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蘭對陳玄來說，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就是那個女人多冷眼旁觀，多不想承認她是自己女兒，只要偶爾在心情好點的時候，輕輕喚一她聲“阿玄”，陳玄也會愛她一輩子的女人。

陳玄從小就把蔣蘭的死歸咎在陳威明身上，好像只有那樣，她才可以推卸掉自己身上的責任，置身事外，自私地活下去。

她和崔和辰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問過她的生日，陳玄搖了搖頭，說自己忘了。

其實她沒忘，還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那天，還是蔣蘭的祭日。

陳玄過去百般渴望的游樂園夢，在她九歲生日那天就快差點實現了。

她還記得那天，天很藍很藍，那是蔣蘭為數不多的幾次來學校門口接她，陳玄紮著兩只馬尾辮，牽起她的手，一蹦一跳地走在路上。

陳威明難得抽出空閑，願意陪陳玄過一次生日，他前一晚說，可以滿足她一個願望，陳玄想也沒想，提了一家三口一塊兒去迪士尼的想法。

因為往年陳玄的生日，都是蔣蘭買個蛋糕在家陪她吹一次蠟燭，就算是一年又長了一歲，連首愉悅、機械的生日快樂歌都沒有。

只是關燈，開燈，然後陳玄看著蔣蘭起身回房，她知道蔣蘭當了鋼琴老師後，一直很註意身材管理，甜食基本都戒了，像陳玄過生日也不足以讓她破一次戒，她從來都是個自律的女人。

每次到了最後，只剩她一個人坐在餐桌上吃蛋糕，巧克力味的，不甜，很苦。

如果陳玄知道自己九歲那年，將會永遠失去蔣蘭的話，她願意自己一輩子的生日，都是一個人坐在桌前吃那塊又苦又澀，不帶任何糖精味道的蛋糕。

然而，回不去了。

在他們一家三口出發去迪士尼的路上，對面的車子突然腳剎失控，和陳威明的車迎面相撞，一死兩傷。

那天起，陳玄再也沒有媽媽了。

＊

陳玄望了望藍天，試著把眼淚倒流回去，失敗了。

她沒回教室上課，那張桌子也沒法讓她冷靜下來繼續上課。她坐在升旗臺東面的看臺上，風吹上來，陰幹了臉上的淚痕，有點緊繃，不太舒服。

操場圍欄外，有個男生走了過來，戴著耳機，手插在口袋裏，他頭發亂飛，校服也被風鼓吹得像只大皮球。

他整個人懶洋洋地，走到看臺下面，擡頭看著陳玄：“要看帥哥跑步嗎？”

陳玄從臺階上跳下來，趴在下面欄桿上，低下頭看他：“嗯？”

崔和辰站在那兒，逆著風，劉海遮上了他的眼睛，他擰著眉：“運動會不是沒看成嗎？”

陳玄“啊”了一聲，想起有天晚上為了騙崔和辰參加運動會，胡亂造了幾句話，他到現在還記得。

她下到跑道上，沒說話，現在是上課時間，崔和辰肯定是曠課出來找她的。

“你到終點那兒等我，”崔和辰指了指遠處的那條起跑線，就是上回陳玄接力賽起跑的第三道，他說：“就跑一百米，快去。”

陳玄楞在原地，沒動。

安靜了半晌，才說：“你快回去上課吧。”

她聲音很輕，明明心裏難過，想讓他留下來陪她，但又不能那麽自私。

陳玄不想崔和辰脫離了原來的運行軌跡，老是跟著她團團轉。

妖風呼呼肆虐了兩下，把雲吹散走，崔和辰脫下校服披在她身上，妥協道：“跑完我就回去上課。”

陳玄信了他的話，在他指定的地方老老實實站著，她的頭發長了好多，一次都沒想著要剪，風灌進脖子裏，絆了幾根別在耳際後邊的頭發，有點癢。

少年迎著風，朝她的方向跑來，劉海翻了起來，發際線隱隱現了出來，他的額頭飽實、性感，淩厲的雙眼，蓄著不小的風速，有力、深沈。

不到十秒，這個少年沖過來抱緊了她，他的喘息聲近在咫尺，附和著咚咚的心跳節奏，聲音喝下了兩口強風，發幹、不是很清晰：“你不用動，我跑過來就好了。”

陳玄翻了個白眼，嚴重懷疑這丫是嫌她跑的太慢，下一秒，用力把人推開，警告他：“崔老師，兩米。”

崔和辰勾唇輕笑：“現在沒人。”

“沒人也不行，我很嚴的。”陳玄背過手，轉身走了。她不想吹冷風了，想回去好好上課，給崔和辰做個好榜樣。

崔和辰咳了兩聲，覺得身上有點冷，非跟她擠在一起，想勾個手，被甩開好幾次。

走到高二教學樓樓下，就自覺放棄了。

陳玄回來的路上，也想了很多，她知道崔和辰還是不會問，所以上到三樓，隔了兩個臺階，跟他隨口一說，表情裝得很無所謂：“崔老師，我家裏關系太亂了，我有時候都不好意思跟你說，但我這個人其實跑起來還是挺快的，上次摔了也不影響我今後發揮，所以你下次別跑了，我就是烏龜爬也自己爬到你那裏去，行嗎？”

崔和辰沒說話，沈默了片刻。

他想傳達給她的東西，其實陳玄都懂，但是她還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一點點解救自己，一味地拉她出來也不見得是真的在幫她。

片刻過後，崔和辰“嗯”了一聲，低聲道：“我等你。”

＊

何老師給丁孝柔的家長打了電話過去，她一開始對這個轉學生還挺有好感的，雖然性格冷，但看著不像是會做壞事的學生。

但是何老師現在覺得她看走眼了，她把事情經過簡單地覆述了一遍，早自修結束前，她舅舅來學校把丁孝柔接回去了。

陳玄的手機落在A班，後來被沈老師收走了，他等小姑娘自己來辦公室找他拿。

嘿，等了一上午都不見她過來。

沈老師憂心忡忡，他覺得自己之前跟陳玄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信任之墻，被她早自修那狠狠的一眼給徹底敲碎了。

他的心仿佛在滴血，看了眼電腦旁那只不銹鋼保溫杯，心更痛了，趕忙喝了口菊花茶緩一緩。

沈老師早自修的時候還去其他教學樓轉了兩圈，但都沒找到陳玄。

她課桌上那灘黑墨水，沈老師瞧見了，他和王蕩他們幾個學生一起找了兩塊抹布把桌子擦的幹幹凈凈的，就等著陳玄同學自己回教室。

這事他也不怪陳玄，這孩子向來刀子嘴豆腐心，心裏估計難受著呢。

沈老師就是擔心，這月底的政治和物理學考近在眼前了，陳玄同學這個時候掉以輕心的話，那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他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抽屜裏。

噔噔——

跳出一條消息，沈老師餘光瞥了一眼。

崔男友：【校服放你那，別再丟了】

沈老師：“……”

他摘下眼鏡，揉了兩下眼，再戴上，沒看錯。這回他的心不痛了，改暴擊直接歇菜了。

陳玄同學這…這是搞對象了？

那可不行啊，這都什麽關鍵時候了，哪裏還能有心思早戀呢，他又看了一遍，一個字一個字小聲地讀出來。

校服？那就是一個學校的。

他們一中的學生都是按校服顏色劃分年級，高一是天藍色，高二是深藍，高三是藏青，沈老師把手機揣在上衣口袋，急沖沖出了辦公室。

陳玄這時候已經坐在自己座位上了，她上午的課沒聽，現在正在補作業，根本沒想起自己手機落在A班的事。

她寫著寫著，瞥到桌旁站了個人，她把筆放下，擡頭看了眼，沈老師僵著臉，皮笑肉不地盯著她，哦不，確切點來說，應該是穿過她本人，盯著她椅背上掛著的那條藍色校服。

“您有事？”陳玄問。

沈老師瞇著眼還在看那件校服，深藍色，那就是高二的，陳玄同學以前升旗儀式還會穿一下校服，降溫了以後，她來學校再也沒穿過校服，所以她身後這件，百分之兩百就是剛才那個“崔男友”的。

他指了指那件校服的方向，聲音低沈：“陳玄啊，這衣服是你的？”

陳玄舔了舔嘴唇，覺得沈老師這話好像話裏帶著話，她面不改色，說：“撿的。”

沈老師：“……”

“哪裏撿的？”沈老師問。

陳玄邊做題邊回答：“操場上。”

她嘩嘩翻了兩頁書，上面的筆記做得幹凈整潔，她自己都忍不住欣賞兩眼。

沈老師屏息靜氣，看她在做作業，就走開了。

他現在還沒有十足的證據，主要還是考慮到小姑娘早上心情搞得挺差的，再對她進行批評教育好像不利於她的身心健康發展，萬一又搞自殘呢。

於是沈老師把，和陳玄還能說得上幾句話的付小寬和王蕩叫了出去。

付小寬吊兒郎當的，以為班主任找他倆去搬什麽重物，結果不是，沈老師猶豫了半天，湊到他倆耳邊，如蚊子般嗡嗡叫了兩聲。

“啥啊，沈老師？”王蕩耳背，沒聽見。

沈老師提高了一點音量：“你們兩個知不知道陳玄早戀的事？”

付小寬啞然，王蕩更是，他他媽也早戀了，現在屁都不敢放一個。

“到底有沒有這回事？”沈師當老師這麽多年了，還是教語文的，對人物的表情、肢體動作可以說是，觀察入微，就他倆這反應，八.九不離十。

但是，付小寬立馬反應過來，搖了搖頭，表情非常真摯：“沈老師，絕對沒有這回事，不信你問王蕩。”

王蕩梗了口痰，接下這只從天而降的鐵鍋，他手搭在班主任肩上，說得有理有據：“不可能，沈老師，你這都哪兒聽來的，你看陳玄學習進步那麽大，她能是早戀了嗎？”

沈老師眉頭一皺，心想：有道理呢。

他松下口氣，轉頭囑咐道：“那你們兩個最近幫我盯著點，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向我匯報。”

他倆互看了對方一眼，立正、敬了個禮：“Yes sir.”

沈老師順便把手機也轉交給他倆：“給陳玄拿去。”

付小寬等老師走了，麻溜給陳玄通風報信去了。他把手機遞過去，正要開口，王蕩搶先一步：“你以後多註意著點啊，沈老師懷疑你在搞對象。”

陳玄：“……”

這…

他怎麽懷疑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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