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衍沒急著編故事, 想了想，反倒拿出了一個記事本, 一頁頁翻看, 然後一手罩著，另一手奮筆疾書。

用的是鬼畫符般的神奇字體, 像是某種外語，恐怕沒人認得。

上面寫的都是他觀察所得, 堪稱養殖報告。某年某月某時, 那個小姑娘發生何事，可推得什麽。

在想不明白的時候, 他喜歡記錄下看到的細節, 將來明白了再回頭逆推。

誰說這小姑娘是緊裹的謎團, 他不是在一點一點抽絲剝繭嗎？雖然進度不快, 卻也讓生活多了點樂趣。

等到和研究對象再熟稔一些，研究進度就會快很多了。

……

當天晚上的時候，顏妍回到家, 把帶回來的作業做完，還不到十點半。

她拿著手機看了眼微信，沒有老師的班群像往常那般熱鬧。

但不知道是哪個壞心眼的家夥，大半夜的擱那顯擺自己淵博多識, 說恐怖故事嚇唬住校的女同學, 講起了一二十年前學校寢室的種種怪談。

顏妍瞥了眼，就皺著眉頭沒再看了。然而，像餘燼中的火星觸到了油, 騰的一下被再次點燃，她心裏對怪力亂神的好奇也跟著覆蘇了，忍不住想起今天的事——

下午的時候，顏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小樹精是有形還是無形的，其他人能看到嗎？

為什麽她覺得，聊齋裏寫的山精鬼魅大多都是有實體的？比如狐貍精變成美女去迷惑書生。至於阿飄，大概是在機緣巧合的時候才能被看到。

可怎麽想都不對，有些地方邏輯不能自洽，顏妍只覺得神怪體系好混亂啊，簡直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她一直都不明白，自己這個倉鼠精是怎麽回事，會不會突然變回原形？

主要是徐知衍那天說的“魂弱”，著實讓她心驚膽戰，念念不忘這件事，想找機會尋求一個解釋。

顏妍無意識的戳開了和徐知衍的聊天頁面，過了幾秒之後猛然發現他的名字旁邊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中……”

顏妍嚇了一跳，他是生有千裏眼嗎。

天地徐徐：“？”

顏妍：“……”

糾結了一下，她問：“我問一下，中午說的小樹精，是有實體的嗎？其他的一些東西呢？”

很快，徐知衍就給了回覆：“大半夜的不睡覺，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麽？”

又說：“別想了，趕緊睡吧，小心做噩夢。”

說完這兩句他就沒音了。

顏妍有點無奈的撅了下嘴，怏怏不樂的去睡了。她發現了兩件事。

一是，知道得太多真的不是好事，尤其是顛覆三觀的事。說實話，她不願意相信世上有什麽鬼怪，想想就覺得很覆雜。

二是，她跟徐知衍，可能並沒有那麽熟，就是普通同學罷了。即便打過好幾次交道了，她仍然摸不透他這個人，風一般飄忽不定，成謎。

然後，這一夜。

托了某混蛋那句“小心做噩夢”的福，顏妍輾轉反側半天終於睡著，還真的做夢了。

夢是不講邏輯的，顏妍夢到的是現實世界的事，在夢裏也不怎麽開心，在考試，天色也陰沈，還突然下起瓢潑大雨。

然後不知怎的她就碰到了徐知衍，他要抓她，兩人一追一逃，逃著逃著顏妍就變成了一只小倉鼠……

她被嚇醒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看看四周，已經天光大亮，她醒來，還在書中世界。原來剛才一切都是夢。

可是做夢的時候感覺很真實，直到現在她還覺得在夢裏淋了雨，有些冷。

什麽鬼，好可怕……顏妍內心哇哇大哭。

其實她睡眠不是太好，經常做夢，前段時間聽大悲咒睡得稍微好了些。但昨晚大概是受到那句噩夢的心理暗示，失眠不說，還真做了噩夢，早上頂著一雙黑眼圈去上學。

她皮膚白，臉上稍微有點異常就格外明顯，早自習還沒開始，就收到了左鄰右舍的親切問候。

顏妍也挺無奈，早上她想盡了辦法，還是沒把黑眼圈給消掉。以後睡前還是克制一下活躍的大腦，不然黑眼圈積累起來，就變成熊貓了。

她身為語文課代表，還得去收作業，全程低著頭，生怕被看到黑眼圈。

後門邊上的那個混蛋，照常沒交作業。

顏妍低頭走過去催。

徐知衍從桌上擡起頭來，抓了抓頭發，瞇眼看著她，他手伸進桌肚裏找作業，邊慢吞吞的低聲問：“昨晚失眠，做噩夢？”話音裏似乎含著笑。

顏妍緊抿著小嘴，沒有理他，然而眸光有些幽怨的瞥了他一下——都怪他這張開過光的破嘴瞎說一氣。

收完作業她就走了，徐知衍在她身後，搖搖頭，眉梢微挑，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中午。

顏妍和寧茶吃過飯回教室，該幹什麽幹什麽，還有一周多點就月考了。新學期的第一次大考，師生們都稍微給了它一點面子。

快下午自習的時候，徐知衍悄悄從後門摸進了教室。現在氣溫在穩定回升，教室後門常開，通風散氣還方便進出。

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精致的長條形小盒子，塞進桌肚裏，目光卻習慣性的朝前方看了下，然後才趴下去睡覺。

這天下午，徐知衍似乎都在糾結、等待著什麽，一支筆在手裏翻來覆去的玩。左手卻虛虛的攏起，也就看不見食指指腹上的小傷口。

即便在等待，他神情依舊清冷淡漠，從表面並不能看出分毫焦灼，似乎耐心十足。

到了晚上，機會來了。

快上晚自習的時候，不知是附近哪裏電路出了問題還是怎麽回事，忽然停電，所有電燈全部熄滅，整個學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這時天色初初黑暗下來，外面暮色昏沈，沒有全黑，但什麽也看不清楚。

停電了，校園裏反而爆發出陣陣歡呼。學生們壓抑久了，期待著生活裏發生任何無傷大雅的集體性意外。

沒幾分鐘，有些班就開始亂了，一些學生竄了出去，打聽究竟怎麽回事。以及在討論，要不要去小賣部買點蠟燭回來。

教室裏其實很快就亮起了蠟燭。學校極偶爾的會停電，但有些同學還是備著蠟燭，以防萬一。

燭影飄搖，室內光線變得橙紅，因為光源有限，教室裏總體還是比較昏暗。走動的學生，在墻上映出亂晃的巨大黑影，並不恐怖，因為人多反而有些別樣的熱鬧。

顏妍在和小夥伴們討論什麽時候會來電，要不要去買蠟燭。以前的經驗不準確，有一次附近維修，足足停了一個晚上。

她沒留意的時候，身旁有人走過，帶起了一陣冷風，吹得後桌的蠟燭都是一陣猛晃。緊接著，她感覺到一個什麽東西掉在了自己乖乖並攏起的大腿上。

顏妍稍稍轉眸看去，瞧見徐知衍大步流星的出了教室，溜得很快，頭也不回，仿佛什麽都沒做過。如果不是她這裏確實多出了一件東西，顏妍會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顏妍心頭莫名有些緊張，低頭看了眼腿上的東西，來不及多想，趕緊把它收起來了。

好在教室裏光線昏暗，課桌下方更是深處陰影，根本沒人留意到這件小事。

顏妍自己都沒看太清他到底給了她一個什麽東西，似乎是個方方的小盒子？

她心裏相當好奇，但這是在學校，卻只好忍著。

摸約二十分鐘後，終於來電了，晚自習正常進行。教室裏亂竄的皮猴子們，也都乖巧下來。

顏妍去上廁所的時候，經過後門稍微瞥了下，徐知衍在安靜地練字，神情平靜穩定，仿佛無事發生。

顏妍覺得那個小盒子，像一個滾燙而磨人的秘密，不知道能孵出什麽來。

下了晚自習，回到家關上門，她終於有機會揭開謎底了。

明亮燈光下，徐知衍給她的小盒子，外表每一絲紋路都清晰可見。的確是個長條形的小禮盒，深酒紅色，不是很重。

顏妍觀察了好久，也沒猜出來這種大小和重量，裏頭會是什麽。

她有點不敢拆。

萬一裏面是什麽嚇人的東西呢？

糾結了會兒，她大著膽子，主動去問他：“你給我的是什麽呀？”

天地徐徐：“自己不會看？”

“……”顏妍立刻能腦補出他那微冷的欠扁表情，簡直了。

她心一橫，把盒子打開，看到了一把朱紅色的小木劍。

小小的，只有她手指長，大概四五厘米的樣子，做工不算很精致，但也不算粗糙。她睜大眼仔細觀察，看到上頭似乎刻著什麽紋路，卻細小模糊，她分辨不出來內容。

顏妍想了想，把小木劍拍了下來，發給他：

“謝謝。”

“但是……為什麽給我這個呢？”

顏妍心裏猜到了點，一定是有什麽特別的用意。

天地徐徐：

“桃木劍，塗了朱砂。辟邪。放枕頭下面。”

顏妍心說，果然如此，桃木劍也不算稀少，只不過她從來沒用過，更沒料到他會突然送她這個。為什麽呢？

顏妍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竟然從沒接受過男孩子送的東西，這算是第一件！一時心情更加微妙了。

猶豫片刻，她問：“真的可以辟邪？是你買的嗎？”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才回應了一個簡單的音節：“嗯。”

接著是莫得感情的一句：“睡了。”

……

獨居公寓裏。

徐知衍躺在床上，扔掉手機，輕輕摩挲著左手食指的小傷口，面無表情的閉眼睡了。

那桃木劍是他中午回來親手做的，時間趕了點，但效果還行。刻了靜心和辟邪的咒語，拿粗砂紙打磨光滑之後，又漆了一層紅艷的朱砂，其實還挺漂亮的。

至於為什麽要送她這個……

大概是怕，研究還沒做完，這小姑娘就先倒了大黴。

……

顏妍睡前，還是按徐知衍說的，把小桃木劍放到枕頭下面了。

然後這一夜果真無夢，一覺到天明，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這桃木劍真的有用。

大概是有用吧，顏妍就決定，去學校了再當面和他道個謝。

雖然她現在也還是有點畏懼他，覺得是個不穩定因素，卻也還是得多接觸一下——她真的很想問問某些只有玄學才能解決的事。

午自習的時候，顏妍吃完飯才外面回來，教室裏學生不很多，玩手機，低聲閑聊，或做作業。

顏妍進門的時候，看到徐大佬桌上攤著幾本教輔資料，但他本人似乎在認認真真的繼續練字。

可是恕她直言，她似乎沒看到他的字有什麽顯著進步。

顏妍坐下之後，摸魚了十來分鐘，終於覺得神情自然了，這才摸出手機，偷偷給他發了條消息：“謝謝你，似乎真的挺有用的。”

沒多久，徐知衍寫字的動作一頓，左手從桌肚裏摸出手機，低頭瞥了一眼，飛快的戳了幾行字發出去。

然後顏妍收到消息：“不必謝。好好學習，不要想有的沒的。”

顏妍無語了片刻，只好禮貌的回道：“好吧，你也加油。”

聊天就此結束，前段時間網絡話癆者徐知衍，這兩天又莫名其妙高冷起來了，似乎懶得搭理她。

顏妍沒覺得不舒服，只有有些疑惑，她哪裏得罪他了嗎？那他為什麽要送她小木劍，不會下的有什麽咒吧？

過了幾分鐘，她忍不住悄悄回頭看了一下。徐知衍還是在埋頭寫字，但忽然間——

他眼疾手快的把鋼筆往桌肚裏一塞，同時把桌面上的書本一挪，蓋住練字用的草稿紙，把它壓在了一本攤開的教輔書下面。電光石火間，他拈起一支中性筆，偽裝出了一副認真學習的模樣。

顏妍：“？？？”

日常迷惑。

但很快，她看到大開的後門旁邊，略微顯出了一道人影。那人只露出了些衣服，有點探頭探腦的，觀察了一會教室裏，才慢慢走出來。

原來是徐知衍的基友郭亞飛。

自從文理分科之後，他們在學校似乎也不常見面了。

郭亞飛剛剛偷偷觀察了徐知衍一下，這會兒終於忍不住走出來，壓低聲音一臉驚訝的說：“淦！你居然在學習！我沒看錯吧？”

徐知衍這才慢悠悠轉過頭去，瞥了他一下，目光又回到沒有任何筆跡的書上，聲音清冷的說：“快考試了，你不學習，跑來幹嘛？”

“哎，來看看你，敘敘舊。”剛好徐知衍同桌還沒來，郭亞飛想也不想就坐到了他的位子上，一副要嘮嗑的架勢，稍微伸頭看了眼，十分懷疑，“真在學習？我不信。”

徐知衍滿臉的“勞資不想理你”，垂頭盯著書面，手中的筆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玩。

郭亞飛皺著眉頭，疑惑不解的說：“別這樣啊，毫不容易才見一回，咋還這麽高冷……話說你最近真從良了，游戲都不打了。”

“嗯，”徐知衍敷衍的應了聲，薄唇輕抿，矜持的說，“我現在一心向學。”

郭亞飛翻了個白眼：“我信你個大頭鬼。”

徐知衍考慮了一下，放下筆說：“出去聊，別吵同學睡覺。”

兩個人就勾肩搭背的從後門悄悄摸出去了，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徐知衍回來之後，收了練字的紙筆，繼續看起了教輔資料，竟然像是真的要好好學習。

不過他看書，哪怕是看習題集，也不動筆，只把筆在手裏轉來轉去，悠閑得像在看小說。

顏妍並不知道他在為一個小目標努力著，她也得準備考試了。

考前的一周，徐知衍很是安分，沒主動聯系她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奇怪操作，每天日常就是練字、翻書、睡覺，睡醒繼續翻。雷打不動，班主任來了也沒用。

不過。

他把方圓十來位同學的教輔資料都借了個遍，不帶重樣的，但自己一本都沒有買。反正翻一遍就記住了，買它幹啥。

按部就班的生活裏，考試來得快走得也快。好像一眨眼就月考了，分數也很快就出來了。

班級排名比全校前200的名單要先出，下午排名表發下來之後，班裏照例很熱鬧。

幾乎每次考試，同學們都能找到可議論的點。而這次，校草同學制造了不大不小的新聞——班內成績上升最快。

這才一個月，就從下游一躍成了班級第四。堪稱進步神速。

顏妍心情有點覆雜。

親眼看到現實裏有人開外掛，是種什麽體驗？

他大概只認真學了一個星期吧，分數就飛一般的竄上來了。和他一比，勤勤懇懇的顏妍簡直要喪失對生活的希望……

不過，他明顯還是投機取巧了，各科分數參差不齊，得分最高的是相對來說寫字最少的英語和數學，其他四門大概是經過了好一番艱難掙紮。

就他那個破字的拉分率，顏妍懷疑他選擇題幾乎沒做錯。但文科嘛，寫字量還是很大，真是為難他了。

不過考得好了，他本人似乎不大高興，面容緊繃，神色清冷。每過個把小時，就要摘下平光眼鏡，做一次眼保健操。

考試成績出來的當天，晚自習之前，班主任就提前二十分鐘到教室了，坐在講臺上，拿著成績單寫寫畫畫。

同學們呼朋引伴傳遞消息，很快全班人都到齊了，慫巴巴排排坐。管它隔壁沸反盈天，我自鴉雀無聲。

但班主任這次過來，卻不是要和他們一對一談心的，掃視著全班說：“我們班座位一個多月沒動過了，現在調一下吧。以後每次考試之後，都調座位。”

學生們剛開始交頭接耳，就聽見班主任又說：“都出去，按成績來，一個一個自己進來挑座位。”

然後學生們就像小雞仔一樣，被統統趕出了圈。

顏妍看著班裏第一名當先走進教室，微不可察的皺起了眉頭，心裏在想——怪不得那誰這次突然考這麽好，一定是知道了考後要調座位。

哇，好生氣，他作弊！

作者：  徐：多年後我才知道，當時心血來潮寫下的觀察記錄，

後來會成為人生裏很重要的東西，而且還有了個新的名字，叫“戀愛日志”。

沒有它就沒有我們的後來。

當時空逆轉、星河倒流，慶幸還有文字，原模原樣的停在那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