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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瞬之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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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瞬之華(三)

江棲鶴步履緩慢地走在江陽城街道上,陸雲深與他並肩,身後還綴著個尾巴。

他打了個呵欠,與阿綠說起八寶街來。

一人一鳥聲音不大,奈何街上靜極了,某個坐在門檻上借明亮天光納鞋底的老人家忽然擡起頭來,道:“郎君咧,八寶街在三十多年前就改建了,現在叫做煙羅街,從前面那個巷子折過去就到了,不過若是尋人,可不大好辦,當年的人都搬了。”

“嗯?為何改建了?”江棲鶴頓足,彎下腰問老人家。

“還不是那姓塗的商人,大手一揮將八寶街買下,改成了伎館一條街,好賺錢吶。”老人家嘆了一口氣。

江棲鶴向老人家道謝,依著她說的近道,三下兩下便來到煙羅街上,

長街上春花正盛,但處處浮著的都是脂粉香,沿街的門窗多閉著,偶爾開了半扇,只能瞧見高高挽起的鬢發一角。

江棲鶴擡著眼往街邊懸掛著的牌匾上一掃,全是什麽清歌樓玉春樓醉月館。

他理了理衣袖,循著記憶的方向,往老柳曾經的居住地走。

記憶裏,老柳的院子不大,樓也只修了兩層,但勝在布置清雅,有假山修竹、香蘭青松作擺設,門前還餵著一缸錦鯉。

而如今,八寶街十五號,整個兒被挖了個空,修成一個十字路口,兩條長街縱橫相交,路面寬敞,能容納三輛馬車並行。

其中定有古怪。

老柳全名柳畔影,號扶搖真人,雖然是個散修,但也是入了無相境的修士。

七州上的修行境界分為五重,無相境乃第四重,再往上叫做太清境,修行至此,便算得了大道成了仙。不過千萬年來,還沒哪個有此等能耐,飛升上去。

一個無相境仙修的住所竟被人給推平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況且此處是扶搖真人早逝的妻子舊居,他是萬萬不會搬走的。

“這不對啊,我五十年前來這裏,老柳還樂哉樂哉地種枇杷呢!”阿綠撲騰翅膀,往路口上轉了一圈,回頭對江棲鶴道。

江棲鶴眉心緊蹙,尾巴似的隨在身後的陳一站出來,對他道:“春風君,我粗通星算蔔筮,不若您將要找的人姓名生辰告訴我,我為您一占究竟。”

春風君略帶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將老柳的姓名生辰講了一遍。

陳一找了個空處坐下,右手手指不斷掐算,速度快得只能看見殘影,細碎光芒在眼眸中不斷流動,就像天頂倒轉的星河。

“這恐怕不是粗通吧。”江棲鶴低聲道。

“我覺得咱們撿到寶了。”阿綠聲音亦是小小的。

陳一算得有些慢,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他手上動作猛地一頓,緊接著,唇邊竟滲出一絲血跡來。

江棲鶴凝眸,閃至他身後,覆掌到他後心,運氣為他護住心脈。

“如何?”

“有人在扶搖真人身上設了咒,用星算術追查他蹤跡的都會被擋回來。”陳一咳了一下,用手背將唇角的血擦幹,“而且,那咒還能憑此反向追查,也就是說我暴露了。”

“買下八寶街改建的是塗家,吸走整座城氣運的也是塗家,其間恐怕存在聯系。”江棲鶴沈聲道。

阿綠忽然躥起到陳一面前,“那你能算出含光珠在何處麽!”

“且容我休息片刻。”陳一垂下頭,輕輕喘氣。

江棲鶴找了間茶肆,幾人坐下後,陳一喝了口茶,將翻湧到喉間的腥甜血液壓下去,才繼續掐算,這一次沒費多少功夫。

“在江陽城城主女兒方韻之手上,她將含光珠做成了腰飾,日夜佩戴。若是偷,恐怕不可能,這位城主千金雖然是個尋常人,但城主為她求到了墨閣四寶之一的‘日月□□’,您應當知道,這世間,‘日月□□’僅有墨閣的‘風火轉’可破。”

江棲鶴面不改色,“小姑娘家家的,好辦。”

陳一眉心一跳,將剩下的說出來,“可是春風君,我還算出一點……方小姐她,她好女色。”

“……”

“哦。”

“沒關系。”

“給我一套女裝。”

江棲鶴一句一頓。

陳一:“……”

阿綠:“……”

“妥妥的,保準她自願交出來。”江棲鶴又補充一句。

身旁捧著廬山雲霧茶小口小口喝著的陸雲深竟聽懂了這人話中隱藏的深意,手猛地往桌上一拍,眼皮掀起,黑眸直視江棲鶴。

江棲鶴笑著掰過他下巴,迫使陸雲深轉回臉去,後者竟拍開他的手,扭頭盯著陳一。

十六七歲的少年,方才才經受過春風君對他的心靈洗禮,現下又被枯榮劍面無表情地凝視,當即心顫。

倒是阿綠,竟然從那張癱著的臉上看出意圖,拍著翅膀道:“他是說他去色.誘方韻之!”

“陸莊主,很勇敢啊。”江棲鶴又將陸雲深臉掰過來,指腹摩挲他臉頰,輕笑道。

陸雲深看向他時,眸底的寒霜褪去,但依舊黑沈沈的,江棲鶴看出這是在生氣。

有什麽好生氣的,不就出賣.色.相麽。

江棲鶴毫不在意地想完,招手令陳一過來,讓他去打探方韻之喜歡哪款。

這位方小姐性格張揚,又有日月□□護身,行事能夠稱之為豪放,城中但凡有耳朵的,都知道方小姐的特殊喜好。

沒過一會兒,陳一就回來了:“最近方小姐對玉春樓的花魁陸雙雙窮追不舍。今夜還是煙羅街三年一度的雅會,各樓花魁們都要沿江巡游,據說方小姐準備了一份大禮給陸雙雙。”

江棲鶴若有所思地點頭,話說得臭不要臉,“我謝謝她這份大禮了。”

天幕沈下來後,屋外竟飄起了雨。細雨輕薄如針,為檐角欄桿溶上一層霧似的水光;也紗似的落到頸後、臉上,癢絲絲的,又無處拂去。

夜色沈沈,酒香暗浮,和著穿城而過的斕江上傳來的裊裊清唱,分花拂柳而來。

到處都是紅塵暖軟醉人意,籠了雲霧紗的六角燈高照,一時之間,難以分清是岸邊悄然盛開的花撓心,還是琉璃畫舫中女兒胭脂色勾魂。

江棲鶴幻化出一襲水色紗衣,翹起腿坐在本該是陸雙雙坐著的梳妝鏡前,執起眉筆,琢磨著要不要為自己描眉。

他換回了自己本來的臉,粉黛未施便已明艷逼人,眼尾如勾,淚痣欲泫,眸光盈盈,比斕江水還要清透。

朦朧燈光透過籠著鮫綃的燈盞照下來,鴉羽般的長睫在眼下投出陰影,尖兒顫顫的,恁的勾人。

陸雲深立在他身後,薄唇緊抿,臉色微微發白。江棲鶴透過銅鏡看了他一會兒,忽的扭過頭去,擡手往陸雲深額上試探。

光用眼看不覺得,手一觸,才發現這人有些發抖,額頭的溫度也比平時涼上幾分,且黏黏的,滲出一層薄汗。

“暈船?”江棲鶴挑眉。

陸雲深不自然地別過臉,往旁挪了挪,坐到凳子上。

畫舫隨著江水起起伏伏,垂著的簾、掛著的燈都輕輕地晃個不停,陸雲深霽青色衣角也在擺動,他察覺到此,生硬地伸手一按,大概是借以麻痹自己。

江棲鶴被他的舉動逗笑了,“煙華海懸劍山莊的陸大莊主,您老人家竟然暈船?”

陸雲深對懸劍山莊和煙華海沒什麽概念,但江棲鶴老叫他陸大莊主或陸莊主,他便知曉這是在說自己。

他咬著唇避開江棲鶴的視線,不想讓這人看見自己的窘狀。但江棲鶴是什麽人?就喜歡做別人不讓做的事。

這個混賬沿著圓桌反方向走,給陸雲深造成一種他是要回去梳妝鏡前的錯覺,走了數步後腳尖猛地一轉,飛身一掠,出現在陸雲深眼前,笑吟吟地扳起他下巴。

“要去甲板上逛一圈嗎?夜裏的斕江很美。”江棲鶴眨眼。

陸雲深掀起眼皮,漆黑眸子瞬也不瞬地瞪他,過了一會兒,別扭地拍掉江棲鶴的手,撲到屏風後的榻上。

這張榻不寬,一人睡剛好,兩人則擠,輕紗羅帳自頂上垂下,軟墊鮮紅。陸雲深白皙的手指抵在上面,忽又想起什麽,氣呼呼地起身,恰這時船行過激流處,猛地一蕩,連跟著過來的江棲鶴步伐也倏然一晃,與陸雲深撞在一處。

羅賬遭扯落大半,陸雲深被江棲鶴壓著仰躺在榻,白發微散,若流水般鋪開。

紅燭曳進眸底,長翹眼睫顫顫的,陸雲深看了近在咫尺的江棲鶴一會兒,倏的羞紅了臉,別過頭去。

“呀,小白。”江棲鶴開口逗他,“小小年紀,怎麽好的不學,偏學人家躺在榻上勾.引人呢?”

陸雲深抿了會兒唇,猛地轉回腦袋,頭一仰,往江棲鶴鼻尖咬了一口。

“嘶——”

江棲鶴捂著臉後退,“你屬狗啊!”

他繞過屏風,回到梳妝鏡前,看見鼻尖赫然多了兩枚牙印。

霽青衣袍的小孩兒跟出來,手拽著衣衫,掀眸望向他,似乎有點兒委屈。

“我才該委屈。”江棲鶴沒好氣道。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陳一壓低聲音道:“春風君,該你了。”

江棲鶴應了聲,起身邊挽袖邊往外走,就要拉開門時,腰卻被一雙手環住。陸雲深仰著頭看他,黑眸濕潤,不想放他走。

“乖啊,等我幹完這一票,就請你吃一大桌子糖醋排骨。”江棲鶴薅了一把陸雲深的白毛。

這人反而將手扣得更緊,仿佛又成了當初那個腰部掛件。

“小白。”

“陸雲深。”

江棲鶴嘆了一口氣。

門口陳一又催促了一次,江棲鶴不得不一記手刀劈在他腕上,迫使陸雲深因吃痛而放開。

“你幫我守著他,別讓他出去搗亂。”迅速的從門內閃出,江棲鶴對陳一道。得到後者的肯定答覆,他一撩衣袖,踏上甲板。

這幾個時辰裏,江棲鶴已將方韻之的模樣打聽清楚,城主千金生得英氣逼人,眉間朱砂一點,又揉盡些許風情。

在人群中找到方韻之後,江棲鶴輕輕呼出一口氣,挺直腰板。

細雨微風,衣角起落。

樂聲響起時,他驟然擡眼,春夜似的眸眼透亮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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