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站著各色各樣的“人”，他們中有鮮血滿頭的中年男子，有還未成形的嬰兒胚胎，有背後帶著悚人的刀傷創口。顧典就在他們中間，驚愕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瞎掰！”分不清顧典到底是害怕還是生氣，他沖著二樓的夏白喊：“這他媽到底是怎麽回事？”那群“人”隨著顧典的聲音，機械又木訥的齊刷刷的擡頭望向夏白。

夏白也是訝然不已，顧典家裏怎麽會突然出現這麽多鬼魂？

她忽然想到那張被自己弄壞掉的滅靈咒，有些愧疚的奔向被擠在鬼群中的顧典。

不過更讓她想不明白的是“你能看見他們？”

顧典也是哭笑不得：“突然湧出這麽多我怎麽會看不見。”

“這不科學啊。”

顧典氣的跳腳：“你的出現就是個不科學的存在，現在你居然跟我講科學？”

夏白一眼就看見了早上那個老頭。可能是自覺心虛，他看著夏白連連擺手，“真的不是我把他們領過來的。”

“你要是不把他們弄走，你也別想呆在這。”顧典大概真是怒了，但是說完之後他又後悔了，萬一她一生氣真的丟下自己走了，那他一個人對著這滿屋子的鬼，他也不敢呆在這。

好在夏白確實是害怕自己被趕走，好不容易厚著臉皮忽悠顧典住進了這棟房子，如今因為這群小鬼被趕了出去，那她真是得不償失。

她狐假虎威的轉身對著背後的老蒙頭重覆顧典對自己說的話：“你要是不把他們弄走，你也別想呆在這。”

老蒙頭立馬會意，幽幽的站在桌子上，對著底下擁擠的“人”群做了個老幹部的姿勢。

“我說，各位，人死之後塵歸塵土歸土，咱們就不要打擾到這件房子的主人了。咱都這種結果了，在哪不都是一樣，都散了吧啊散了吧。”

那些虛無半透明的“人”聽到老頭的話之後，竟然一個個的都消失了。

看著逐漸恢覆正常的屋子，夏白著實是松了口氣。

老蒙頭也松了口氣。

可是那個穿著白色襯衣的男人卻一直無動於衷。他頭發有些長，細碎的劉海兒已經快要蓋住眼睛，臉上是沒有血色的青白色。

他只是站著，默不作聲的站著。

他的眼裏似乎藏滿憂郁，夏白只看了他一眼心裏忽然有種莫名的傷心，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像是壓抑了許久的難過全部都迸發出來一般。

“你有心願未了嗎？”夏白看出了他有心事。

他定定的看著夏白，卻還是沈默。

“他不會說話。”老蒙頭站起身來，語氣裏頗是遺憾。

“我送你離開吧，在這個世界呆久了對你也不好。”她看著這個虛弱又無助的靈魂，剛才那種悲傷的感覺又來了。

可是他卻只是一個勁的搖頭，兩行血淚從眼裏落了下來。

夏白本不想多管閑事的，她只要保護好顧典，幫他安然度過出事的那天。那她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夜裏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最終還是披衣起床走了出去。

那個男人還在一樓的客廳裏，在黑暗裏無助的望著夏白。

盡管他不說話，夏白感覺得到他身上除了悲傷還有對一個人的思念。

大概是忘不了某個人吧。

“你是想見某個人嗎？”

他無聲點了點頭。

“可是要怎麽幫你呢？你說不了話，提供不了什麽有用的線索。”

盡管他還是沈默著，可是他的眼裏明顯多了些絕望。

“你生前就不會說話嗎？”

男人又搖了搖頭。

夏白輕輕擡手想撥去他額前的發，突然就想看看他的眼睛，卻忘了自己是觸不到他的。她嘆了口氣，輕聲道：“活人有活人的活法，死人有死人的歸宿。這些執念啊，最終傷害的還是你自己。”

他只是望著夏白，像是早就做好了墮入無邊黑暗的覺悟。

“我知道了。”夏白嘆了口氣，而後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忽然就有種莫名的情緒紮進心底。像是自己曾經也如此飛蛾撲火一般。

可是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那個男人轉身，無聲的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跟著自己。

夏白的腳還沒踏出去就被人突然從後背緊緊地環住，她剛條件反射的想出手反擊就聽見顧典的聲音從背後隱隱傳來。

“瞎掰！清醒一點！不要跟他走！”

還未等夏白弄清楚是怎麽回事，顧典松開夏白徑直擋在她面前。“瞎掰你別被他迷惑了。”

夏白在他背後忍住笑：“你在幹什麽？”

“他不是在勾魂嗎？大晚上的勾走活人來代替自己。”末了還不忘重覆，“電影裏不都是這麽演的嗎？不然他幹嘛對你招手，你一跟他走就完了。”

顧典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摸樣：“我這是在救你。”

夏白差點就笑出聲了，本來她是想嘲諷他一番的，但是念在他自己明明是怕的要死卻還是努力的把自己擋在身後。這樣似乎有些不厚道，“我得幫他，不然他最終會被墮入六道之外，連孤魂野鬼也做不了。

“啊？”顧典一臉懵逼。

“跟我來就知道了。”她也不廢話，直接拉上顧典就跟上了那個男人的步伐。

街上早就空無一人，偶爾會有跑夜車的出租車經過，讓本就沈寂的街道上顯得更加安靜。兩人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外面確實有些詭異。

那個不會說話的男人，本來是一直在前面默默走著的，忽然停在了一家24小時便利店門前。

“鬼也會餓？”顧典探出頭，看了看這家不大不小的店。

夏白沒有接他的貧嘴，眼睛一直盯著這家便利店，不知道他把他們兩個帶到這裏到底是何用意。

然後，那個男人消失了。

她和顧典兩個人推門而入，假模假樣的在貨架前面裝作挑選東西。大概是他們的行蹤在外人看來實在有些不怎麽像好人。收銀妹妹猶豫了一番還是很友好的向他們走來。

“不好意思，你們需要什麽東西找不到的話可以告訴我。”她臉上帶著非常友好的微笑，夏白雖然知道她其實是來看看顧典他們兩個人是不是在偷東西。可是，她一點也生不起氣來。

誰讓人小姑娘看起來真的很友善，再加上他們兩個人本就動機不純。

於是兩人倉促的隨便買了包薯條做掩飾，慌慌忙忙的從便利店裏出來了。

顧典咬著剛買來薯片，望著遠處玻璃窗裏收銀小妹妹：“你說他放不下的人會不會就是那個萌妹子啊？”

“不好說。”

顧典還想說什麽，被突然出現在夏白身後的人嚇得差點噎死。他平覆了一下心情，才急急開口：“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這都是什麽套路。”

那個男人舉起青白色的手臂，僵硬的指向便利店的門口。夏白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卻瞧見玻璃門的上方有一串風鈴。

剛才她和顧典只顧著猜想那個男人和便利店到底是什麽關系，卻忽略頭頂上方的那串風鈴。

夏白稍加思索轉身對滿懷心事的顧典分析：“想必他是因為那個東西才不敢進去的。”

顧典並沒有心思聽她的講解，就在剛才，他看見那個男人長長的衣袖裏。那雙指著便利店的手竟然沒有指頭的！難道他生前被人狠心的切了十個指頭？

多大的怨恨才會如此的折磨一個人。

想到這裏，顧典忍不住在夜色裏打了個冷戰。

二人一無所獲的打道回府，路上顧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哼哧哼哧的繞了半天彎子，終究是忍不住：“夏白，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不重要。”夏白更是裝逼的只回了他四個字，其實她只是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人。

這種話顧典早就聽爛了，前幾天他還在猶豫自己把她放進自己家裏到底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如今他算是明白了，他大概上輩子是把地球毀滅了，今生才會遇到夏白。

自從遇到她之後，自己就莫名其妙的碰到了一些列的怪事，且不說這些古怪的事情，那她之前說的自己在幾個月之後會掛掉會不會也是真的？

見顧典一直沒吭聲，倒是夏白又開始接起了話茬，“我今天沒來及問，你怎麽會看見他們？”

顧典當然知道她口中的“他們”指得是什麽。不提還好，這一提醒他更是忿忿：“你不也能看見？自從你來之後，我的世界觀算是被你刷新了。”

“我是有特殊原因……”夏白自知理虧，加上人在屋檐下，明顯沒了先前的底氣。而後開又始故意岔開話題：“那個蒙大爺，就先留下他吧。時機到了，他自然會離開。”

“啊？”顧典楞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她說的是之前出現在家裏的那個老頭。“他姓蒙啊？”一個很奇怪的關註點。

“嗯。”夏白很居然很反常的沒有和他鬥嘴，“蒙大爺之前家境不好，生了重病後為了不給兒女增加負擔，自己拔掉了氧氣管。”

“誒？你怎麽知道這些？”

“我看過他的眼睛。”

“你還有這種特異功能啊？”說罷，他撩起自己額前的頭發，努力睜大眼睛對著夏白，“來讀讀我的過去。”

夏白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只能看鬼的眼睛。”

顧典聞言，剛還和煦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他尷尬的彎起嘴角笑了幾聲，而後悻悻的撥了撥自己的頭發，故作淡定的望著遠方：“還真是可惜，本以為還能憑借著這個發家致富呢。”

末了，他忽然想到了什麽，指了指身後那個飄忽的影子：“既然如此，那你豈不是能看他的眼睛來獲取一些他生前的線索？我們也就不用像是無頭蒼蠅似的跟著他到處亂跑。”

前面纖細的身影忽然停住了步伐，顧典還以為她又碰到了什麽。

“你知道能量守恒嗎？”她開口，音色忽然有些沙啞。

“什麽？”顧典一楞，這話題是不是轉的略生硬？

“我是說”夏白深吸了一口氣，“讀取死者記憶是有代價的。”

其實她也搞不定自己到底還有什麽未知的潛力，記憶是在遇到尋北之後才逐漸清晰起來，而之前所有的一切更像是一場虛幻縹緲的夢境，她有印象與片段，卻什麽都串聯不起來。

她這條命是尋北給的，所以他說要她接近顧典並保護他的時候，夏白沒有一丁點異議。

夏白很早就懂得一個道理，人是要向前看的，過去的一旦過去，便就是過眼雲煙。發生過的永遠改變不了，而未來的永遠是未知的。她永遠是在站在開始端點，拼了命的想要跑到下一個端點。

就像她永遠不想知道過去的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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