嗤,挑眼看他,扯起一邊嘴角:“要不要加個微信?我什麽都能聊,天上地下床上床下,都可以,來者不拒。”

“不用。”陸晅斬釘截鐵拒絕,他回身找著更衣室方位,不想在這多待一秒,那種身處密室,蚊蠅縈繞還驅趕不盡煩擾感令他窒息。

剛要擡足,他左邊手腕忽然被搭住,反應不及,男人拇指已按在他肌腱處,重重撚了一下。

陸晅頓時怒上心頭,他狠抽回自己手,眼神淩厲,一字一頓警告:“別動我,別再跟著我。”

焉潯戲謔笑起來,一臉爽到樣子。

陸晅當即離開原地。

——

玄微午後就回了家,掃蕩完一整條街,肚子已經滾圓如氣球,此刻她葛優癱在沙發上瞇眼打盹,像一位饜足饕科。

正舔唇回味著那家新開川味小吃缽缽雞,滴滴兩聲,公寓門被打開了。

她半睜開眼,是陸晅黑著臉從外面進來。

他周身冷峻,扔下拖鞋換好就往裏走,瞄到玄微時,他密雲摧城面孔才略微放晴了些,隨後蹙了蹙眉心:“回來了?”

玄微翹著珍珠一樣皎白圓潤腳趾:“對啊。”

她見陸晅面色極其不佳,猜他定是遇到煩心事了,便想讓他講出來逗她一樂。

“你去哪啦?”她故作關切狀,實則內心惡劣,等著笑他。

想到就膈應,陸晅不願再提,轉頭去了衛生間。

他用消毒液狂搓雙手,連洗三遍,不放過任意一處。

陸晅只字不言,玄微有些掃興。

她今天吃了不少鹹貨辣食,此時喉嚨有些發齁,見陸晅出來,就喊住他,讓他替自己倒杯水。

陸晅駐足:“你自己沒腿嗎,能跑那麽遠,到廚房這點距離走不了?”

“就是走路多了,腳痛!這會動不了!讓你倒杯水怎麽了!”玄微氣鼓鼓回嘴。

陸晅哼了一聲,雖冷卻透出縱容,他拐去廚房,倒了杯溫開水,端來給她。

這還差不多,玄微小手隨意一攤,剛要接過,她似被火舌燒到,“嗷”得輕呼一聲,低頭握住自己手。

她死咬下唇,看起來疼痛難忍。陸晅胸口驟然縮緊,忙蹲下身問:“你怎麽了?”

他仰頭喝了一口杯裏水,並不燙人啊。

玄微不答,口中細碎念著咒,片刻之後,指間灼痛才消散殆盡。

她直起上身,狠瞪向陸晅,目光如炬:“你今天見了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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