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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瞬之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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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瞬之華(一)

江陽城玉峰山。

此山位置藏得極為巧妙,掩在群山之間,端的是蒼莽郁綠,若非長居山中人,鮮有能尋著道路入山的。

四匹毛色銀白的駿馬拉著檀木搭建而成的車廂,在山腳某棵歪脖子老樹前停下,墨綠羽毛中藏著暗金的鳥兒忽然撞開車簾飛出,盤旋一圈落在駕車之人肩頭。

一人一鳥交談片刻後,駕車人驟然揚起馬鞭,驅使駿馬往那棵歪脖子老樹上猛然一撞——沒有意料中的人仰馬翻,空氣忽的波動了一下,拉車的四匹神駿馬蹄一揚,落下後已然踩上了條與方才迥然不同的道路。

細白的鵝卵石鋪就路面,想著前方曲折蜿蜒,道旁草木深深,花開遍野。

馬車一路往上行,到半山腰時,一座建築從現入眼簾。

飛檐勾天,細瓦流金,沐在陽光中,安靜得與碧浪拂動的層林仿若兩個世界。

“哇,這就是你本來的門派啊。”阿綠望著眼前的高墻院落,語氣驚訝。

“對,我就是在這裏長大的。”陳一說著,黑沈沈的大門感應到人來,竟自發地由內而開,迎他們入內。

阿綠又是一咋舌。

陳一並非自小就拜入了神都,在十二歲前,他就生活在這裏。

這是一個小門派,就他與收養他的掌門兩人。所以陳一從來沒把“門派”二字放在心上,只當這裏是家。況且,除他兩人外,也沒旁的人聽說過這門派名號,畢竟……當年祖師爺起名起得隨性,也沒臉到處去說。

那年掌門離世,十來歲的小孩受不了孤單寂寞,便收拾包袱將門一鎖,離開了。

現下回來,此間如離開時模樣無二,竟是連灰塵都不染。

陳一將馬車停在距離大門最近的那間屋外,往裏喚了一聲,不出幾息,一個看上去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孩背著某個白衣黑發的人下來,跟隨陳一入內,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到床上。

這人便是江棲鶴。

江大爺預料很準,那日在洛夜城外的荒嶺上,問完幾句話後便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陸雲深發了瘋似的搖他喚他,但除了那晃動的衣擺和長發,江棲鶴無任何回應。

這是虛淵的反噬,沒人能確定江棲鶴要多久才能醒來。

阿綠與陳一合計,先趕往江陽城,再兵分兩路,由陸雲深照顧江棲鶴,它與陳一去八寶街,問江棲鶴的友人借含光珠。

他們將馬車行速提到最快,拼著命往死裏趕路,終於在這日來到江陽城。

今日是江棲鶴離開虛淵的第七日,時間不多了。

安置好江棲鶴,阿綠正要調頭往外,哪知在這時,睡了五日六十個時辰的江大爺竟掀開了眼皮。

“謔!”阿綠嚇了一大跳,連翅膀都忘了扇,差點摔倒地上。

江棲鶴眼珠子悠悠一轉,眸光下撇,落到環在他腰間那只手上。順著手的曲線弧度向上,掠過臟兮兮的布條,在削尖的下頜頓了一頓後,對上那雙漆黑的眸。

陸雲深之所以爬上床,是對江棲鶴躺的位置不大滿意,想再調整一番,這還沒來得及動手,人就醒了。

陸大莊主不覺得自己此時姿勢有多微妙,見得江棲鶴睜眼,楞過片刻後,牽起一抹笑便撲上來,臉蹭到他脖頸中,還扭了兩下。

“餵。”江棲鶴有些艱難地開口。他睡太久了,聲音很是低啞,熱風掃過陸雲深耳邊,激起一陣紅。

陸雲深抱他抱得更緊了。

“我要死了。”江棲鶴面無表情道。

陸雲深對“死”之一字格外敏感,猛地一下撐起上半身,不安地凝視江棲鶴。

微亂的白發垂落下去,掃在江棲鶴臉上,癢得有些難耐,他偏了一下頭,道,“你再不讓我開我就要死了。”

白衣小孩兒瞪大眼,在門口錯愕半晌的陳一反應過來,上前兩步將無防備的陸雲深拽下去,但他沒來得及做出下一個動作,就被甩飛到三步外,眼睜睜看著春風君被陸大莊主小心謹慎地扶起。

一路上,陸大莊主都寸步不離江棲鶴的身。江棲鶴暈著不能吃喝,他便跟著不吃喝,也不理人,只有睜著眼跪坐在他身旁,時不時抓一下他的手。有時候實在撐不住了,就靠在他身旁,稍微睡一會兒。

枯榮劍與春風劍的感情如此好,陳一沒什麽意外,但你別扶著扶著就抱上去啊!

陳一很心急,偏偏只能幹看著。

終於,他想起自己能為沈睡方醒的春風君煮一壺茶,但扯開步子後又反應過來阿綠曾說過這人不能吃喝。

好吧,他還是只能幹看著。

陳一懊惱地垂下頭。

江棲鶴從床上換到椅子裏歪著,咳了一聲後,慢條斯理地問,“第幾天了?”

“您還有不到八個時辰。”阿綠幽幽道。

江棲鶴:“哦……那我現在在何處?”

阿綠:“江陽城,玉峰山,阿一他以前的門派。”

江大爺挑了一下眉,偏頭問陳一:“原來你曾入過別的門派,此門派叫什麽?”

陳一不答話。

“行吧。”江棲鶴沒太在意,他瞅了眼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裳,與陸雲深披著的那塊抹布,道,“可有衣裳?”

“啊……我當年走的時候把能賣的全賣了,衣、衣裳也沒留下。”陳一有些慌,“不過沒關系,我馬上下山將那馬車當掉,就有錢給您買衣裳了。”

那輛馬車是陳一花光了所有積蓄從洛夜城那戶人家買來的,現下已至江陽城,這車便了太大作用,阿綠與他商量,讓他賣了它,將自己的錢換回來。

座椅中,江棲鶴點了點頭,道:“等我辦完事,便將錢還與你。”

“不不不不不用的!”陳一忙擺手,“為您買衣裳,是我的榮幸!”

江棲鶴無奈地笑了一下,“那便走吧。”

陳一忙不疊叫好,旋風一般出去,站到馬車旁邊,為江棲鶴撩起車簾。

“……”

江棲鶴扶著額頭走進去。

這個門派修得古怪,沒個碑也沒個牌,不知道的人誤闖進來,可能只會猜測這是誰家土財主造的大院,壓根兒不會往修行宗派那方面想。

門口立著一塊水鏡,進門時都匆匆忙忙的,沒人留神註意,此刻陳一趕著馬車再度經過,往裏瞥了一眼,登時驚得忘記甩鞭子。

那方水鏡中昏沈灰暗,僅一處亮著光,耀眼得很。

再往細了看,能發現水鏡中其實是一張地圖。

江棲鶴打簾欲問陳一發生何事,看見水鏡後立刻改口:“那是何物?”

這東西他瞅著眼熟得緊,很像他當年試圖捯飭卻沒能成功造出來的一件法器。

“那是我們祖師爺留下的,從中可以看見整座江陽城的氣運。”陳一依舊呆著,唇機械地開合,為江棲鶴解釋,“現下這般景象,說明江陽城氣運已盡……”

“不,你該說,整座江陽城的氣運都被那個地方吸走了。”江棲鶴擡手一指,心中驚訝不已,這玩意兒就連功能都和他那夭折的相似。

“那是江陽塗家……”陳一頓了頓,猛地回頭,“春風君,能請您救救江陽城麽?”

江棲鶴面上仍含著一抹笑,但靜了幾許,才開口,“為何要是我?”

“您——”陳一抽了一口氣,“您當年為了天下蒼生,連虛淵都肯去……”

江棲鶴打斷他,“在傳聞裏,我是不是這樣一個形象,蓋世英雄,正義凜然,懲奸除惡。”

陳一緩緩點頭,那不只是傳聞中的春風君,也是他所仰慕欽佩的春風君,但現在,春風君坐在他身後,對那些形容詞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他忽然心生不妙。

“那說的是孫悟空,不是江棲鶴。”

“您……”陳一眼睛眨了眨。

誰都知道孫悟空,那是話本裏的人物,齊天大聖,鬥戰勝佛,無所不能。他護送唐僧西天取經,一路上懲奸除惡,棒打妖邪。

人人都在心底向往孫悟空,都想成為他那般的人物。

江棲鶴卻搖了搖頭:“孫悟空之所以會降妖除魔,是因為他不得不保護唐僧。他在五指山下壓了五百年,那是觀音放他出來的條件。”

“可……春風君……”

陳一試圖拽住江棲鶴衣角,卻被陸雲深一手拂開,小孩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底凝著霜。

“我說過,我並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好。”江棲鶴半斂眸光,放下車簾。

陳一微微睜大眼,他覺得自己的心顫了一下,向往多年的東西在逐漸破碎跌落。

那是掌門死後,支撐著他的東西。

這些東西陪了他多少年,度過挨打挨罵的時光,令他成長至今。

兀然的,阿綠踹了他一腳,罵道:“這裏是昭州,神都的地界,出了什麽事,自然有神都擔著,憑什麽讓老江出手。”

“你是三歲小孩嗎,竟然向往孫悟空,不對,我看你不是向往孫悟空,而是希望在危急時刻,有個齊天大聖來助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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