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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手奪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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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靜嫻的死對玄清打擊很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畢竟那碗湯是玄清親手遞給她的。重陽,除夕,一場場家宴下來,幾乎所有人都看出了玄清的悔愧交加。直至乾元二十七年歲初,玄清突然奏請戍守上京,以防赫赫再次進犯。

甄嬛明白,這是他給自己的流放。在京中,他已無法坦然面對一切。而這一切裏顯然也包括甄嬛。

玄淩本來有些不放心,最後還是甄嬛出面勸慰,讓玄淩不給玄清主將之職,只說勞軍,並允許葉瀾依攜世子、宗姬同行。關於這位瀟灑王爺的傳說,終因他的離去而漸漸銷聲匿跡。

對甄嬛而言,未嘗不是好事。畢竟前朝後宮的瑣碎事,已足夠讓她勞心勞力。

為太後守孝已滿三年,淑和帝姬也十六了,婚事不宜再拖延,玄淩便選了五月初八下降,並晉駙馬沈拓為戶部主事。這是玄淩第一次嫁女兒,又是皇長女,婚禮舉辦得極為隆重,還特特吩咐了由賢妃主婚。

那一日甄嬛報了病未去,是怕她位份高反而喧賓奪主,她與眉莊同在欣妃殿外,看著那紅綢飛揚、鑼鼓喧天,無限感慨。眉莊執了一枝艷冶的桃花,轉頭向他笑道:“今年是淑和,明年就是溫儀,一年一年地擡出去,可用要十幾年或者幾十年,才能有一個擡進來。”

甄嬛凝神一想,轉而輕笑:“可不是麽?除了皇後,有誰是正正經經擡進來的?這宮裏二十多年了,也就擡進來一個純元皇後,連朱宜修都沒這福分。”朱宜修是繼後,能冊封,能祭告太廟,卻沒有洞房合巹的規矩。

“再等幾年,聆歡、靜和、寧安、蘊歡……她們一個個都要離開我們了,予澤他們也要離宮建府。嬛兒,我現在只是慶幸,慶幸還有你。”眉莊說這話時,眼睛望著天空,明亮亮的,仿佛是淚水。

上天沒有給甄嬛多餘的時間來自嗟自嘆。因著太後守孝三年期滿,前朝立太子之說再度死灰覆燃。玄淩生長於宮廷,多年養尊處優下來,身體狀況雖然不差但也絕對比不上玄清、玄汾這樣在外面摔打慣了的。朝臣們因此擔心,然正值不惑之年的玄淩認為自己春秋鼎盛,傳了兩次廷杖,可前朝呼聲水漲船高,不容忽視。

玄淩為此時常動氣,一時間後宮人人噤若寒蟬,獨柔儀殿成了他最鐘愛的去處。人前人後,甄嬛從不提起立儲之事,但玄淩總會明白過來,是這個時候了。

此時的紫奧城中,唯有甄嬛這個皇貴妃位份最尊,因而借“子憑母貴”之說請立秦王予澤之聲最高。再有不少朱、湯老臣以為“主少國疑”,提議立長,以皇長子齊王予漓為太子。除此之外,亦有少許大臣舉薦楚王予沐,想要出其不意地搏一場潑天富貴。

朝中頓時分為兩派,爭執不休。主張立貴者以為“齊王平庸,且齊王妃出身不高,不可母儀天下”;立長者則認為“主少而母壯,皇貴妃一旦借此成為太後,必然把持朝政,牝雞司晨”。擁立楚王的人本就寥寥無幾,漸漸消寂下去。

玄淩不急,但有的是人在著急。立太子之事朝中議論紛紛,人心思亂,終究不利於朝政。甄家在前朝雖然人緣尚佳,但為免玄淩疑心,甄嬛囑咐了甄珩一切低調,不要過多提及。予澤好不好,那也要玄淩說了算,要讓他自己去看。

玄淩廷杖了大學士朱衡銘的消息輾轉傳來時,甄嬛與眉莊、淑妃、賢妃正在柔儀殿喝茶聊天。予澤和予沐在一旁暖閣裏安安分分地研習甄遠道給他們留下的功課,他們兄弟二人只差了兩個月,母親又交好,從小吃住學習都在一起。相比之下,予澤靈慧沈穩更似玄淩些,予沐則溫和純良有賢王之相,對此,甄嬛與眉莊彼此了然於心,所以從未因立儲而生分了。

“其實人人都看得出來,皇上是一心想立秦王。”賢妃拈了一枚海棠果子在手卻只是看著,眼中叢生笑意,“皇長子不過是占了個年長,若真成了皇帝,只怕我大周也……呵,連皇長子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能耐吧。”

淑妃淡淡挑眉,平靜道:“齊王自成婚之日起便與皇位無緣了。到底齊王妃只是養女,血脈不凈。且說是秦王年少,秦王也十三歲了,皇上不也是十三歲登基的?”

“其實還有趙王、晉王和燕王,皇上子嗣豐盛,何必揪著澤兒不放。”眉莊淺淺含笑,卻分明帶著十二分的揶揄。

“貴妃這話,可見不是誠心聊天了。”賢妃笑著拍拍她的手,“這是咱們的情分,我才敢說這些,你倒幫著皇貴妃打馬虎眼。若換了貞妃,我是萬萬不會說這些的。”

“其實晉王也很好,貞妃也不是不懂事理的人。”甄嬛望了一眼暖閣裏看似專心致志卻遲遲未曾翻書的予澤,心內一嘆,“予深如他母親貞妃一般貞靜有禮,也是個好孩子,只是太過年幼,就像瀚兒,才七歲的孩子,能成什麽事兒。”

“太年幼的孩子自然不成,但年長的也未必好了,齊王那性子,皇上就是有心照著太子來教養也是改不了了。”賢妃畢竟擔著養母之名,說到此處不禁連連嘆息,“我是無能為力了,不像淑妃姐姐將溫儀養得那樣好。”

甄嬛聞聽“溫儀”二字,心頭漫上一絲寒意,但見淑妃滿目笑意也不好說什麽,只含笑道:“六月十九溫儀就及笄了,不知姐姐是如何想的,這未來駙馬爺可有眉目了?”

淑妃矜持一笑,“我問過溫儀,她向來靦腆,也不好說,左不過是求了皇上鳳臺選婿吧。我也不求別的,只要溫儀喜歡,家世清白,人品貴重就好。”

“到底也是要緣分,能去鳳臺選婿的青年才俊,總是好的。”賢妃沖淑妃笑笑,又向甄嬛眉莊悄聲道:“這份鳳臺選婿的單子,淑妃姐姐可都預備了兩年了,滿京城的青年才俊都讓她品擇個遍,想尋不出個好駙馬都難。”

所謂鳳臺選婿,可又能如何呢。甄嬛想起溫儀帝姬,眸底漫起一絲寒意。看來有必要幫賢妃操心一下了,畢竟溫儀的婚姻能否一帆風順幸福美滿,全在這鳳臺一日了。

“溫儀是淑妃姐姐的心頭肉,姐姐自然要為她勞心。”甄嬛婉轉輕笑如春風拂面,面容在裊裊的茶煙裏顯得格外朦朧,“再等幾年聆歡幾個出嫁,我和眉姐姐一樣是要操心呢。”

“你還說嘴。”賢妃指著眉莊和甄嬛,“你們兩位家中有多少個嫡親的侄兒,還需要憂心這個?”

甄嬛還不曾說什麽,只見淑妃擺擺手皺眉道:“這話也罷了。惠貴妃家的沈拓尚了淑和帝姬,皇貴妃家的甄寧遙尚了承懿翁主,已經算引人側目,若是再尚主,只怕皇上心裏會忌諱。”

甄嬛悠悠然吹著杯中茶,緩緩笑道:“淑妃姐姐不愧是宮中的老人兒了。實不相瞞,我的侄兒、外甥雖有幾個,與幾位帝姬年紀卻多不相仿,所以從不作此想。倒是予澤和予沐漸漸大了,要好好挑選未來的王妃人選。”

女人們在一起聊天也就這麽回事,化妝品,男人,孩子。送走眉莊她們和予沐,甄嬛喚來了暖閣裏的予澤,嘆道:“你今日失了穩重,母妃要罰你抄寫《諫太宗十思疏》十遍,你可明白?”

予澤年且十三,生於皇家,已是通曉人事的年紀,何況又極聰慧,如何不懂?當下垂首道:“兒臣明白。兒臣不該輕易因立儲之談而移了心神。父皇最忌諱皇子覬覦皇位,兒臣日後必定謹慎小心。”

甄嬛搖搖頭,糾正道:“你父皇不是忌諱皇子覬覦皇位,而是不希望別人覺得他力不從心。你父皇現在不過不惑之年,身子又一向康健,若皇子熱衷於皇位爭鬥,難免會讓覺察到危險——身在皇家,這些事再尋常不過。所以,無論你父皇多麽寵愛你,都要記得他先是皇帝,其後才能是你的父親。”

予澤了然,道:“兒臣明白。”

“如今前朝形勢你也明白。記著,別人覺得你再好都沒有用,你要讓你父皇看到你的好。”甄嬛執了予澤的手,輕聲道,“不要心急,你還年輕。這條路要不要走,由你自己決定。母妃只希望你有一樣不要學你父皇,你知道是什麽?”

予澤看著甄嬛的雙眼,如玄淩一般淩厲的眸中驟然添了些許和緩的神色,毫不猶豫道:“兒臣知曉。四弟與六弟不說,三弟雖與兒臣非一母同胞,但他永遠是兒臣的手足至親,兒臣必定保他一世平安。”

甄嬛這才明媚一笑,似是對予澤,又像是對自己道:“終有一日,澤兒,你會明白。這條路上總要有個人陪著,無論福禍都陪你一路走下去。當走到終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你不是一個人。”

暮夏的天氣,風中已帶了微涼的氣息。如金的日光透過輕薄的煙霞綠的蟬翼紗濾出些許清寂的意味。湘妃細竹青簾半垂半卷,一眼望去,庭院裏綠肥紅瘦,韶光漸老。在這合宮的寧靜裏,甄嬛看見予澤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好,那你知道該怎麽做。其他的,母妃會為你準備好。”

溫儀帝姬的生辰倏忽而過。轉眼之間,便是淑妃苦心求來的鳳臺選婿。

日子定在了七夕佳節,是寧安、靜和的生辰,故而眉莊未至。鳳臺是歷代帝姬選駙馬的所在,人稱“鳳臺選得乘龍婿”,亦稱“鳳臺選婿”,是除了皇帝選秀女之外最盛大的婚儀。鳳臺上三面垂掛珠綾簾子,午後無風,那簾子像被一只謹慎的手安撫著,垂垂沈寂。面前垂了及地薄薄的透明的鮫綃紗幕,紗幕之外又有間隔稀疏的竹簾,叫簾外的人看不清簾內的情形,簾內的人卻可以清楚瞧見外面所有的動靜。

鳳臺以漢白玉築就,建的極寬闊,簾外站著十數人,肅然無聲。簾內溫儀坐了最前的位置,甄嬛與淑妃、賢妃圍坐一旁,聊天之餘,眼神總落在臺下的十數位青年才俊身上。這些人之中,文臣武將皆有,二十歲上下,品貌自不必說,性情也是一等一的。

當然了,既然到了這裏,對皇家帝姬的尊崇、畏懼與仰視,對一朝得選駙馬的榮耀不可抑制的期望與企盼,總是在眾人臉上縈繞不散。甄嬛說笑誇讚之餘,亦不免感嘆,溫儀此生,總是不能與承懿翁主相比了。

“我大周最好的兒郎都在這裏了,溫儀盡管放眼出去挑吧。”甄嬛掩唇一笑,但見溫儀溫雅的面容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轉而含羞展顏:“莞母妃慣會取笑良玉的。”

“許是這麽多文武雙全、豐神俊朗的男兒在眼前,溫儀一時挑花眼了。”賢妃笑靨如花,道:“這也不急,咱們慢慢參詳,必定得一個最好的才能配我們的溫儀。”

溫儀但笑不語,似乎有些小女兒家的害羞。淑妃疼愛女兒,團扇輕搖,素手撫摩著溫儀的額發道:“許是我們在這裏,溫儀也拘謹得很。”

“母妃多慮了。有母妃在,良玉才安心。”溫儀一聽這話,連忙拉住淑妃長長的衣袖,生怕她真的走了。

“溫儀才是多慮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你母妃怎麽放心扔下你一人。”甄嬛拍一拍團扇,偏頭思索片刻,嫣然道:“不如這樣,溫儀出道題目,讓外面的公子們寫了答卷遞進來,哪位的答案和咱們溫儀的意,再好好聊天不遲。”

如此枯坐下去畢竟無益,甄嬛說得新奇有趣,淑妃、賢妃也讚成,溫儀更是難得來了興致,因傳了宮女拿紙筆進來,輕搦湘管,略一思忖,便揮毫而就。甄嬛等看時,只見淑妃一筆筆教出的工整的簪花小楷躍然其上:“兩軍對,敵眾孤寡,外敵環伺,內仇在側,何如?”

看罷,賢妃倒吸了一口冷氣,淑妃亦覺不詳而微微蹙眉,獨甄嬛心有所感,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溫儀嫻靜的面容上,勾唇道:“夫妻之間並非是一帆風順,總有患難與共之時,溫儀這個問題……極好。”

溫儀的目光下意識地閃躲,旋即又淺淺笑開道:“還是莞母妃明白良玉。良玉只願有一人能與我同生死共患難,此生不棄。”

淑妃與賢妃的神色這才漸漸平覆,喚了宮女出去宣布考題。淑妃看看甄嬛與溫儀的神色,似是欣慰又似是感傷,輕聲道:“良玉長大了。”

外邊兒宮女說了問題,拈一支夢甜香點了,以一炷香為限。各位世家公子雖然疑惑,但還是一一作答,不過須臾,十餘張花箋便遞了進來。溫儀依次翻看過去,直至最後一張花箋,面上忽露出些明快的笑意。

賢妃湊上前仔細一看,婉聲念道:“親帝姬之所親,仇帝姬之所仇,無關是非指,但求伊人心。雖九死之地,其猶未悔也。”

甄嬛聞之,望一望溫儀,忽然柔聲限笑道:“恭喜帝姬擇得佳婿。”

溫儀雙耳沸熱,柔荑緊緊攥了花箋不語,還是淑妃側首看一看吉祥,吉祥立即回稟:“此乃刑部侍郎之子,從四品京畿巡防營副統領薛朝敦,年二十一。”

淑妃仔細看去,薛朝敦品貌確實不俗,劍眉朗目中頗有幾分武將的英氣,但並不過分張揚,在一眾公子之中顯得格外內斂清華,因而不由得微微頷首,笑道:“就是他了。”

溫儀看一眼吉祥,吉祥領命,走下去傳話:“帝姬請薛大人上階一敘。”

薛朝敦走上玉階,隔著簾子的數步之遙見禮,溫儀微笑納禮。賢妃搖一搖團扇,盈盈笑道:“溫儀帝姬是淑妃娘娘的掌上明珠,而薛大人為朝中才俊,既是淑妃娘娘一手挑選出來的,人品與才幹自然毋庸置疑。只是本宮想知道,薛大人能否如花箋上所言一心一意愛護帝姬,而非因她是帝姬身份的緣故?”

薛朝敦深深吸一口氣,一揖到底:“朝敦所言,青天可鑒。若得帝姬青睞,帝姬便是朝敦之妻,朝敦自當竭盡所能愛護帝姬,不負皇上與淑妃娘娘所望。”

這一番慷慨激昂倒也算誠懇,淑妃尚且滿意。溫儀含羞而笑,轉身扶了宮女的手往下走,裙裾間的銀鈴瀝瀝地響,聽得身後司儀官喜氣洋洋地報:“從四品京畿巡防營副統領薛朝敦得選東床——”

聲音那樣響,驚動了暮夏午後沈寂的深宮。甄嬛擡頭,銀絲珍珠如水分開兩側,光影迷離裏溫儀的背影似乎也帶了些許無知的雀躍。高遠明凈的天空,有大雁倏一聲飛過——是秋天到了。

透過若隱若現的紗簾,甄嬛唇角噙著涼薄的笑意與謝恩的薛朝敦對視。少有人知,溫儀亦不會留意,薛朝敦不只是刑部侍郎之子,他出自薛家嫡系,論輩分,他還是玉姍的夫君薛湛的從侄。如果溫儀安安分分,有這一層姻親關系在,甄嬛會保她一世榮華,而薛家嫡系的支持遠高於薛湛這個旁支;如果溫儀不自量力,那她即便動手料理,也不至於牽連到薛湛和玉姍。

看在淑妃多年扶持的份上,這是她給溫儀留的最後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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