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樾帶著一批孩子準備回屋休息的時候, 路過走廊，敏銳察覺到前面有人。他皺起眉頭，防備喝問道：“誰在那裏？”

暗處交談聲暫歇，奚新雨從暗夜中探出半個身子, 看著他們淡淡道：“搞定了？”

孩子們一楞, 很快回神。

姚緒腳步輕快上前兩步：“管事, 是你啊！我們吵醒你了嗎？”

奚新雨歪著頭：“你說呢？”

姚緒揉揉鼻子點點頭又道：“抓了三個賊, 已經控制住，不用擔心。”

“嗯。”奚新雨頷首, 唇邊掛著的笑意顯示出她此時心情還不錯，“回去睡覺吧, 明天還有早課。”

孩子們紛紛應聲, 只燕樾比較警覺。他往奚新雨身後張望, 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管事……在跟誰說話嗎？”

奚新雨挑眉，沒有隱瞞：“嗯。”

燕樾表情有些糾結：“這麽晚了……誰啊？”

奚新雨往暗處瞄了一眼。

她正想用“一個朋友”這種稱呼來將這件事搪塞過去，但還沒開口, 原本暗處的沈桐突然兩步走出陰影, 站到了燈光之下。

“我們是舊識。”沈桐頓了頓, 又自己開口介紹，“沈桐。”

燕樾一楞, 隨即緊緊皺起眉頭：“深更半夜, 怎麽選擇這個時候來拜訪？”說完，他猛地上前，拽著奚新雨的胳膊將人拉到自己一邊, 又擡頭去看沈桐：“實在不方便招待, 還請下次再來吧。”

奚新雨有些懵, 被小孩拖著走了幾步忘記反抗。等回頭看到沈桐有些發青的臉色, 這才意識到兩人身處計較男女大防的古代，燕樾雖然年紀不大，但也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隅的不對。回過神後，她掙開燕樾的手，看向沈桐：“那你明天再來？”

沈桐點頭，擡手簡單做了個揖。他看著奚新雨，停頓了會兒，憋出來一句：“你，好好休息。”

燕樾有些不耐煩，回身指了一下路：“大門在那邊……”

話沒說完，就見沈桐退回陰影處，“窸窣”兩聲後，人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

旁邊的小孩眨了一下眼睛，又揉了揉，呆呆問道：“怎麽……消失了？”

奚新雨輕笑一聲。

她輕輕推了一下對方肩膀：“快去睡覺。”

眾人紛紛應答，簇擁著奚新雨往廂房走。趕走了最後一個外來者，這個夜晚的紛爭終於算結束。

——

第二天。

將軍府的人來得很早，燕樾昭義還在打著哈欠洗臉的時候，外面的官兵已經敲響了大門。等還在竈房忙活的杜大娘開了門，這些人便一擁而進，齊刷刷一個十人隊伍，將三個夜裏沒睡的小賊五花大綁控制住。

這架勢看得院內剛醒過來的小孩們一楞一楞的，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見他們抓了賊就要走，這才松了口氣。

這些人走後，古琢親自來了。他站在院子裏遙遙朝奚新雨行禮，跟之前高高在上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奚管事放心，那三個賊人我一定會嚴肅處理。撫幼院若有損失，一切也由將軍府來承擔。”

燕樾幾個小孩湊到奚新雨身邊，黃萱兒最為敏感，拉了拉奚新雨袖子：“這人……態度怎麽跟以往差那麽多？”

奚新雨大概知曉是沈桐的原因，但只是敷衍地聳聳肩膀，沒有多說。

所以到後來，當古琢態度恭敬請奚新雨上將軍府作客時，幾個孩子都有些緊張。

“上次不是去過了嗎？”燕樾皺著眉頭，“又去做什麽？”

古琢瞥了他一眼：“那當然是商量其他事。”

姚緒上下打量古琢：“將軍府有什麽事情，需要同我們管事說？”頓了頓，她又道：“既然要同管事商量，想必不是什麽要緊事，何不就近在撫幼院中商議？”

古琢被一個小女孩堵得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嘴角抽搐兩下，陪著笑看向奚新雨。

奚新雨直起身：“好了，你們先回去。”她看向燕樾：“我跟他過去一趟，今天的課程全都取消，你帶著其他人在正屋自習。”

燕樾上前一步：“管事……”

奚新雨搖搖頭：“沒事，去吧。”

孩子們有些不情願，但出於這些日子對奚新雨的信任，還是一步三回頭返回主屋。

撫幼院外，一臺並不華麗但看出來很幹凈的小轎子就等在門口。奚新雨坐上去，古琢則帶著手下騎馬護在她周圍。

車窗簾子沒有拉上，古琢頻頻從外面望進來，自以為隱蔽，實則全被低著頭的奚新雨捕捉到。終於，奚新雨有些不耐煩，趁著古琢又在偷看的罐頭，順著輕風吹拂的方向朝外轉頭，正好與古琢的目光撞在一起。

“有事？”

“咳，沒……”古琢別開頭，生硬道，“沒有。”

奚新雨便重新坐直。

但那窺探並未就此結束。

終於，大概是看將軍府馬上就要到了，周圍也沒什麽行人，古琢壯了壯膽，禦馬湊近轎子：“奚，奚管事……”他斟酌著用詞，“你與沈家真有淵源？”

“不熟。”奚新雨撫平下擺的褶皺。她知道古琢想問什麽，於是看過去，坦然道：“只認識沈桐。”

古琢一楞，隨機揉了揉鼻子：“你是從北面逃難過來的，之前應該生活在靠近匈隼一帶的地方。”他皺起眉頭：“難道你們是沈叔叔當年帶兵出征時認識的？”

奚新雨反問：“他沒告訴你？”

古琢呆呆搖搖頭：“沒有啊……沒見他身邊出現過什麽女……”話說到這裏，他自己掐斷了聲音，咳了咳目視前方，生硬道：“快到了。”

轎子被擡進將軍府，奚新雨結束閉目養神，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一只手緩緩擡起轎簾。她一擡眸，和沈桐的目光撞個正著。

下一刻，沈桐伸手作勢要扶她，奚新雨勾起唇角，似乎想嗔句“矯情”，但看著那布滿風霜卻依舊修頎如竹的指節，最終什麽也沒說，擡臂輕輕搭了上去，任由沈桐將自己牽了出去。

其他人已經退了下去，深秋的庭院裏只有她和沈桐兩個人。

沈桐領著她往裏走，奚新雨跟在他後頭，沒有浪費時間，開口詢問道：“你來這裏多久了？”

拐過走廊進入庭院深處，沈桐略微低著頭，思索一會兒道：“得有十三年零七個月了。”

奚新雨：“這麽久？”

“好像是挺久的……”沈桐頓了一下，“那時候原身還是個少年，在匈隼騎兵的包圍下墜馬身亡，我剛好頂替過來。”

雖然只是廖廖兩句，但奚新雨作為曾經的任務者，完全能聽懂其中兇險。以前還未退休的時候，她在任務世界的處境與沈桐話中敘述基本大差不差。但可能是這段時間都穿梭在療愈副本中，聽著沈桐用溫和的聲音描述那些生死一線的場面，她驀然感覺有種往事隔煙的感覺。

“小心腳下。”沈桐出聲提醒。

奚新雨被他的聲音喚回心神，才發現自己居然因為對方剛才那句話楞了一下神。她有些不自然別開頭，目光落在院內的花草上。

沈桐輕笑一聲：“怎麽了？難得見你這樣。”

奚新雨搖搖頭。

兩人揭過這一段，進入屋內。

“現今局勢如何？”奚新雨沒有耽誤，開口詢問起世界主線。

沈桐眉頭微蹙：“我在平儒國經營十數年，目前能完全掌控的僅有滄州一地。這些年招兵買馬，經營州府，此次匈隼入侵我本做好了硬碰硬的打算，但沒想到關鍵時刻被人背刺。大概八個月前，我們就已經接到消息，皇帝聽信佞臣之言，要求全線退兵，割地向匈隼求和。”

奚新雨沒有什麽表情變化：“換了幾年。”

“二十年。”沈桐道。

“呵。”奚新雨嗤笑一聲，“聽起來還不錯。”

“本朝君主已經年過五十，性子怯懦。他只想著再過十來年安生日子，就把皇位傳下去，免去亡國君主的罪名。”沈桐又緩緩道，“匈隼族正是兵強馬壯的時候，現任首領戈裏驛狼子野心，他們不會安生二十年。恐怕割出去的土地安頓好之後，他們便會再有動作。

“我與朝中太子有聯系，等到那時，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奚新雨擡眸看他：“這裏算怎麽回事？”

聽到這裏，沈桐嘆了口氣：“我以為之前大力反對割地求和，被朝廷嚴密監視。之前我曾大量接收北方逃難人員，但幾個月前，朝廷專門派人過來執掌滄州行政，我不想在這個關頭節外生事，便只能派古琢和其他幾位將軍在這裏安頓難民，暫穩局勢。”

奚新雨點頭：“也就是說，我們還要在這裏停留很長一段時間。”

沈桐看過來：“我這次過來，就是要帶你回去。”

“回去哪裏？”

沈桐一頓，接著又自然接話道：“自然是滄州，我的地盤。”

“那些孩子呢？”奚新雨問。

“他們是你此次的任務目標？全部嗎？”沈桐沒有半分停頓，“你想帶多少人一起過去，都可以。”

房間內驀地安靜下來，雙人對望，好一段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半晌，奚新雨率先別開眼睛：“算了。”

沈桐站起身：“為什麽？”

“在哪裏都一樣。”奚新雨以手支頤，“這裏離滄州也不遠，如果這裏淪陷，想來滄州也不安全。”

沈桐：“不可能，這兩處地方怎麽可以混為一談？”

“而且留在這裏也有好處。”奚新雨微微擡起下巴，“那些孩子都是在這片土地長大的孩子，不少人身上都背負著血仇。我想帶著他們在這裏，而不是回到風平浪靜的滄州。”

沈桐抿唇：“你別這樣想……說起來……”他別開頭看向窗外，“滄州的環境和教育資源，怎麽說也比這個地方好。到時候，我能找人替你分憂，也能，也能……”

他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最後一句話一直沒有說出來。

“我現在暫時不需要人幫忙。”奚新雨直接道，“若有其他短缺，我會告訴古琢。我與他有借貸協議，他會幫我備齊所需。”說著，她起身，拍拍沈桐肩膀：“未來匈隼族如果有大動作，你通知古琢的同時也讓他知會我一聲，讓我能夠有時間提前準備，便算是幫了我大忙。”

沈桐雙唇抿成一條直線，聲線變得有些生硬：“這種事自不必說。”

奚新雨見他神情嚴肅，猶豫著補充一句：“……我是不是忘了其他事情？你若有其他需要我幫忙，盡管直說。”

沈桐身形一晃，轉身看著她問：“倒真有一件。”

奚新雨：“嗯？”

沈桐：“留在我身邊。”

奚新雨揉了揉耳朵：“你說什麽？”

“你不是沒聽清，只是做不到罷了。”沈桐幽幽道，“我想時時刻刻，至少能見到你。”

奚新雨張了張嘴，有些忘記自己要說什麽，片刻之後才反問：“這跟你的任務有什麽關系？”

沈桐：“沒關系。”

因為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奚新雨楞了一下神。等到沈桐走到面前，她才後仰著退了一步。

“呵，我有那麽可怕嗎？”沈桐輕笑一聲。他深吸一口氣，又道：“開玩笑的，你想做什麽，盡管去做吧。古琢那邊我會吩咐好他，你有什麽需要盡可與我說。”

奚新雨僵硬著點點頭：“……嗯。”她轉頭看向外面：“時間不早了。”

“我早讓人準備了膳食，一起吃？”沈桐先發制人。

奚新雨搖頭：“燕樾他們本來就擔心我的安危，如果我不回去，恐怕整個撫幼院都安寧不了。”

“我說的膳食，就在撫幼院。”沈桐眨了眨眼睛，“所以這次算我不請自來，不知道主人家能夠招待？”

奚新雨：“你……”

“昨夜不是已經說好，今日要登門拜訪嗎？”

沈桐率先走到門邊，回頭招呼道：“走嗎？”

“好。”奚新雨應聲，輕輕吐出一口氣，跟在他後面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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