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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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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十八年九月十五,正四品巡防營統領薛朝敦自請去通州屯田,玄淩大喜,嘉賞其為通州將軍。溫儀公主不忍與駙馬分離,亦自請相隨,玄淩恩準,京中無人不稱溫儀公主與駙馬伉儷情深,羨煞了無數閨中少女。

玄淩擔心女兒,遂額外將通州三百戶食邑賞與溫儀。通州不似涼州那般氣候惡劣,那裏民風淳樸,銀米富庶,除了遠離親人,溫儀去了那裏其實也並不會吃什麽苦頭。

溫儀與薛朝敦離京之前,曾入宮拜別玄淩與淑妃,甄嬛並未在宮中相送,而是頭一回登上了紫奧城之巔。她看見薛朝敦小心翼翼地扶著溫儀出宮,將她搭上朱紅色華蓋轎輦。溫儀迎風回眸,蒼茫的目光望向紫奧城的最深處,那個多年以後無數次出現在她夢境之中的地方,淚流滿面。

或許她看見了甄嬛,也或許沒看見,那都不重要。她們似乎在遙遙地對望著,不知是誰更幸運些。

天青色軟煙羅的轎簾掀開,溫儀毅然決然地轉身準備入轎,卻被一旁的薛朝敦緊緊扣住了手腕。疑惑間,俊郎青年以自懷中取出一方比目成雙花紋的手帕,遞與溫儀。

那一刻,甄嬛確信她看見了溫儀的笑容,屬於幼年初至披香殿時的她的純真無邪的笑容。她忽然意識到,那一場精心策劃的鳳臺選婿,或許薛朝敦未必全是逢場作戲。或許他是真的“無關是非指,但求伊人心”,盡管得知他的妻子心懷不軌。

她與溫儀之間,不知誰更可憐。溫儀至少還有薛朝敦,而她孤身一人。

“皇後娘娘。”

身後有低沈而祥和的聲音傳來,是淑妃。她的眼角尚有未盡的淚,目光望著遠去的車隊,“謝謝你肯放過溫儀。”

“淑妃姐姐肯為了她在鳳儀宮跪了三個時辰,我若再揪住不放,只怕我與姐姐十數年情分俱要為了她而毀於一旦了。”甄嬛的聲線聽來格外平靜,“姐姐知道,我一向是個聰明人,眼見著是得不償失的事,我決不會去做。”

“是啊。”

淑妃望著遠方天穹流嵐過境,忽然感慨道:“當年,純元皇後若是有你一半的聰明才智,必不至於落到那般境地。”

“姐姐,你錯了。”甄嬛舉起帶著簇金護甲的手,出口已是冷冽:“純元皇後不是不聰明,她只是不夠狠心。遇見皇上那一刻,她早已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君,既然如此,就不該再苦心維持自己的善良寬厚——紫奧城裏,從來容不得這些。”

這是甄嬛第一次在淑妃面前指摘朱柔則,這宮裏除了玄淩,就只有淑妃一人還記著朱柔則的音容笑貌,並對她無比追念。因此一聽這話,淑妃立時變了臉色,陰沈沈道:“皇後慎言!故皇後當年入宮乃是……”

“姐姐不必急躁。對於一個已故之人,我無心去批判她的所作所為。”甄嬛擺擺手道,“當年皇上與純元皇後的相遇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我並不知情。但我知道,當年若是純元皇後堅持履行婚約,皇上縱使廣有四海也未必能強人所難。但純元皇後終究入宮了,對自己的未婚夫而言便身與心皆是背叛。這些事,皇上情根深種不介意,淑妃姐姐卻是應當看得清楚。紫奧城容不下什麽善良,自然也不會有純粹的善良。”

秋日的陽光如輕綢軟緞靜靜鋪滿紫奧城的每一個角落,遠遠可見鳳儀宮內十六株悉心培植的雪色秋海棠開得白紛紛如新雪初綻,樹枝花間有點點金芒灑落,格外好看。甄嬛的目光,便也隨之漸次凝望過去。

淑妃亦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喃喃道:“或許,我只是太過羨慕她,羨慕她擁有著宮中所有女人孜孜以求的一切,包括榮寵,包括善良。”

“純元皇後入宮時是專房之寵,無論比身份比寵愛,她都不必也不需要去爭去搶去鬥,也因此,成了這宮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唯一。但當這一點念想都成了自以為是的假象,淑妃姐姐,你說皇上會如何?”

甄嬛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在淑妃驚訝的目光中扶著沐黛的手緩緩離去,秋風裏她赤紅色的九鳳穿雲袍被風揚起一脈緋色的裙角,紋飾的金線在夕陽的餘暉下有凜冽的奪目。

一如九天翺翔的鳳。

此後的日子平淡無奇,淑妃也並沒能等到甄嬛那句話的後續,漸漸也安心不提,倒是尋常去通明殿為純元皇後上香的次數多了,有時十天半月在柔儀殿晨昏定省的妃嬪中看不見她的人影。賢妃奇怪之餘,也只道是溫儀離京、淑妃孤單之故。

太妃故去的陰霾還沒褪去,一樁樁喜事卻接踵而至。十月十一日,玉嬈與玄汾添了長子予溫,取謙謙君子、溫文如玉之意,玄淩歡喜之下晉了順陳賢太妃為淑太妃。這還不算完,冬月裏,周婕妤與洛容華又雙雙被診出有孕,玄淩喜不自勝,又晉周婕妤為慶貴嬪,洛容華為洛婕妤。臘月二十,淑和公主早產生下了一對龍鳳胎,可喜兒女平安,玄淩遂晉欣妃為欣悅夫人,並親自為淑和公主長子賜名沈原琛,長女賜名沈原珃,封和傾翁主。

隨著新年的一聲爆竹,乾元二十八年也就這般過去了。正月初一是予澤的生辰,他已滿了十五歲,是半個大人了,玄淩便著意吩咐將筵席辦得隆重三倍不止。予澤受甄嬛教導,早學了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去應對形形色/色的朝臣,更有予沐如輔臣一般為他打點細節之處。眉莊背後與甄嬛討論起,也極是欣慰。

許是玄淩的意思已經過於明朗,過了二月二開朝,朝中立太子之事再一次提上章程。不同的是,這一次是玄淩一改往日對立嗣避之唯恐不及之態,主動提出要立皇嫡子秦王予澤為太子。

其實玄淩的意思早就清楚不過,從前分封諸王,雖是以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侯國之名定封號,但秦字卻特特留給了予澤,足可見玄淩的用心。自從甄嬛封後,予澤成為太子更是名正言順,也就只有那些從前依附司空蘇遂信的老臣會揪著“牝雞司晨”的話不放,迂腐得緊。

畢竟也是四十有三的人了,常年長於深宮,縱使玄淩再逞強,他的精力也逐漸衰退下來。一些地方上呈報上來的瑣碎奏折,他都命予漓、予澤、予沐先過目,再挑出要緊的稟報給他,其餘的則任他們三個自去決斷。當然,予漓、予沐是其次,歷練予澤才是玄淩的目的。予澤倒也爭氣,朝政之事早已爛熟於心,但一應事宜總是要與予漓予沐商議過後才會決定,人前人後也挑不出錯處。

時光如一匹上好的綢緞,染著紫奧城幽深的光影與艷麗的姿容,交錯出紛繁奪目的光澤,日覆一日徐徐展開。玄淩的意思一提出來,群臣的表情就如這紫奧城的晚霞一般,精彩紛呈。

甄嬛大概能體會他們的心情,其實也確實可憐。以前她不是皇後,他們還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予澤非嫡非長,如今那些曾經反對予澤當太子的人,想投誠又怕被予澤忌憚,不投誠還沒有理由,左右為難。

但意料之中的是,長安侯湯家、承恩公朱家、隨國公許家仍一門心思地聯合了幾個曾與蘇遂信交好的老臣扶保齊王予漓,理由自是老掉牙的“主少國疑”,提議立長,以皇長子為太子。

其時,予漓、予澤、予沐三人俱都聽政在朝,玄淩雖然心中有數,仍不好直接斥駁,不堪煩擾,只好先退朝。晚間,予澤予沐同在柔儀殿與甄嬛用膳。席間談起前朝之事,甄嬛笑盈盈看著兩兄弟,沒來由地想起雍正與怡親王,遂道:“今日之事只是開端,日後你們會遇見比今日更加難堪之局面。”她瞥一眼沐黛,將閑雜人等遣了出去,又輕聲道:“為君者,當不懼。”

予澤凜然,垂眸道:“母後說的極是。兒臣以為,朝中支持大皇兄的臣子雖然不多,然為君者當平衡朝局,不置任一方於不平之心,長此以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故兒臣以為,與其打壓這些臣子,不如收服之。”

“是要他們知難而退,至於能不能為你做事,那是以後的事了,來日方長。”甄嬛搖搖頭輕輕糾正,又看向予沐,“沐兒可有何方法?”

予沐點點頭,若有所思道:“說是知難而退,他們未必不知道與二哥作對的後果,只不過想拼著父皇顧忌,想攪亂朝局。今日之事既然只是開端,那麽此後他們定會費盡心機拖延立嗣,待時日一長,便會叢生變數。依兒臣看,大皇兄那裏早已準備好了不止一樁陰謀等著二哥。”他頓了頓,看向予澤與甄嬛,忽而舒然一笑:“所以,眼下要做的便是在他們後招出手之前,先下手為強,瓦解這些世家的同盟關系。”

“很好。”甄嬛欣然道,“湯家是齊王舅家,朱家是出於廢後撫育齊王的交情,許家是齊王岳家,眼瞧著是密不可分。但真的說起來,湯家式微已久,且湯氏在宮中禁足多年;朱家因為廢後的緣故,在朝中早已不被重用;許家那裏,齊王妃到底只是養女而非親女,與許家的關系總是隔了一層。如今因為利益,三家暫時聯手,但越是這樣,越是岌岌可危。”

“兒臣受教。”予澤拱手道,“兒臣知道了,這時候三家之間哪怕發生一丁點糾紛,哪怕微不足道,也足以瓦解同盟。大皇兄那裏,雖說準備好了計策,但此時尚不能出手,正是兒臣出手的時機。”

“若是二哥信我,三家同盟那裏便由我去做藺相如吧。”予沐溫和笑道,眼中有些許促狹之色。

予澤知道他是胸有成竹的,便也笑道:“三弟的能力我焉能不信?倒是大皇兄那裏要好好想一想……有了,大皇嫂至今未有生養,大皇兄膝下空空,做弟弟的總是要幫著操操心。”

甄嬛了然一笑:“後院起火,虧你想得出來。只是做得別太過了,你父皇那裏也不好看。”

予澤予沐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道:“兒臣明白。”

接下來的幾天裏,予沐一一拜訪了予漓背後支持的臣子。而其間來往機鋒,予沐到底與那些老臣說了些什麽,以及老臣的回應,甄嬛至今也不知道,但半月後玄淩再次在朝堂上說起立太子之事時,除了長安侯還頗有微詞外,承恩公與隨國公皆緘口不言。

玄淩總算定下心來。

正當他準備趁著端陽節宣布立予澤為太子的旨意並昭告天下時,一件煩心事猝不及防地發生了:齊王予漓酒後失德,寵幸了一名小宮女。

其實在皇家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兒,玄淩充其量不過是申飭幾句,賞了作侍妾罷了。可李長細問下去,那名小宮女竟是芳心院瑯嬪李氏的陪嫁丫鬟。這出荒唐事,竟然就發生在芳心院外不遠的雅安亭。

且不論齊王私入後宮之罪,只說在後妃宮外發生此等禍亂宮闈之事,就是醜事一樁了。

玄淩聽聞此事時正在柔儀殿用膳,差點兒沒氣背過去,當即罰了齊王予漓去通明殿跪著。甄嬛覷著他的臉色,柔聲勸道:“四郎當心龍體,也莫要動氣太過。都怪臣妾看管後宮不利,才出了這樣的事。”

她雖然沒有明說,但一目了然的,芳心院距湯修容的宮殿最近,予漓多半是去偷偷看望湯氏。本來玄淩和甄嬛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沒想到竟會鬧出這樣的事來。

“也罷,便將那宮女賞了予漓吧。”玄淩嘆道,“做個侍妾也是擡舉了。至於瑯嬪那裏,你命人盯緊了不許她宣揚。”

“這是自然。”甄嬛應道,想起李氏與撫遠將軍府的關系,忽然計上心來。“瑯嬪的宮女入齊王府,撫遠將軍府那裏也要通知一聲,畢竟瑯嬪當日是功臣之家選送入宮的,總要顧及一二。”

玄淩本能地聽見“撫遠將軍府”時眉心微蹙,良久方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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