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自己正被人從身後抱住，是一個綿軟的女子的身體，頭靠在他的背上，纖細的雙臂伸在他的胸前，緊緊的，帶著份倔強和執著。

懿禎沒有急著掙脫，因著心底裏的那份直覺，他已經猜到了這個人是誰。

“星宓，是你嗎？”停了一會兒，懿禎才問。

星宓沒有出聲，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這樣子抱著懿禎，還是第一次，她竟然無比貪戀著此刻的溫暖。

但是，懿禎為什麽會這麽瘦？他在她懷裏，她幾乎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肋骨的根根分明，從前，她也曾靠在他的懷裏，那時，懿禎的身上雖然也沒有幾兩肉，卻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令人如此心疼。

驀地，眼淚就那麽毫無預兆地滑落下來，*了懿禎的衣衫，點點暗影。

懿禎，你對自己不好，很不好，你忘了你曾答應過我什麽嗎？無論什麽時候你都要好好吃飯，按時吃藥，因為就算你自己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但是我在乎，我要你每一天都是健健康康的，無病無痛的站在我的面前。

你答應過我的，你曾答應過我的，你這個不守信用的壞蛋，你害我這麽難過，這麽這麽地難過。

你還自以為是的決定我們的將來，你還騙我說我們之間根本不是愛情，你還……你還要娶別的女子……你也真狠得下心腸？

“星宓，你怎麽了？”懿禎明顯感覺到有什麽事情不對了，他開始心慌，面對一言不發的星宓，六神無主起來。

很久之後，星宓才緩緩放開懿禎。

懿禎立即轉身，但是星宓一直低著頭，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於是，他便更加緊張起來，而隨著這份緊張傳來的，則是他聞到了星宓身上濃烈地酒氣。

“星宓，”懿禎攫住星宓的肩，驚問：“你喝酒了？”

星宓低著頭，臉上哭得稀裏嘩啦地，還得用力回想曾經看過的幾個哥哥喝醉酒後的樣子。

“為什麽喝酒？”懿禎的眉心越收越緊，“告訴我。”

星宓擡起手臂，猛地將懿禎的雙手從自己的肩頭甩開，瞪向懿禎，以一種怨恨至極地眼神。

“為什麽？”星宓重覆，然後不屑地笑，笑中有淚，她說：“懿禎貝勒爺即將大婚，難道我不該慶祝一下？怎麽說，我也是你未來的嫡福晉啊。”

“星宓……”懿禎難掩心痛，低聲道：“請你不要這樣。”

“不這樣我還能怎樣？”星宓大聲地吼回去，然後她說：“我愛著你，你卻要娶別人，你還能要我怎麽樣？”

“什麽？”懿禎以為自己聽錯了，星宓說愛他？星宓竟然說愛著他？

“星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懿禎問的小心翼翼，即使他永遠也不可能擁有星宓，但是他仍渴望聽到星宓親口說愛他，那樣，他這輩子就已知足。

“我愛你，愛著你，愛著你，”星宓的聲音很大，且字字斬釘截鐵，到最後還尚不滿足地強調道：“星宓愛懿禎，矢志不渝。”

懿禎呆呆地看著星宓站在自己的面前，聽著她大聲的告訴他，她愛他，只一瞬間，他的整個人便徹底傻掉了。

此時懿禎的心裏開出了一朵最絢麗的花兒，藤脈剎那間爬滿了所有的快樂神經，令他興奮得差一點兒把持不住自己，幾乎就想這樣將星宓狠狠地抱進懷裏……可是，立即的，他又勒令自己絕對不能這麽做，否則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功虧一簣。

於是，他將伸出了寸許的，想要擁緊星宓的手頓在了半空，然後慢慢地握成拳頭，收回了身側，用力得整個身體都在輕顫微抖。

他以為他的變化都只是細微的，沒有人會看得出來，但是卻逃不過從小和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星宓的眼睛。

星宓心下一陣歡喜，卻也氣不過地想，懿禎，你能忍是吧？那星宓我只能出絕招了。

“星宓，我……我不……”果然，說不愛她，是這世上對他來說，最難出口的一句話。

但是，還沒等懿禎說完，星宓已打斷了他，滿腹委屈地道：“你不愛我嘛，我知道的。”說著，星宓的眼淚是越流越多了，身子也開始站不穩地左搖一下，右晃一下。

懿禎有心幫忙，卻又怕靠近她會洩露自己心底裏深藏的秘密，星宓在暗地裏對他的猶豫不決咬牙切齒，表面上卻又得不露聲色，盡量裝成不勝酒力的樣子，伸手扶住一旁的亭柱想臺詞。

打了個酒嗝，星宓無力地將頭靠在柱子上，目光瞬間失了焦距，無比悲傷地說：“懿禎，我記得上次你和我說過，你不願意娶我，因為你不願意在未來的生命中，都與我在一起。”

珠淚順著星宓的臉頰滑落，卻如刀子劃過懿禎的心臟。

“你說你一直把我當妹妹，你說我們之間不是愛情……”星宓沈浸在回憶中，哀怨地喃喃地說著，卻又在下一刻忽然像是從夢中醒來一般，看向懿禎，她皺眉問：“你要娶的那個尼……尼什麽？”

“尼楚賀。”懿禎提醒她。

星宓的小嘴扁成了一條線，委屈地道：“記得還挺清楚。”

懿禎無奈，這都什麽跟什麽呀？我再怎麽不待見人家姑娘，要娶回家的媳婦兒總不能連名字都不記得吧？得，醉酒的人最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你愛她嗎？”星宓忽然問。

“我……”就像他說不出不愛星宓一樣，他仍然很難開口說愛星宓以外的女子。

“好啦，”星宓大聲地搶白道：“我知道你愛她。”其實她也聽不得他說愛別的女子的話，這一點，她無法逼他，也無法逼自己。

“因為你說過，你無法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子，哪怕是和你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我。”

懿禎沈默，如果星宓是這麽認為的，他也只能默認。

星宓繼續說下去，且離開了柱子，盯著懿禎的眼睛，步步緊逼：“你說愛情是轟轟烈烈的，愛情是非卿不可的，愛情是自私專橫的，愛情是絕不允許他人介入的……”

懿禎看著她，想知道她要說什麽。

“那麽，你們之間如果是愛情，又怎麽可能會接受我的介入？”星宓猛然提高了音量，質問道：“懿禎，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娶了心怡的媳婦兒後，又讓我頂著個準嫡福晉的頭銜癡等你的施舍，你想讓我成為所有人的笑話嗎？”

懿禎幾乎被星宓逼退到了亭外，急道：“不是的，星宓，我從沒有這麽想過。”

“可你就是這麽做的。”星宓大喊，一把推開試圖上前拉住她，對她解釋的懿禎，並趁懿禎怔楞的瞬間，幾步跑回到亭邊，抱著亭柱迅速躍上了護欄。

懿禎驚駭，急忙上前要去抱星宓，可是星宓卻已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對他喝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好，好，我不過去。”懿禎的一顆心整個兒提到了喉嚨口，星宓可以輕而易舉地打亂他所有的思緒，不給他絲毫冷靜思考的機會。

“星宓，你要做什麽？湖水很深，你快下來。”懿禎伸長雙臂試圖不著痕跡地接近星宓。

“我說過了，你再靠近，我就跳下去，你以為我是鬧著玩的嗎？”說著，星宓做了個松手要跳的動作，嚇得懿禎立馬頓住，再不敢移動分毫。

“星宓，你聽我解釋。”

星宓大喊：“我不要聽，你不愛我，還狠心地讓我成為所有人的笑話，我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腳下故意一個踉蹌。

“不，”懿禎幾乎被嚇死，“星宓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氣我恨我，但是你絕對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懿禎直覺地認為星宓現在的出格舉止一定是喝了太多酒的關系，所以他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哄星宓下來，只要她下來了，他就會穩住她直到酒醒，當她恢覆成一個講道理的星宓時，他再說服她。

“氣你？恨你？我還有這個資格嗎？”星宓臉泛*，抱著柱子，頭輕靠在上面，話說雖然剛剛主要是將酒輕輕撣在了領口處，但是為了逼真，她也確確實實地喝了兩大口，她沒想到袁佑愉的酒後勁兒還真大，現在居然真的有些醉意上湧了。

“你不愛我，我就去死，呃。”又是一個酒嗝，這回是真的。

“我愛你，真的，我是愛你的，星宓，別做傻事，求你。”懿禎再也抗不住地舉雙手投降，緊盯著星宓抱著柱子的手，怕她會不小心或支持不住的松開。

“懿禎，”星宓的淚再次落下來，他在說愛她，多麽不容易，她才聽到這句話，可是她不要他用誘哄的口氣。

“你騙我，你說你一直把我當妹妹的，你騙我。”瞬間，那些因著懿禎的話而苦苦掙紮的日子又從眼前閃過，星宓頓覺十分委屈，懿禎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當他說他們之間不是愛情時，她有多麽心痛。

“沒有，我沒騙你。”懿禎說得斬釘截鐵，並且為了取信於星宓，提高音量，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我愛你，我從未把你當成是我的妹妹。”這一刻，就讓我大聲地告訴你。

“可是，”星宓黯然地說：“就算這樣，你也要娶別的女子，不是嗎？你明知道的，我無法與別的女人分享你的愛。”

“沒有別人，”懿禎急急地保證：“我們之間沒有別人可以介入，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真的？”星宓再問。

“真的。”懿禎點頭確定。只要星宓遠離危險，哪怕一會兒等星宓酒醒後，他告訴她剛剛所說的都是不能作數的、不想她輕生的謊話，哪怕星宓會哭著大罵他是騙子也都無所謂。

但是，事情的發展往往都是計劃沒有變化快。

“那我不要死了。”星宓的笑瞬間在臉上釋放開來，渙散的目光立時凝聚，大大的眼睛綻放出晶瑩清澈的光芒，仿如湖心中開得正盛的水芙蓉，美得令人屏息，倒讓懿禎楞住，有些措手不及。

然後，星宓伸出了一只手，示意懿禎可以幫助她躍下護欄，懿禎雖是心生疑竇，卻仍是立即上前去扶，無論如何還是巴不得讓她趕快回到地面上來。

不料就在這時，星宓腳下一滑，顯些向後仰倒，懿禎眼急手快，迅速抱住她一個側轉，才令她險險躲過一劫，於是星宓就這樣不小心地華麗麗地投懷送抱了。

秋風送荷香，滿亭旖旎色。

兩個飽受情苦的小人兒終於抱住了彼此，即使一個人耍了心機，即使另一個人只是貪念一時的忘情，他們仍是真真實實地相擁著，且誰也不願太快地分開，四目相對中，暗湧著情濤，看著彼此，仿佛就是永遠。

“咳……”直到一聲輕輕地咳嗽聲傳來，兩個人才如大夢初醒般地立即分開。

回頭一看亭外來人，懿禎如遭雷擊般怔在那裏，久久無法成言。

不過，比起懿禎的大驚失色，星宓倒顯得輕松許多，可以說，還有點沾沾自喜。

“星宓給太後老祖宗請安，給皇太妃請安，給瑤妃娘娘請安。”星宓小跑步來到眾位長輩面前，跪下行問安禮，語音清脆，哪裏還有剛剛醉酒裝瘋的調調。

太後禁不住莞爾一笑，對剛剛所發生的一幕早已看了個一清二楚，聽了個明明白白，心知這是星宓丫頭耍的小把戲，只有懿禎那個關心則亂的人才會看不出來。

“起來吧。”太後伸手，要星宓到她的身邊來。

星宓起身後，將手放入太後掌中，頗有些女兒家嬌羞的模樣，低著頭，俏臉紅紅地，輕聲問：“太後老祖宗，剛剛懿禎的話，您可是聽到了？”

懿禎倒吸一口涼氣，此時才終於緩過神來，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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