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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千燈照夜(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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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千燈照夜(十六)

出歇夜城西門, 過瀾城、白馬道,再繞千機閣、越霧靈山,渡婆羅河,便到了雲林面前。

據古籍記載,雲林終日被輕紗般的雲環繞,廣袤無邊,似雲上天國, 然其間虛虛實實難以辨清,易進不易出。

但此時,繚繞在這片密林之間的並非輕飄飄軟綿綿的雲朵, 而是又濕又冷的濃霧。

“雲林已經被濁氣影響了。”江棲鶴皺了皺眉鼻子,“估計不死族們正藏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沒心思對付咱們。”

“那我們直接穿過去?”阿綠從江棲鶴袖子裏探出腦袋,輕聲詢問。

江棲鶴頭一偏, 看向身側的人:“陸小白,你認為呢?”

陸大莊主從鴻蒙戒裏拿出一件玄色鬥篷, 抖開後將江棲鶴裹起來,然後替他攏好頭發,戴上兜帽。

“你在幹嘛?我不冷的。”江棲鶴滿頭霧水。

“傳聞不死族喜歡長相俊美的活人。”陸雲深凍著一張臉,語氣冷絲絲的。

“色.誘一波穩賺不賠啊。”江棲鶴沖陸雲深勾勾手指, 笑得促狹,“直接把我送到他們族長面前,咱們表演個擒賊先擒王,雲林保準平安穿過。”

陸雲深將他兜帽又下拉幾分, 遮住大半張臉,“想得美。”

“我說你這人,關鍵時候要懂得變通。”江棲鶴搖頭晃腦地嘆氣。

陸雲深瞪了他一眼,轉身往雲林裏走。

此地濁氣委實濃厚,稍微拉開丈許距離,便難以看清對方身影,不過江棲鶴現下用陸雲深的本命劍做身體,與陸雲深有種天然的聯系,並不怕走丟,但他還是立即提步跟過去。

“陸小白,你不遮一遮?”江棲鶴隨手折了根樹枝,去挑陸雲深垂在身後的銀白長發,再戳他裸.露在外的脖頸,“我們陸大莊主武功蓋世無雙,模樣也是一等一的好,聽聞早些時候,想給你拋繡球的姑娘能從垂雲島東排到西,不死族又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上你。”

這話聽得陸雲深耳垂微微泛紅,江棲鶴眼中笑意更深,用更加戲謔的語氣,繼續道:“還是說你只備了一件披風?來來來,我讓與你,在下可不忍心陸莊主被不死族抓走呀。”

“阿鶴。”陸雲深停下腳步,回身握住那不安分的樹枝另一端,也不知他何時戴上了那張江棲鶴在歇夜城買的面具,只露出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睛。

“你這是區別對待。”江棲鶴抖了抖樹枝,“憑什麽我穿鬥篷你戴面具?”

陸雲深低聲道:“因為你只需要跟在我身後,無須動手。”

“是是是,陸大莊主劍法天下第一,區區一個雲林,小指頭動動就掀翻了。”江棲鶴松開樹枝,垂下雙手、乖巧地後退半步,那截兒沒被遮住的下巴一點一點,在四處彌漫的黑霧中十分晃眼。

搶在陸雲深開口前,江棲鶴又道:“我看好你,陸莊主加油。”

陸雲深只覺得今日的江棲鶴分外活潑,而於江棲鶴而言,被人護在身後是一種新奇的體驗,而甘願被人護在身後,更是生平第一次。

年少時沒人護著他,全靠自己在泥地裏摸爬滾打。

入了神都,奪得天下第一劍的名號,從此無人敢在他面前說“你看著就好、怪怪的不用動手”這類話語。

就連江棲鶴曾經的師父沈妄,也沒做出過把他護到羽翼之下的舉動。

太玄山皚皚白雪之間,四海七州廣闊土地之上,他無時無刻不是一把鋒利的、出鞘的劍,從來是他護著旁人,無人護得了他。

是以此刻的江棲鶴心中異常柔軟,又分外興奮,他總想做點什麽,用來紀念,或者銘刻。

但放眼一望,周遭除卻高樹濃霧再無他物,不禁令江棲鶴有些失望。

陸雲深敏銳地察覺到江棲鶴情緒起伏,旋即步子慢下半拍,與江棲鶴並肩而行,“怎麽了?”

“沒什麽。”江棲鶴偏頭沖陸雲深眨眼,但想到兜帽遮擋著,對方看不見,便幹脆耷拉著眼皮,懶得掀起,“就是有些無聊。”

“等離開此地,便不要你再披鬥篷了。”陸雲深會錯了意。

“不是這個。”江棲鶴擺手,“我的意思是此地太過安靜,與傳說有異。”

“因為濁氣吧,森林裏的人都藏起來了。”陸雲深擡眼打量四方,片刻後目光落回江棲鶴身上,“我們行快些?”

江棲鶴說不用,他們去了混沌境還得出來,先把不死族揍一頓,有利於返程。

“到時候你清理幹凈了濁氣,便是整個七州的救命恩人,不死族敢與你作對?”阿綠再次探出腦袋,不解發問。

“你不說,我不說,十大門派不昭告天下,誰知道我是修補混沌境那人?”江棲鶴冷冷一哼,“苦事都是我做,好處他們占盡。”

阿綠心道一聲也是,但兀然的,有一道聲音從方才他們擦身而過的一棵樹下傳來,反駁了江棲鶴的諷刺。

“並非如此,不死族一直在等候春風君的到來,您是唯一的救世之人,是無上的星月光輝,待混沌境縫隙被修補齊全,您的事跡,將由我們歌遍七州。”

說話人穿著寬大黑袍,膚色慘白如紙,唇卻殷紅如塗血,眼睛好似隨意嵌了一顆珠子在眼眶裏,瞬也不瞬,神采全無。他持著一柄高過頭頂的木杖,露在外面的手指與一截手腕幹枯若柴。

“不死族?”江棲鶴揚起下巴,半瞇眼問道。

“正是。”這人傾身一禮,黑袍晃蕩間,江棲鶴與陸雲深發現他沒有雙腿。

這人符合不死族的特征,可江棲鶴非但沒有放下警惕,藏在鬥篷後的手反而握住了劍柄。他面上神色不改,道:“依你的意思,不死族不會阻攔我們穿越雲林了。”

“自然。”這個不死族擺出的態度很謙卑,依舊躬身垂頭,“我是你們的引路人,沒有不死族的指引,進入的人難以走出雲林。”

陸雲深勾了勾江棲鶴手指,後者反手握住他,沖對面的不死族一笑,“那便請吧。”

不死族沖江棲鶴點頭致禮,然後才握著木杖行到二人身前。江棲鶴拉著陸雲深與他保持三尺距離,走了片刻後,幹脆一把扯下兜帽,又取了陸雲深臉上的面具。

“你們雲林是什麽時候變成這副模樣的?”江棲鶴四下張望,漫不經心發問。

“已有幾十年了。”前方的不死族語氣帶上些許惆悵,“這些濁氣來得突然,在我們反應過來前,就已吞沒了整個雲林。不少族人受到影響,發瘋一般對身旁人出手,不死族內部經歷了一場惡戰,如今人丁雕敝,哎……”

江棲鶴眸眼一轉,從袖子裏薅下一片綠羽鳥的羽毛,掰了小段丟到地上,同時繼續和前面引路者說話,“你們是如何戰勝那些人的?存活下來的又是怎麽保持清醒、不被影響的?”

不死族步伐一頓,他擡頭眺望遠處,握著木杖的手越來越緊,最後沈沈一嘆,道:“是族長。族長犧牲了自己,為我們設下一道屏障,同時將自己的力量給予我們,殺死了那些發瘋的族人。”

“節哀。”江棲鶴斂下眸光,輕聲道。

被不死族帶著在雲林中穿行約有一炷香時間,江棲鶴他們站到一條寬闊河流旁,簡陋碼頭就在不遠處,木板狹窄破舊,僅容兩人並肩,烏篷小舟系在碼頭邊,在不住奔流的河水中飄飄晃晃。

“渡了河,雲林便算走完一半了。”不死族比了個請的姿勢。

“這條河我聽說過,名為雲河,只有不死族坐在船頭,才能安然過河。”江棲鶴輕聲道。

“不愧是春風君,連我雲林的偏僻之處都有所耳聞。”不死族點著頭,在江棲鶴與陸雲深一前一後踏上小舟的同時,彎腰解開綁船的繩索。

不死族落到烏篷小舟上沒引起半分搖晃,他將木杖往船頭一杵,細長的小舟便自發往對岸游動。

江棲鶴與陸雲深對坐,往江上看了一會兒,從鴻蒙戒抓出大把堅果。

這是路過瀾城時他一時興起買的,但陸雲深帶著他禦風而行,速度極快,根本沒找著機會吃。

“你吃嗎?”江棲鶴問。

陸雲深向他攤開手,江棲鶴心說這人終於對零嘴開了竅,便歡歡喜喜地分給他大半把。

無論瓜子花生,還是杏仁板栗,江棲鶴向來是吃一顆剝一顆,囤不住食。陸雲深不同,他拿出了兩個白瓷盤,分別放在左右兩個膝頭,一盤丟殼,一盤裝果。剝的速度極快,殘影當空,看得人眼花繚亂。

小舟行出方十來丈,半捧杏仁松子已完全殼肉分離,陸雲深把裝果肉的那盤塞進江棲鶴手裏,另一只瓷盤往後一丟,執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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