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沈不住氣，睜開眼往後靠了靠，看臺坐席是按班級排的，A班在他們班的左手邊。

她直起身，朝那個方向望了望，明顯是高估了自己2.0的視力，什麽人臉也看不見。

陳玄瘸著腳，一步步下去，前面的男生騰出空給她，還問了句：“玄哥，能行嗎？”

陳玄養了一晚上，其實好得差不多，就是破皮那裏還痛了點，走太快會扯到。

她擺擺手，說：“不用。”

班級和班級之間都空出了，能上下走過一個人的間距，越走到前面，坐在原位看比賽的人越多，A班幾乎是滿員的盛況，不過他們比較厲害，時不時埋下頭寫會兒作業，再時不時擡頭看看跑道上的比賽情況。

下一個男子200米決賽就有他們A班的運動員，體委劉星吼了一嗓子：“哥幾個，站起來加油啦！”

沒人鳥他。

陳玄站在下面，擡起頭，陽光刺眼，她微瞇著，一排排看了過去，沒看到丁孝柔。她再一列列掃了過去，還是不見她人。

難道一大早被校長拉去談話了？

既然人不在，陳玄也不想白來一趟，她踮起腳看了眼最後一排，彭曉東架著二郎腿，嘴裏叼了根棒棒糖，和前排的幾個女生在那裏說笑。

崔和辰也不在。

陳玄楞了楞，自動將某些畫面串聯了起來，她上去找了個第一排坐著的女生，問道：“崔和辰去哪兒了知不知道？”

女生從作業上回過神，看了眼陳玄，怔怔的，半天反應過來，人家是來找她男朋友的，她回想了一下，說：“他好像沒下來。”

陳玄說了聲“謝謝”，一瘸一拐地走出操場，她加快了步伐，忍著膝蓋上隱隱牽扯住神經的痛，往高二教學樓那邊走。

崔和辰早上去交物理作業，聽到何老師在和丁孝柔對話，等他走近，何老師便停下不說了。

他聽見什麽影響比賽的事，就幾個字，自覺聯想到了昨天陳玄跑道上摔跤的意外事故。

他等人出來，把她攔下，表情沈斂，說不上的冷臉：“聊聊？”

高二的學生這時候都差不多走光了，整棟教學樓空空蕩蕩，崔和辰也不挑位置，就近在樓梯口跟她說話。

崔和辰以為他昨天中午已經警告的很明顯了，但這個女生似乎聽不懂人話。

本來嘛，男生打女生也不太合適。

但是陳玄跟他在一起之後，脾氣收斂了很多，以前她被人嗆聲，下一秒一定是拎著對方衣領，讓其跪下來跟她道歉。

現在變得這麽溫順，還聽他的話，也不是讓她受了傷忍氣吞聲的。

崔和辰睨了眼她，聲線平緩，聽不出什麽情緒：“昨天的事，你幹的？”

丁孝柔在老師面前一直謊稱是自己不小心扔到的，但在崔和辰這裏，她也懶得裝了：“沒錯，是我.幹的。”

崔和辰兩手插在褲兜裏，挺了挺身，挑眉問她：“故意的？”

丁孝柔對自己昨天的舉動，沒有半點悔意，說實話，她還覺得扔的不夠準，應該要往陳玄腦門上砸。

她揚起頭，說：“沒錯，就是故意的。”想了想又追加一句：“你放心，下次我一定扔的比這次還要準。”

“砰”一聲。

崔和辰掐著她的脖子懟到墻上，她臉色猙獰了兩下，虛弱得梗出斷續的幾個字：“救…救…”

崔和辰力道不小，如果她不是個女生，他都想直接把人掐死在這。崔和辰微睜著眼，瞳孔驟然之間變得猩紅，咬緊後牙槽，手勁加大了一點。

丁孝柔的喘息聲隨之急促起來，她眼睛睜不開，微微露出眼白，好像下一秒，就要咽氣倒地不起了。

陳玄在三樓聽到聲音，往上看，隱約看到崔和辰掐著丁孝柔的脖子，好像快要把人給掐死了。

陳玄想快點爬上去，又被那只瘸腿限制了速度。她暗罵了聲：“操。”

又爬了兩階，陳玄真的爬不動了，她仰起脖子看了眼上面，委屈地嗚咽著，聲音還不小：“崔和辰，你.他.媽快下來背我，老子腿疼死了。”

少女的聲音晰徹、響亮，一直從三樓傳到五樓，崔和辰松了松手，瞥了一眼樓下。陳玄坐在臺階上，撐起半條腿，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放開丁孝柔，眼睛陰柔下來，嘆了聲氣，轉身下樓。崔和辰走到三樓，看見小姑娘正巴巴望著他，眼裏紅紅的，好像哭過似的。

陳玄鼓出腮幫子，嘴巴扁了扁，她一個傷患，雖然不是缺胳膊斷腿吧，但也是真瘸了，想想自己剛才從操場一路跌撞到高二教學樓，她他媽都快疼哭了。

她越想越可憐自己，錘了錘那條不爭氣的腿，自暴自棄：“欸，腿瘸了，不中用了，跟不上男朋友的步伐了。”

崔和辰陪她坐在臺階上，勾了勾唇，笑了。小戲精課堂又要開始上課了。

他垂下眼瞼，手指蹭了蹭她的臉，染著紅暈，熱乎熱乎的。

崔和辰眼神懶散，聲音好像太久沒說話，變得有點沙啞：“男朋友知道錯了，再也不讓你追著我跑了，好不好？”

陳玄洩憤地打了他一下，扭過頭不想理他。

她餘光瞥到不知何時下來的丁孝柔，她脖子上有一道被某人掐過的指痕，紅斑斑的，能想象到下手有多重。

陳玄拍了下崔和辰，讓他扶她站起來。

她那只瘸腿點著地，人往□□了傾，有什麽深仇大恨的不妨都攤到明面上來說清楚，她也不想被人無緣無故記恨著。

陳玄清了清嗓子：“丁孝柔，我跟你認識嗎？”

丁孝柔面色蒼白，聲音也啞了：“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

陳玄：“……”

丁孝柔從樓梯上一步步走下來，跟陳玄只隔著一層臺階，但這樣兩個人才差不多一般高。

崔和辰下意識把陳玄往自己身後靠了靠，但陳玄堅持不動，只盯著那個說認識她的女生。

丁孝柔咳了兩聲，對上她的視線，說：“你不覺得我長得很眼熟嗎？”

陳玄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其實是覺得她長得眼熟，尤其是那雙眼睛，深沈、空邃，好像在哪裏見過。

現在陳玄隔得那麽近，再看向她那雙在五官中最為出彩的眼睛，樓梯上光線不好，她背著光，但瞳仁依然黑漆得發亮。

眼熟嗎，這樣一副漆黑、深邃的眼睛，陳玄到底還在哪裏見過。

涼薄、孤蔑，像仇人一樣的敵視。

陳玄眼神顫了顫，突然想到什麽，退後一步，忘了自己還站在臺階上，身體不由得後傾，幸好崔和辰伸手摟住了她。

少女的反應很強烈，吞咽了兩下口水，抓著他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她問：“你到底是誰？”

丁孝柔對她的反應很滿意，好像達到了她預期想要的效果，她的笑很滲人：“這話你不應該問我才對。”她撞了撞陳玄，擦身走過，最後下了樓。

崔和辰看著她，問：“怎麽了？”

陳玄的唇很幹，還有點微微抽搐，：“沒…沒事。”

陳玄說她自己腿太疼，不想再下去看比賽了。

崔和辰想留在教室裏陪她，卻被她打著不想跟他共享零食的蹩腳借口給拱下了樓。

陳玄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到底對不對，那雙眼睛，她分明還在另一個人臉上看到過。

陳威明。

那個無時無刻、自帶嚴父光環的男人，他經常用那種和丁孝柔一樣冷峻、涼薄的眼神看著她。

她媽媽蔣蘭去世以後，陳威明沒有過任何一個女朋友，至少陳玄沒見他帶任何一個女人回來過。

可能是他清楚陳玄的脾氣，沒敢往家裏帶，但陳玄事後想想，覺得不太可能。

陳威明的大男子主義，陳玄身為他女兒也討教過不下幾次，他並不是個會看人臉色行事的男人。

尤其是脫離陳三水的束縛之後，更加如此。

陳玄一直覺得，陳威明雖然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但他確實為人專一，不說他結婚前的人品究竟如何，在喪妻後依然保持單身這麽多年，其實算是一種對蔣蘭的尊重。

還有他這近二十來年的穿衣風格、時尚品味，都一如過去，從來沒變過。

這樣一個男人，他會偷偷背著自己不愛的妻子在外面亂搞女人嗎。

陳玄不得而知。

但看丁孝柔，應該和她差不多大，也就是說，陳威明極有可能是在蔣蘭懷孕期間跟別的女人出軌，而生下了這個陳玄從不知其存在的私生女。

陳玄冷笑了一聲，按這樣的猜想推論下來，這個丁孝柔討厭她的理由好像才解釋得通一點。

一個在外面茍活下來的私生女，從小沒有親生父親陪在身邊，在看到陳玄擁有看似幸福快樂的家庭後，一定會心存嫉妒和不滿吧。

所以她昨天中午才會說什麽“男人靠搶”這樣骯臟、難聽的字眼出來。

教室外面沒人，這整一層樓都異常安靜，另一邊的窗臺大開著，風呼呼吹過，有點冷，但融雜了秋末時節的桂花香，挺沁人心脾的。

陳玄聞了一會兒，心情終於平靜如水，她撥通了陳威明的電話，耳邊想起他上次那句“你有空也多打打電話過來”，此刻聽著真是格外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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