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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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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傍黑,流朱忙進來稟報敬事房的總領內監徐進良方才傳旨,要甄嬛預備著侍寢,鳳鸞春恩車也一早候在外頭。甄嬛梳洗完畢,依舊由槿汐隨侍登輿,一路宮車轆轆入了儀元殿的東室。

此次甄嬛較之昨夜淡定許多,至少不會丟人到流淚——從現在開始,她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所以她無所畏懼。過去與將來,這輛車都坐著不知多少滿懷歡喜、期待與驕傲的宮嬪,然後走向她們或悲或喜的結局。

步下車駕,芳若一早迎候在殿外,見了甄嬛忙上來攙扶,輕聲道:“皇上還在西室批閱奏折,即刻就好。請小主先去東室等候片刻。”

芳若領她到東室後便告退。甄嬛獨自等了須臾,玄淩仍然未來。重重紗帷外依稀可見西室燈火通明,因是禦書房的緣故,嬪妃等閑不能進去。左右無趣,她便走到燭臺邊,用剪子去鉸燭芯。

燭臺邊是一盆玉玲瓏,白瓣黃蕊,小巧可愛。甄嬛隨手拈下一朵,輕輕簪於鬢角,發間就有了清淡迷離的香氣。

忽然身後傳來沈穩的腳步聲,是玄淩。甄嬛並不回頭,只見玄淩在她發心輕嗅了嗅,緩緩笑道:“朕的莞卿果然是雪一般心腸。清郁靜美,浮動生香。”

甄嬛忙轉身見禮,忽見桌上擱著一碗熱騰騰的餃子。玄淩虛扶一把,拉著她一同坐在榻上,笑問:“餓不餓?朕叫人預備了點心給你。”

甄嬛知道這餃子看上去味道似乎很好,卻是生的,因看著玄淩讓道:“臣妾不餓。皇上先用吧。”

“朕已在西室用過了,你且嘗嘗合不合口。”

玄淩執意,她也只好滿足一下玄淩的惡趣味,遂依言咬了一口。半熟的面皮和裏面生的餡料味道可想而知,甄嬛慌忙吐了出來,推開碗道:“生的?”

玄淩聞言笑得促狹而暧昧,很像惡作劇得逞的鄰家小孩:“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甄嬛羞急地輕輕啐了他一口,扭轉了身子賭氣。玄淩便起身走至她身前,又扭了身子不看他,如此幾次,方低了頭。一切落在玄淩眼中,便是嬌憨可掬,遂俯下腰身輕笑道:“朕的莞卿生起氣來更叫人覺得可愛可憐。”

甄嬛不禁腹誹無聊,低聲道:“皇上戲弄臣妾。”

“好了好了。”玄淩將甄嬛攬入懷中,好言勸解,“朕並非存心戲弄你。這一碗餃子合該昨晚就讓你嘗了,朕聽聞民間嫁娶這是不可或缺的。宮裏有規矩拘著,朕雖不能一一為你辦來,能辦的自然也全替你辦了。”

甄嬛心念一動,或許這就是玄淩的癥結所在。說他不在意甄嬛是不可能的。玄淩是把能給甄嬛的都給了她,只是都給的不徹底、不純粹。

不禁輕輕一笑,仿佛心底最深處的柔軟被觸及般感動萬分道:“皇上這樣待臣妾……”

玄淩的聲音漸漸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深意,“朕那日在倚梅園裏第一次見你,你獨自跪在那梅影繚繞裏祝禱,那種淡然清遠的樣子,仿佛這宮裏種種的紛擾人事都與你無幹,只你一人遺世獨立。”

甄嬛低低道:“臣妾沒有那樣好。宮中不乏麗色才德兼備的人,臣妾遠遠不及。”

“何必要和旁人比,甄嬛即是甄嬛,那才是最好的。”玄淩眼中頗有剛毅之色,可是話語中摯誠至深,竟讓人毫無招架之力,連知曉後事的甄嬛自己都險些相信了。

可是若真得最好、真得獨一無二,又何來那“除卻巫山非雲也”之嘆?甄嬛忍不住想起在現代的男友,口中說著愛她,最後還不是為了錢和她的妹妹訂婚,最後還兩個人合謀設計了那場車禍?若非上天眷顧,只怕此刻她已經魂歸九泉了。

所以男人的話,聽過當個笑話開心開心就夠了。

甄嬛仰頭與玄淩對視,燭影裏他的目光出神卻又入神,那迷離的流光,滑動的溢彩,直叫人要一頭紮進去。

就好像,真得愛她一樣。

不知這樣對視了多久,玄淩的手輕輕撫上她的發際,緩緩抽|出那支羊脂白玉發釵,任烏木般的長發如瀑滑落。

一夜繾綣。

七夜,一連七夜,鳳鸞春恩車如時停留在棠梨宮門前,載著甄嬛去往儀元殿東室。玄淩待她極是溫柔,總是用那樣柔和的眼神看她,仿若凝了一池太液春水,清晰的倒映出她的影子。龍涎香細細,似乎要透進骨髓肌理中去。

亦或者,是在透過她,去看一個已經回不來的人。關於這點,甄嬛從不深究。

畢竟接連召幸七日是從未有過的事,即便盛寵如華妃,皇帝也從未連續召幸三日以上。如是,後宮之中人盡皆知,新晉的莞嬪分外得寵,已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熱的人了。於是巴結趨奉更甚,連甄嬛身邊的宮人也格外被人另眼相待,但有槿汐耳提面命,除卻幾個驕縱的,其餘半分驕色也不敢露。

對待這種人,甄嬛從不心軟,為首的打發,底下的則全都安排到見不得人的偏殿灑掃。棠梨宮眾人遂知,想要繼續靠著小主榮耀下去,就要足夠聽話。

第八日早,循例去給皇後請安,也巧了那日妃嬪去得整齊,雖不算遲,但被大半嬪妃眼睜睜看著進門的感覺也著實尷尬。甄嬛規規矩矩地依禮一一拜見,便按位次坐在眉莊旁邊。

從眉莊的表情來看,說不吃醋是假的,但待她依舊和善熱絡。當下便寒暄幾句,不過片刻,皇後出來說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也就散了。

甄嬛主動約了眉莊一同回去。才出鳳儀宮,便見華妃和麗貴嬪窈窈窕窕地走到她們面前。甄嬛二人忙屈膝請安,華妃瞥了一眼吩咐起來,又聽麗貴嬪道:“莞嬪妹妹給皇後請安一向早得很,今日怎麽卻遲了,當真稀罕。”

甄嬛並不窘迫,只含笑道:“妹妹不如華妃娘娘和貴嬪姐姐勤勉,幸而皇後娘娘仁慈寬厚,不曾責怪妹妹懶怠。貴嬪姐姐又親自來提醒妹妹,可見是垂愛妹妹了。”

麗貴嬪似懂非懂地被懟了回去,想發作卻無從說起,只得冷冷一笑,終究不敢在華妃面前太過放肆。

眉莊也笑著助言:“莞嬪入宮不久,凡事都不太懂得。若是言語有失,還望貴嬪姐姐大度,莫要見怪。若貴嬪姐姐看重莞嬪,肯指點一二,便是莞嬪的造化了。”

華妃本來只作不聞,見眉莊開口方挑眉道:“惠嬪既有此心,不如替本宮抄錄一卷《女論語》,也好時時提醒後宮諸人恪守女範,謹言慎行。”

眉莊順從道:“娘娘吩咐,妹妹豈能不從。只不知娘娘什麽時候要?”

“也不急,你且慢慢抄錄。本宮若是要了自會命人去取。”雖說如此,想來華妃也不會給眉莊太長時間,所幸眉莊手筆還快。華妃說著又看看眉莊,似乎沈思片刻道:“惠嬪似乎清減了些,可是因為皇上最近沒召你的緣故。”

華妃說得極為露骨,一向大方端莊的眉莊不免心生鄙夷,但仍維持著溫婉儀態道:“謝娘娘關懷。不過是冬日裏不思飲食罷了,臣妾一向如此。”

華妃輕輕一笑,麗色頓生,徐徐道:“原來如此。惠嬪與莞嬪一向交好。本宮還以為這一廂莞嬪聖恩優渥,惠嬪心裏不自在的緣故呢。”說著話鋒一轉,又向甄嬛道:“莞嬪聰敏美貌,得皇上眷顧也是情理中事。但旁人也就罷了,莞嬪既與惠嬪情同姐妹,怎的忘了專寵之餘也該分一杯羹給自己的姐妹,要不然可是連管夫人和趙子兒也不如了。”

其實華妃的挑撥離間真是低劣得很,話語又粗俗不堪,這點真的要向皇後學習,人家皇後離間她和安陵容的手段才叫高明。甄嬛看看眉莊,正巧眉莊也朝她看過來,兩人俱知華妃蓄意挑撥,彼此心意了然,相視溫然一笑。

眉莊因淺笑回道:“娘娘讓妹妹抄錄《女論語》是為訓示六宮女眷,妹妹又怎能不知嫉妒怨恨為女子德行之大虧。妹妹雖無才愚鈍,德行卻萬萬不敢有虧。”

華妃仍不依不饒:“你雖然德行無虧,難保別人也不是如此。本宮在宮中多年,人心涼薄反覆無常的事看得也多了。”

這倒不是華妃說謊,若是換了旁人,甄嬛也必不能安心——可畢竟是眉莊。聽出華妃話中意有所指,甄嬛亦微笑道:“華妃娘娘說得是,妹妹們必定恭謹遵奉。但管夫人和趙子兒雖一時背棄薄姬,但最終失寵於高祖,下場慘淡。妹妹們以史為鑒,斷不敢姐妹失和。況我朝皇上英明、皇後賢德,又有華妃娘娘協理,豈是高祖後宮可以相提並論?”

華妃唇邊的笑意略略一凝,麗貴嬪察言觀色,上前一步立即要反唇相譏。華妃眼角斜斜一飛:“貴嬪今日的話說的不少了,小心閃了舌頭。”麗貴嬪聞言,只得忍氣默默退後。華妃轉瞬巧笑倩兮:“妹妹的話聽著真叫人舒坦。”說著目光如炬瞧著眉莊,“惠嬪與莞嬪處得久了,嘴皮子功夫也日漸伶俐,真是不可小覷了啊。”

眉莊嘴唇微微一動,便見甄嬛悄悄執了她手,輕笑道:“惠嬪姐姐再伶俐,比起惠嬪姐姐也要甘拜下風。”

華妃揉一揉太陽穴,道:“一早起來給皇後問安,又說了這麽會子話,真是乏了。回去罷。”說著扶了宮女的手,一行人浩浩蕩蕩一路穿花拂柳去了。

眼見華妃去得遠了,甄嬛斜眼示意宮人們退到後面跟著,方徑自挽著眉莊的手臂向前走,幽幽嘆道:“華妃之言算是再愚蠢不過的挑撥,姐姐若是在意,可就失了性情了。”

眉莊手心涼涼,良久方緩和過來輕輕道:“方才幸好有你解圍。”她的臉上有些憔悴,想來之前她被玄淩寵愛,本就有華妃打壓,旁人又虎視眈眈,如今驟然被甄嬛分寵,心裏難過也實屬正常。

許是看出了甄嬛的猶疑,眉莊又道:“嬛兒,我信你。這宮裏這麽多的人,我能夠相信的也只有你。如若你我都不能相互扶持,這寂寂深宮數十年光陰要怎麽樣撐過去?”

甄嬛倒生出幾分真心的感動,道:“眉姐姐,嬛兒自認不可能獨得聖寵,不過是皇上垂愛兩分罷了。嬛兒只願能與眉姐姐如娥皇女英一般,同在這後宮中一步一步走下去。不求獨占鰲頭,也必得無人敢欺。”

“正是如此。”眉莊柔聲道,望著遠方天空漸漸積聚的陰雲,“你我得寵是意料中事。說句不敬的話,後宮妃嬪沒有不想坐上那個位置的。只有我們彼此能容得下彼此,所以……你我必要相互扶持,不離不棄。”

甄嬛輕聲回道:“不離不棄。”

僅僅四字,早已心意相通,甄嬛默然半晌,靜靜地與眉莊緩緩步行回棠梨宮。永巷綿延遼闊,她忽然覺得這條路太長了,像是一生都走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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