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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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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剛亮不久,山裏寒氣未退,整個山裏都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雖是夏末,但上山的幾個獵戶還是穿著厚厚的皮褂。

霧氣很濃,肉眼根本看不清路。一般情況下,很少有獵戶願意清早上山,一方面冷得很,獵物也很少出來,另一方面看不見,萬一遭著大點的虎啊狼啊什麽的,那就不得了。

獵戶們一邊拿著柴刀看著腳下茂密的灌木,一邊大聲叫喊李叔的名字,但半個時辰過去了,人們的嗓子都喊啞了,霧氣也開始漸漸消散,也沒聽見李叔的回聲。

又走了大概小半個時辰,太陽已經升的老高了,那些個年輕人覺得有些熱的慌,便都把皮褂子給解了開,就在這時,忽獵戶中不知有誰“噓”了一聲,人們一下子安靜下來。

一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打著手勢指著不遠處一個小窪地,人們輕手輕腳地撥了撥眼前的雜草樹枝探頭一看,不由齊齊吸了口涼氣,整個身子像是掉進了冰窖。

“是李叔嗎?”一個年輕的獵戶全身顫抖地打著手勢問道。

許久才見一個年紀稍長的漢子咬著牙關點了點頭,那漢子想了會打了個手勢,讓兩個人偷偷下了山去,剩下幾個人則是全身僵硬一動不動地看著下面。

只見那小窪地中,一個右腿斷掉、胸膛被啃得稀爛、面色發黑、七竅流出黑色血液的漢子躺在那裏,而旁邊,一個身姿曼妙,從全身蔓延出無數綠色枝條的女“人”正跪坐在一邊,將從她身上長出的那些枝條都伸到了那漢子身體裏。山坳裏不時有風刮過,更有遠處狼群的嚎叫,守在那裏的幾個獵戶已經嚇得動彈不得。

許是感到有人註視,那女人忽然回過頭來。

而那幾個獵戶一驚之下也一下子跳了出來,“啊!”大叫一聲,便怔在當場“桑……桑娘……”

“妖怪啊!”一個膽小的獵戶扔下手中的柴刀往山下跑了去。

桑娘一見他們,臉色頓時大變,雪白的臉上瞬間閃過恐懼、擔心、驚慌各種神色,再看有人逃走,心下害怕,下意識地放出一根枝條纏住了那人,將他拽了回來,然而神色茫然,卻是不知道接下來怎麽辦。

就在這時,忽聽不遠處有人群趕來,穿梭之間呼喊聲也越來越近。

“快!有妖怪!”

“快!大夥快上啊!”

“快!妖怪吃了李叔!快!”

……

桑娘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孱弱的身子也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嘈雜的人聲中她清晰地聽見自己相公那顫栗的聲音“爹!”

“爹……”

“爹!……”

……

桑娘不知道該怎麽辦,她想走,但她卻感覺自己被什麽凍在了原地,一動也動不了,她要離開,她不能讓相公看見自己這副樣子,她努力地掙紮使自己站起來,然而似乎是徒勞的,她的力氣似乎被抽空了。

她絕望地望著人聲傳來的地方,連有人砍斷了她纏住膽小的獵戶的脖子的枝條都沒有發現,而被柴刀砍斷的地方則汩汩地流淌著綠色的似血液般的液體。

“就在前面,大家快點!”

“快!”

……

激沸的人群忽然安靜下來,有人手拿柴刀、有人手持木棍,更有甚者拿著射殺野物的弓箭,然而大家無一例外的都睜大了眼睛,嘴巴也大張著。

“桑……桑娘……”也不知道誰小聲地呢喃了一句。

“娘子……”李天賜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不知道還算不算人的女子,只見她雙目流淚,身上延伸出無數條閃爍著瑩瑩綠光的枝條,密集的枝條緊緊地包裹著一個殘破的人形。

“爹!”

“誒,天賜……”有人急忙叫了一聲,“她是妖怪啊!”

李天賜根本不管別人說什麽,大叫一聲,就沖了下去,跪倒在李叔的跟前。

“爹!”

他睚眥欲裂,秀氣的臉上滿是陰郁,顯得十分猙獰。

“相……相公……”桑娘無意識地喃語道。

聽到桑娘低低地呼喚,李天賜忽然擡起來頭,看著桑娘半身的樹枝,原本溫柔的雙目一下子惡狠狠地瞪著她。桑娘一楞,不由自主地向後一退。

就在這時,李天賜忽然站起來大吼一聲,沖上半高的土坡,從一個獵戶手中奪下一把柴刀就又跳了下去,快步走到李叔身邊,跪下就用柴刀使勁砍著纏繞李叔的藤枝。

桑娘一見頓時臉色一白,急急說道:“不能砍!”

李天賜更是悲憤欲絕,也不與她說話,操起柴刀,更加有力更加快速砍了下去。

“不能砍!”桑娘無力地呼喊道,隨即雙手在身前一按,更多地枝條纏上了李叔的身軀,密集的枝條上綠光也更盛。

“啊!”李天賜幾欲發狂地大叫,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更加瘋狂地砍向纏繞著他爹身體的枝條。然而不論他有多用力,有多快,李叔身上的枝條還是漸漸增多。

李天賜倏地擡起頭,盯著桑娘半響,忽然站起身舉起砍刀向桑娘劈去。

桑娘整個人都楞在了那裏,一動不動地看著昔日恩愛的丈夫如今舉著柴刀揮向自己,“啊!”桑娘吃痛,低低一呼,隨即不可置信地看著眼拿著柴刀前面無表情的丈夫,“相……相公,你……你要殺了我?”還未說完,已然泣不成聲。

李天賜依舊面無表情,盯著妻子無助的表情不見一絲波動,許久,才從唇邊吐出一個詞“妖怪!”

桑娘一聽,頓時全身一顫。

“妖怪,把我爹放開!”說完拔出嵌在桑娘肩膀上的柴刀又舉了起來。

桑娘趕緊分出幾根枝條阻攔李天賜,但又擔心傷者他,只是讓枝條阻止他靠近自己,而她自己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隱隱泛出一股青色,肩頭被李天賜砍到的地方則流出紅色的血液,而身體的其他部位卻源源不斷地向纏著李叔的枝條輸送著瑩瑩綠光。

“大夥們都上啊!殺了這個妖怪!”不知有誰喊了一句,原本楞住一邊的人群瞬間騷動起來,紛紛舉起手指的武器沖下來土坡向桑娘襲來。

“為李叔報仇,殺了這個妖怪!”

“殺了她!”

……

人人都叫囂著,桑娘無力地解釋,“我沒有,我沒有殺害公公!”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求求你們,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

沒有人理她說什麽,大家都舉著手中的棍棒砸向圍繞身邊阻攔他們前進的枝條。

“我真的沒有……我是救他啊!”桑娘看著身周平日言笑晏晏的大家,心中滿是絕望。

“那桑娘是真的殺了李叔?”青衣似有疑問般看向族長。

“唉,”雙鬢半白的族長重重地嘆了口氣,“可惜當時我們都沒有相信她,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才……唉……”

青衣卻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話。不是你們不相信她,只是因為她是妖怪,你們害怕她。哪怕她平日再怎麽像人,再怎麽善良,你們已經容不下她。

非我族類,其心必誅。

可怕的不是妖怪,而是人心。

“後來……”

後來,桑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阻攔他們的枝條也變得無力,然而自始至終,桑娘卻沒有傷到其中任何一人,不過可惜,當時也沒有任何人註意到這一點。

由於桑娘妖力漸弱,纏繞李叔的藤枝也被撕開了一部分,天賜迅速撲了過去,只見李叔原本硬朗堅實的胸膛此刻赫然血肉模糊,斷裂的肋骨直剌剌橫著那裏。

一部分人迅速圍過去,幫忙把剩餘的藤枝砍斷,桑娘雙目垂淚,然而已經無力阻止。越來越多的藤枝被清理開,圍觀的人們已經不忍直視。

“相公……”桑娘乞求地看向天賜。

“天賜,你快回家看看啊!李嬸出事了!她中邪了!全身都是樹枝!”遠處,不知是誰在大聲吶喊,又似乎是害怕,不敢靠得太近。

“娘!”桑娘焦急地看向村莊的方向,自己妖力減弱,維持婆婆生命的力量自然減少,再這樣下去,與鬼差換來的陽間時日很快就會消失。

“妖怪!”李天賜忽然從喉嚨裏吐出一個詞,雙目已經變得通紅。

“妖怪,我要殺了你!”忽然,李天賜大吼一聲又沖了上去,舉起柴刀又向桑娘砍去。

桑娘一驚,下意識地一攔,李天賜於是一下子倒飛了出去。

“相公,你沒事吧?”桑娘嚇了一跳,連連問道。

“呵呵,”李天賜忽然一笑,“我沒事?沒事?你殺了我爹,又害死我娘,你問我有沒有事?呵呵,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然把妖怪娶進了門,爹,娘,是我害了你們啊!”李天賜一下子萎頓在地,雙手抓進地裏,仰頭大喊,愧疚的淚水從臉盤滾落。

桑娘卻是如遭雷劈。

“你我當初山盟海誓,舉案齊眉,你說你這輩子做的最好的事便是娶了我,如今你卻是後悔了,後悔了。”桑娘心如刀割般疼痛,“我是妖怪,可我從未傷害我任何人,我孝敬公婆,伺候相公,我對你一心一意,爹和娘不是我殺的!”桑娘絕望地辯解。

沒有人聽她說什麽,大家都在急著怎麽殺了她。

“火油,誰有火油!燒死她!”也不知道誰喊一句。

“對,樹木都怕火燒,她是個樹妖,肯定也怕火!”

“快!”

……

轉瞬間,粘稠的火油便將低窪的地面鋪了一層,人們擡出被搶出的李叔的屍體,迅速退回坡上。

桑娘一動不動,任憑黑色的液體爬滿腳踝、沾滿衣裙。

“點火!”

眨眼之間,數根火箭疾射而下,火苗“唰”地一聲就升了起來。

桑娘還是沒動,滾燙的火焰舔舐著她的身體,她很疼,但沒有她心疼,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坡上和眾人一起看著自己被火燒的相公,心中一片淒涼,“你也希望我死麽?”桑娘淒笑著呢喃道。

忽然燃燒地火苗一下子“劈啪”作響,瞬間爬至一人多高,有女子低低的聲音傳出,如泣如訴“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選擇《詩經?邶風?擊鼓》)“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會思念我?”

高揚的火焰沒多久就自己滅掉了,眾人湊近一看,只見窪地只剩一截燒黑的枯木,再也不見桑娘身影。

“那麽桑娘就這麽被燒死了?”青衣微微蹙了蹙眉,能在兩年間以人身伏居人世,並以妖力救人,只依靠每月十五吸食月華保存妖力,不管怎麽說修為至少過了五百年,且草木類靈怪更是難得,其修為到這個地步至少需要八百年,怎麽可能就這麽被人類的火油燒死?

“唉,身體是燒沒了,但魂魄好像沒有。”族長講到此處已然十分感慨。

“哦?這又作何說法?”青衣忽然想到他們村莊外部的驚魂陣。

“唉,造孽啊,也是巧啊,我們剛剛回到村裏,忽然就從村外來了一位大師。”

“大師?”青衣忽然有點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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