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樓的婚事仍在繼續。

兩個女人正站在樓下向上望。

其中一人做苗人打扮，她盯著樓頂敞開的窗戶道：“莫愁，我們是時候進去啦！記住，今晚郭靖就是你的負心漢！”

李莫愁此時輕紗遮面，只露一雙美目在外。她慢慢轉過頭死死地盯著苗女，阿青暗地裏肚皮笑得直抽筋，此時卻板著臉瞪人：“能不能拆散郭靖與黃蓉就看你今晚的表現了，被拋棄的女人該是什麽樣子你知道不，一會兒給我哭得像點！”能有機會耍一次冰塊女老娘此生可真沒白活啊哈哈掐腰笑……

李莫愁忍著額頭上跳動的青筋，咬牙道：“……為什麽是我？”

阿青桃花眼一瞟，涼涼地反問：“年輕貌美的不上，難不成要我這半老徐娘去花堂上丟人現眼？”

李莫愁覺得“丟人現眼”這個形容詞很貼切，不光是形容她接下來要做的事，還包括汪舜清的智商！

“一拜天地——”

如此良辰如此月。

“二拜高堂——”

東邪北丐喝茶忙。

“夫妻對拜——”

苗女上臺把戲唱。

“郭靖，你要是成親了，我妹妹塔娜怎麽辦？！”

苦情姐妹花閃亮登場，一個訴說妹妹遇人不淑字字血淚，一個柱子似的杵在旁邊面無表情。

未來的郭大俠被苗女的巧舌如簧繞暈頭，百口莫辯地搖著雙手直磕巴：“蓉兒，你你聽我說啊——”誰跟她兩小無猜大草原上你是風兒我是沙啊我根本不認識她！

紅蓋頭下的佳人暗暗握住憨夫的手。

郭靖的心中突然一片安定。

一燈大師與洪七公兩位老前輩互相對視了一眼，各自搖頭輕笑，真是巧婦伴拙夫，傻人有傻福。

臺下賓客裏有能為郭靖兩肋插刀的兄弟朋友，也有這一代武林中頗負盛名卻看不起傻小子的青年才俊。不少人看了這場砸場子的大戲食欲大增，邊夾筷子邊吆喝桃花島主不如選我做女婿！

黃老邪一招彈指神通封了別人的啞穴，臉色鐵青地橫簫打向苗女！

“信口雌黃！我女兒大喜之日你們敢來攪局，真是找死！”

苗女臉色一變，論武功她連李莫愁都打不過，何況五絕東邪？她連忙閃身躲到李莫愁身後去！

“妹妹救我！”

李莫愁一陣咬牙切齒。玉簫已經向著自己的面門掃來，她只好硬著頭皮出手格擋。她知道自己的武功跟黃老邪沒法比，上輩子自不量力挑釁東邪，如果不是黃老邪自恃身份不屑殺她，她早死在他手裏不知幾回。黃老邪最是溺愛女兒，這次她與阿青大鬧黃蓉的婚禮想必拂了一位父親的逆鱗，什麽身份也不要了只要她們的命！

吃力地躲過幾招攻擊後她便招架不住，連忙推翻了一桌酒席擋住黃藥師，拉起阿青縱身跳向窗戶欲逃！

黃藥師正在氣頭上，哪能簡單放過二人？彈指神通瞬間出手，一枚鋼珠帶著千鈞之力射向紫衣女人後背！

李莫愁在鋼珠打來的那一瞬間緊緊閉上了眼睛。

不用鋼珠殺她，光那強勁的指風就已將人震暈！

突然“砰”的一聲，黃藥師的彈指神通在落到女人身上前被另一枚鋼珠撞飛！

黃藥師看著突然出現的青年，不禁一怔。

苗女趁機逃之夭夭。街面上回蕩著她的尖叫聲：“黃老邪替閨女搶夫婿，想殺人滅口太不要臉啦！”

煙雨樓內的黃藥師氣得胡子都歪了！

“小子，我教訓一個不知死活的臭丫頭而已，你何故阻攔？”

眾人只聽青年聲音低沈地道：“我的女人我自己會教訓，不用你操心！”

“……”臭小子，一點也不懂尊師重教！

青年抱起昏迷的紫衣女子轉身欲走，卻被一燈大師一把抓住右肩。

一燈大師待人一貫親切溫和，此時的慈悲神色中卻摻雜著少見的愧疚：“兩年不見，施主可還安好？”

藍衫青年沒有回頭，他微微偏首，眼簾低垂，聲音冷淡地道：“大師，你可還記得當初陸某曾對你說過，傷妻之仇與滅莊之恨，我終有一日要找你和武三通算個明白？”

一燈雙手合十，閉目道：“老衲一直在等施主前來報仇。我那徒兒看不破情關已被業障所毀，終日瘋瘋癲癲，著實可悲，還請施主留他一條性命。”

青年道：“大師的意思，是要一命償一命了？”

“老衲今日束手就擒。”

青年冷笑一聲：“今日是陸某故人大喜之日，豈能見血？”他說著回眸望向一燈與黃藥師，兩人見他眸色血紅不由神色大震！

“何況，我不會殺你！你看到我的樣子了麽，知道我會是什麽下場麽？我的結局是不是比你那徒兒還要可悲？！”青年笑聲癲狂，“你記著，我和莫愁都是因為你才落得如此下場，我要讓你愧疚一輩子！到死也成不了佛！！”

伴隨著長笑聲，藍色的頎秀人影一躍飛出窗外，粉墻黛瓦上左一點右一折，鵬鳥般飛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黃藥師思維敏捷，當下猜出青年妻子的心脈被誰所傷，洪七公卻不知一燈與青年之間有何恩怨糾葛，當下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以示安慰。一燈大師嘆道：“當初老衲看出小施主對夫人用情極深，深恐他會為夫人殉情，所以勸他諸法空相、生死如幻，想讓他看開……沒想到他竟墮入魔道……”

三位絕世高手一時默然，只有新娘子黃蓉在蓋頭下笑得眉眼彎彎。

陸大哥居然有女人呢，她明天一定要去陸家莊看個明白！

老一輩人有老一輩人的穩重深沈，年輕一代們卻在一片尷尬的寂靜中爆發了八卦之魂——

“剛剛那個人……是不是陸家莊的莊主……陸展元啊……”

紫衣女是東邪女婿的舊情人……現任丐幫幫主的情敵……江南陸家莊莊主的女人——這、這信息量略巨大啊……賓客們的嘴合不上了，筷子掉了，美酒灑了，哎呦我去，今年武林中最大的八卦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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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從昏睡中悠悠轉醒。

她猛然間睜眼坐起，四周環境陰暗，只有淺淡的月色透過窗縫照進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腦海中最後的記憶就是黃老邪的那招彈指神通。

是誰，救了自己？

汪舜清麽？

他有可能救一枚棋子麽？

正思忖間，黑暗中突然出現衣料摩擦的聲響。她悚然一驚，擡頭細看才發現自己對面居然放著一口大棺材！一道黑色的人影正無聲無息地坐在那口棺木上望著她，也不知望了多久。

她有些厭惡這種受人監視的感覺，一拂袖震開了身側的一扇窗子。月光正好打在那口棺材上，她瞬間看清了那個望著她的人——

李莫愁的第一反應就是逃！

紫色的纖影像只投林的乳燕，飛快地竄出窗外。屋內卻飛出了一道湛藍的影子，快得像流星劃過夜空。飛走的燕子被強行關回籠子裏，掙紮不休。

“我說了我不認識你！放我走！別逼我殺你！”

“不認識我嗎……想殺我嗎……”青年抓著女人的手低聲而笑，他的嗓音如同一灘雪水緩緩流過女人心間：“莫愁，你知道我從來不舍得逼你做什麽，你可以走，只是走了就不能再回頭，你今後再也沒有機會看我陸展元一眼。”

李莫愁眼神閃爍，一把推開他走向門口，雙手拉開木門，皎潔的月光照亮了屋子，也照清了她臉上淚痕，她想走，雙腿卻像有千斤之重。

一只繡滿蝴蝶的錦帕突然被丟在她腳邊，身後傳來男人疲憊而淡漠的聲音：“你說過，黃泉相見，以此為約。你既然忘了我，我也不要它了。拿走它，這輩子你我二人是生是死，永不相見。”她聞言心中一震，蹲下身默默撿起帕子捏在手心。蝴蝶飛不過滄海，莫愁豈會真的沒有憂愁？

陸郎，我只是不想死在你眼前。

你現在有妻，日後有子，百年後與你牽手過奈何橋的女人不會是我。

既然如此，黃泉不見，也好。

只是現在，讓我回頭看你最後一眼。

陸展元靠著棺木大口喘息，亂竄的真氣他已不想壓制，放任它們在體內肆意游走。全身血脈都在劇痛中灼燒起來，他在極度的痛苦中卻只想看一眼李莫愁的背影。垂下的俊目忽然擡起，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匯。

月色下李莫愁終於看清了陸展元，血紅的眼瞳，青白交加的臉——走火入魔之兆！她臉色大變地飛奔到男人眼前，喉嚨裏發出一聲小動物似的悲鳴聲：“陸展元，你是不是瘋了！”

陸展元突然笑了： “還沒瘋到徹底，不然我也一樣會對你說，我不認識你……”他仿佛意識不到自己的笑容有多麽殘忍，只一瞬不瞬地註視著她的眼睛，血紅的細目中湧動著令人膽寒的瘋狂，肆虐的暴戾在他眼底深處躁動不已，他突然上前一步捏住女人小巧的下頜，輕聲道：“我剛剛說過了，你要走就不要回頭，可你偏不聽話。我最後問你一次，你還要不要離開我？”

“……你這個瘋子！”她一口咬住男人的手腕，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到他袖子上，“我不走！你不要動，我現在要把你體內亂撞的真氣引回去！”

“莫愁，我原本想著你今天如果走了，我就算真的變成了瘋子也要去找你；可你今天沒走，我卻一樣瘋了呢……”陸展元露出一記春雪般的笑意來：“莫愁，你道我現在多麽想親手撕碎你？毀掉你？折斷你的翅膀讓你再也飛不到外面去？”

李莫愁聽他嗓音低柔，卻沒看到他焚天滅地的瘋狂眼眸。她的手帶著陰柔的真氣覆上他的胸前，陸展元卻傾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陣綿密的吻。

“陸展元……你到底要幹嘛？”她有些憂心地盯著他渾濁的眼珠，不明白他為什麽不好好配合自己。再這樣下去，他真就沒救了！

陸展元捉住她的玉手，與她五指相扣。忽然間天旋地轉，李莫愁被翻過身壓在身前的棺木上，肌膚貼上冰涼的棺蓋，她一陣毛骨悚然。繡著她名字的手帕“呲啦”被撕成兩截，系成死結牢牢縛住她的雙手。

陸展元濕潤的嘴唇貼著她細白的耳根，柔聲道：“李莫愁，你今天不走，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走了，你知不知道？”

李莫愁瞬間睜大了眼睛。

她掙紮得如同一只斷翅的蝴蝶。

裂帛之聲在靜謐的深夜中乍然響起。

有人的聲音顫抖到破碎。

“陸展元……我殺了你……”

突然間男人扯起她面對自己，雙手用力扼住了她的頸項，他紅著眼睛大聲問道：“李莫愁，我一直在找你，你知不知道？！你既然活著，為什麽不回家？！我一直以為就算是你的魂魄，也會回到我身邊……結果你卻裝作不認識我啊……”他的雙手越來越緊，喉嚨深處一陣哽咽：“我們誰要殺誰啊……”

滾燙的熱淚如雨般打落在她臉頰上，使她霎時忘記了呼吸。

他那麽恨她，恨不得殺了她。

他又那麽愛她，愛到想要殺了他自己。

陸展元光用眼神就將她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抱著她在哭，頭埋在她胸間，一生的淚水似乎都要她懷裏流盡了。

李莫愁雙眼黯然地仰望著天邊的月亮，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每月毒發的日子，不然胸口怎麽痛得像要碎掉。

陸展元一只手摸到了她絳紫色的腰帶，灼熱的呼吸吹拂在她頸動脈上：“不管你現在是誰，我都會把你變成我的莫愁……”他說著，手指一扯，腰帶已被他扔到地上，寬大的紫色道袍沒有了束縛微微散開，露出裏面黑色的裏衣。陸展元俯身親吻她柔軟嬌嫩的嘴唇，貼著她的唇瓣輕聲呢喃：“永遠也不放開，我的妻……”

李莫愁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麽，最後卻什麽也沒有說，男人炙熱的體溫席卷著她的一切。

整個塵世似乎不覆存在。

黑暗寂靜的空間只剩旖旎喘息。

直到一陣撕裂的疼痛讓她哭出聲音，她在棺蓋上仰起頭，月色照亮一雙濕潤的眼眸。

一塊刻著她名字的牌位清晰地倒映在她眼中——

先室李氏莫愁之蓮位

陸氏第二十九代孫展元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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