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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陌上如玉 05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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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都是幾朝幾代還保有勢力的,多住在京都南邊,皇宮附近。外戚和權貴則則是住在東南邊,多是皇家賞賜的宅子。而謝家則是因為出過皇後,又是先皇的母族才被賜了宅子,往上數幾代還都是泥腿子,從建國到現在,已經好幾任皇帝過去了,導致給謝家賞的宅子在京都連中間段位都算不上。

因此從謝府到宰相家,幾乎是跨過了半個京都。

子期手拿一卷書,斜靠在馬車上,雖身處喧囂鬧市,他自己卻依舊閑適,似是處在山水之間。

然而馬車卻突然停止了。武醜叩了叩車窗,子期掀開簾子,看向臉帶著焦急神色的武醜。“有什麽事?”

武醜稟告道:“稟公子,前面人群聚集,馬車過不去,屬下這就去查看一下發生什麽事情。”

子期往那處看了一眼,制止住武醜。“你且等等。”說著子期已經下車,走到那處,武醜默默地跟在身後。

子期打眼一瞧,就明白發生了什麽。

玉鐲內的系統們也看到了這一幕。

萬萬沒想到,劇情主角的第一次居然是惡俗的當街搶人。

寵妃系統:辣手摧花。

虐渣系統:喵嗚。

子期走了過去,恰好看到是兩個弱質芊芊的姑娘,和一個衣飾華貴卻明顯是管家的人正在對峙。外面圍著不少看好戲不嫌事大的人。

那管家是長公主的管家,而那兩個姑娘卻是從鄉下來的姑娘,爭執在於管家要買兩人為奴,兩個姑娘卻只賣東西不賣身。

子期看了眼那兩個姑娘腳下的用柳枝編織的編織筐。

“姑娘,這編織筐怎麽賣?”

子期這一出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子期看去。

迎著眾人或驚艷或飽含其他含義的目光,子期卻只看向編織筐,眾人不由得為他騰出一個通道。子期便踱步至包圍圈內,彎腰拿起編織筐,放在手裏細細打量。

見姐姐沒說話,落櫻便聲音清脆的說道:“一兩一個,你要嗎?”

子期搖了搖頭,眾人轟然而笑,落櫻的臉色頓時從紅變大,而落雁拉住妹妹的手往後扯,她臉上還未褪去羞紅的顏色,卻還是朝子期說道:“公子,我妹妹是說笑的。”

子期仍然看著那柳枝籃筐,“一個二兩。”子期朝身後的武醜說道:“武醜,你把這些抱回府。”

武醜一臉哀怨狀:“公子,這,太多了,我一個人抱不過來。”他又看了下那柳枝筐,根本就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公子居然舍得花這麽多錢,要是說看中那兩個姑娘的美色,可也看著不像啊,公子的眼睛就沒往那兩個姑娘身上看幾眼。再說了,憑借公子的姿容哪裏能把這兩個黃毛丫頭看在眼裏,拿著鏡子看自個就得了。

落櫻卻搶著回答:“我和姐姐可以給你送回去啊,你家在哪?”

說著就把閑散在地上的除了編織筐還有幾個柳枝編制的東西,抱了個滿懷,地上還剩下一多半。落雁尷尬地站在一邊,看看子期,又看看長公主管家,又看看周圍看好戲的人,十分窘迫,看著也不是,抱起來也不是。

在落雁左右為難之時,子期看了落雁一眼,示意道:“你跟著他走,到府上有人給你結算。”子期又看了武醜一眼,示意他抱起那些東西。

武醜撇了撇嘴,還是認命地抱起地上剩下的東西,“兩位姑娘,跟著我走吧。”

一直默默看著的公主管家突然伸出手來攔住武醜,目光卻看向子期:“公子,你這可不地道啊?買賣也得有先來後到的道理,你這可是截了長公主的胡。”公主管家上下打量著子期,卻是帶著警告的意味。

子期卻擡腳就走,根本沒理他,武醜嘲笑得看了一眼長公主管家:“怎麽就先來後到了,你是買人,我們是買東西,長公主的管家怎麽了?就能仗勢欺人了,也不看看,這是天子腳下,皇家貴族高人一等了,你個管家也高人一等了?”

圍觀者拍手叫好,頗有天子帝都子民蔑視一切,指點江山的風範。

“餵,兩個醜丫頭,你們還不跟上。”

眾人大笑,給武醜幾人讓開一條路。

落櫻清脆的答了一聲哎,爽快的跟上,落雁看了眼子期的背影,低聲答了一聲,從妹妹手裏接過一些東西,也默默的抱著跟在武醜後面。

有幾個長隨悄聲問管家:“追不追,截不截?”

管家眉頭皺起,“等等,先回府再說。”這人分明是不怵長公主的名頭,但他居然看不出這個姿容出眾的男子是出自哪家的公子?這事得先調查清楚再說,省得觸了誰的黴頭。

子期回到馬車,再次打開那卷書,恰好那句 “借美以藏其奸,市色而成其謀,千載之下,綿綿不絕。”那句話落入眼簾,子期微微一笑。一對姐妹花想要攀附權貴;長公主想要施展美人計,借助這對姐妹花分帝寵,獲得權力,卻不知最後誰成全了誰的青雲路。

子期微閉眼睛,考慮著什麽。

“公子,宰相府到了。”小廝輕輕叩著門窗,子期掀簾下車。

宰相府門口,賓客無數,卻都瞬間靜止了一般,齊齊看向謝子期這邊。

一個小廝,一個馬夫,還有一下車就奪人心魄的世家公子。

風姿卓絕,卻偏偏只有兩個仆人,是哪家落魄到極點的世家?若是落魄到極點的世家,又為何能楊處風姿卓絕的公子呢?

眾人都自顧自的思量著,沒有看到宰相管家已經熱絡地站在子期面前。

“請問是謝家公子嗎?”宰相管家恭敬地問道。

子期頷首,示意小廝獻上賀禮。

小廝遞交禮物之後,一言不發轉身離開相府,站在馬車旁,如同一個沈默的樹木,頗有氣勢。

宰相管家愈發恭敬,把子期迎接門去。

眾人看到這一幕,在子期和管家離開之後,終於竊竊私語的討論起來,“居然能讓宰相管家這麽低三下四?好大的面子,哪家啊?”

“不知道啊。”

“我也從來沒見過啊。”

“那位公子如此風姿俊雅,就是見過一次,也絕對不會忘呀。”

眾人走至迎客廳內,仍就小聲的議論著,卻誰也知道這位公子的身份。一心想著能在宴席上套套近乎,看看這到底是何許人物?卻沒想到,這位人物卻沒出現在宴席上,讓人好不失望。

而子期卻被宰相單獨在書房相見。

“謝家侄子,你父親和你爺爺身體還好?我也沒時間去看看他們。”想當年他還是落魄書生的時候,被謝老太爺幫助過。後來,他官越做越大,謝府卻不讓他登門了。若是強行登門,一是怕打擾他們,二是怕被謝老頭打出門,那就尷尬了。

子期回道:“他們身體一向很好,最近正打算再栽種些蔬菜。”

宰相略帶尷尬的笑容,抿了一口茶後沒話找話的問道:“謝家侄子什麽時候回來的?”

“前幾天剛回家。”

宰相臉上閃過一絲令人難以琢磨的神情,“這麽多年,你也是辛苦了。”當年,謝家根基薄弱,人丁單薄,也沒有人通筆墨,雖是外戚,卻總是被嘲諷,為了先皇的名譽著想,謝家把獨子送入江南書院。後來聽先皇提起過幾次,謝子期志向遠大,跟隨著駝隊去過沙漠,跟隨著海船下過西洋,年紀輕輕,卻已經走遍天涯海角。

先皇臨死的時候,還提起過謝家兒郎,然而子期卻還是沒趕回來先皇的。

這一晃神,已經是十多年過去了。而這個孩子,當年看到的時候,還是個幼童,如今,卻是翩翩公子。

宰相收起過往追憶,最終還是遲疑地問出心裏的疑問:“當年,你姑奶留下的那幅字畫,你們謝家還有嗎?”當年,先皇的母後選擇兒媳的時候,不看家室,不看容貌,只用一副字畫查看,據說太後就是如此才被選中。據說,那幅字畫被先皇的母後贈回娘家,就是如今的謝家。

而今,太後選兒媳,若無意外,亦會如此。宰相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從沒抱著被皇帝一眼看中的妄想,就只想走一走當年太後的路,也指望太後多看顧一些。

子期低頭喝茶,沒說那畫的事情,卻反問一句:“當今皇上的龍體還好嗎?”

宰相猛然看向子期:“你得了什麽消息?”

子期把杯子放下,“我猜的,皇上有幾天不上朝了?”

宰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子期,拉長了聲音:“八天了。”他再權勢顯赫,也不如世家。後宮裏沒有能通消息的人,這是他極力經營卻也無法趕上的地方,他是權勢越大,愈加感受到世家的深不可測。所以即便是後宮裏有事,但只要不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太後的這個誘餌,他就得咬,無論如何,讓女兒成為皇後是讓權勢更近一步的捷徑。

子期看了看宰相臉上變幻的神色,手輕輕地敲著茶盅,真是很有意思。

這時候,管家進來稟告:“老爺,宴席擺好了。”

宰相和子期的目光交錯,最後都落在子期的茶杯上,在宰相開口之前,子期卻開口問道:“說宰相府裏有一萬書樓,藏書萬卷,我今天是慕名而來可否登樓一觀?”

宰相朝管家說道:“你把謝家侄子帶過去再回來辦事。”說完轉頭看向子期:“我就不陪你了。”

謝子期點點頭:“謝謝許叔。”

聽到謝子期轉變的稱呼,宰相的臉上顯露出笑容,拍了拍謝子期的肩膀:“好侄兒,你也該入朝為官,也好幫幫我。”

謝子期微笑著搖搖頭:“許叔也知道我們家的家訓,不許人入朝為官,更何況我也志不在官場。”

先皇尚在的時候對謝家多加提攜,然而謝家一直低調行事,不入朝為官,也不惹事,還經常做民間善事,雖然在達官顯貴中沒什麽存在感,外戚通常是惹人忌憚、惹人煩的形象,謝家雖然是先皇母族,也是外戚之一,在民間的名譽卻一向很好。宰相略帶遺憾的看了眼謝子期,嗅覺如此敏銳,卻不想入官,真是可惜了。

宰相起身離開,管家帶著謝子期去了萬書樓。

萬書樓並無外人想象中巍峨,相反卻很有江南的婉約。管家告辭之後,子期邁步走進萬書樓。一個青衣男子坐在萬書樓門口處,專職接待。子期在接待處做好記錄,獨自走進去。

樓有兩層,樓頂很高,書架一列列擺在其中,自有一股莊重之氣。一冊冊書分門別類的擺在書架上,又添加了一股書香□□。

書架兩側,還有擱置筆墨之處,各個書架之間,還擺放著木梯,供人攀爬取高處的書。

子期在書架之間來回踱步,視線掠過一冊冊書,在幾處停留了幾下,卻沒取出一本。子期從離門口最近處走到最裏處,撇到一本書的時候,眼中露出一絲笑意。

子期取出那本《本畫綱目》的書,正準備去窗邊的矮墩處坐下,卻在拐角處看到一個蹲在地上看書的姑娘。那姑娘一身灰撲撲的衣服,不戴任何朱釵,素面朝天。她看的十分認真,連腳邊走來一人都毫無所覺。

那姑娘突然眉頭緊鎖,似乎是不理解書中的內容,子期站在她身側,看了看那姑娘手中的正打開的那頁:上怨報之以德,上毀報之以譽,上疑報之以誠。隙嫌不生,自無虞。事君以忠,不涓細流…… 為上計,不以小惠,而以長策。小惠人人可為,長策非賢者不能為之。故事之以諛,不如進之以忠。助之喜,不如為之憂。

子期突然出聲,“你有什麽疑惑?”

那姑娘猛然擡頭,看到子期,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誰?”

“和你一樣,看書的人。”

那姑娘把書遞給子期:“這上面說無論君主如何懷疑,你對待君主應該忠良,並且獻出長策。那如果說皇帝不是賢主呢?如果有人構陷忠良,那那這個忠良是不是還應該繼續獻上忠心,乃至於自己全家的性命?”

子期接過書卻沒看,開口反問道:“那你想取而代之?還是繼續對皇帝獻上忠心?”

姑娘明顯楞的一下,小聲的重覆了一句,取而代之?

難道?姑娘的神情有一瞬間的變化,不可能的。

子期合上書,看了看封面,“你喜歡看史書?”

姑娘沈默著點點頭,有些期待也有些擔心的等待著子期的評語,她不知道在期待什麽?所有人見到她看史書都只會搖搖頭說一句,女孩家不應該如此。這個人,也許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那你喜歡誰寫的史書?”子期面帶微笑的問那姑娘。

“太史公寫的,他是第一個按照人物而分別作傳記的,每個人物都能栩栩如生,讀著就好像和那些英雄們一起在做那些事情。太史公從不添加虛假史料,每一次都是考證詳備。太史公點評中肯,從不有失偏頗……”

子期看著那姑娘從小心翼翼的開口再到娓娓道來,再到神情激動,子期嘴角揚起一抹笑容,淡若雪花消融一般。

那姑娘見此,馬上閉上嘴,低下頭,有些埋怨自己。第一次見面的人,她不該露出如此模樣。

“我……”

姑娘的話剛剛說出口,子期卻在她之前開口說道:“你這樣很好。”

那姑娘低下頭,臉緋紅了,卻又擡起頭來,朝子期問道:“真的嗎?”子期點點頭,“你喜歡史書,沒那麽大逆不道,和別人喜歡刺繡,也沒什麽兩樣。”子期把書還給那姑娘,“每個人都是一模一樣的,這世間還有什麽樂趣?”

那姑娘接過,站起身來,認真地看著子期:“謝謝你。”

子期回之一笑:“現在過了巳時,你不忙嗎?”

姑娘臉色大變,哎呀一聲。“我得回去了。”

那姑娘急匆匆地走出去,卻又突然回頭,朝子期深深地看了一眼,“謝謝你。”

子期看著那姑娘遠處的背影,臉上帶出一絲笑容。

子期走過寫著史書的那個書架,走到擱置筆墨處。取來宣紙,裁成一個個紙條。而後帶著紙條和毛筆,走到放置史書的書架上,每一本書都取出,子期匆匆掃過,把紙條放入其中。

一排書架之後,子期手裏的紙條全部放入其中。子期朝外看了下天色,拿著《本畫綱目》,走到記錄處,當著青衣男子的面折起《本畫綱目》一頁後合上放在桌子上,子期用手指叩了叩《本畫綱目》,朝青衣男子說道:“轉交給相爺。”

子期出了萬書樓,置身於寂靜院子裏,看到遠處燈火煌煌,丫鬟如流水一般送食盒進入宴席上,聽到從遠處傳來的熱鬧之聲。子期勾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轉身離去。一直走到門口,一路上沒有驚擾到任何人。

在門口的侍衛看到子期,有些詫異。“公子,你怎麽這麽早就走了?”

“家中有事,早走一會。”子期沒有停步,直接邁出相府,門外小廝和馬夫看到子期,急忙迎了上來。

管家急匆匆的跑進宴席,在宰相耳邊說了幾句,宰相輕微地的點點頭,給管家一個眼色後繼續和宴席內的人吃飯聊天。

宴席至午夜,歌舞間歇,眾人幾乎爛醉如泥。文侯爺微醺狀,站起身來,略微有些搖晃著身子,走到一點都沒醉意的宰相面前,一把摟過宰相:“老許,我敬你一杯酒,你喝不喝?”

宰相就著文侯爺的杯子一飲而盡,卻突然朝微醺的文侯爺問道:“老臣案上已經積壓了好多奏折,還都等著陛下過目呢。文侯爺,皇帝什麽時候上早朝啊?當然,皇帝的孝心我們都知道了,明個諸位大臣聯名上賀表,皇帝能不能去早朝?”

聞聽此言,文侯爺一個激靈,而後又佯裝大醉,絲毫不顧面子的,醉倒在地上。宰相全程註意文侯爺的面部表情,嘴角勾起一個笑容,果然有事。

文侯爺悄悄地讓長隨叫醒自己,假裝不勝酒力的離開。“今日喝的暢快,我改日再聚。”文侯爺一副酒意甚濃的樣子。

“侯爺,我這宅子裏客房多的是,誰不能住下,也得讓你住下。再說了,現在全京都的老百姓都知道你們最近感情好著呢。”

文侯爺捏了長隨一下,長隨立馬回答:“不用了,我們侯爺認床。”

“哦,那好吧。”宰相做了個有些惋惜的表情,目送文侯爺離去。

等出了宰相府,文侯爺使勁掐了一把長隨腰間的肉,長隨立即叫了出來。“你才認床,你全家都認床。”長隨認真地點點頭,“侯爺,你怎麽知道我全家都認床,侯爺你真是太英明了。侯爺,我們現在回府嗎?”

文侯爺罵了他一句:“回什麽府,去皇宮。”

宰相府書房內,宰相正看著那聯名奏折,不一會管家就過來稟告文侯爺星夜去皇宮的消息。宰相手裏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拿起墨筆在聯名奏折上寫上自己的名字,蓋上了相印。

“嗯,我知道了。”

“謝子期去萬書樓還做了什麽?”宰相拿過那本《本畫綱目》,看著子期專門折著的那一頁碼。那上面,正是一副人人都知道的字畫,流螢圖。難道這幅就是當年測試太後的那幅圖?裏面有什麽玄機?

管家搖了搖頭。”我已經叫人查點過書冊,並無差錯。”

“嗯,今天府裏有什麽事情嗎?”

管家思考了一下,還是稟告道:“今日小姐誤了宴席的時辰,幸好沒出什麽事情。”

宰相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她準時又躲在書房裏看書了,行了,這事我知道了,你去把夫人請來。”

宰相夫人剛剛換過一身常服,聽到管家的話,又換成正式的衣服,才走進書房。她剛剛走進,還未坐下,就聽到宰相劈頭蓋臉的話:“嫵兒也該學學女兒家的事情了,天天抱著個書像什麽樣子?不成體統。你也不要再縱容她了,去請幾個從宮內放出來的女官,教教她規矩,總不能比世家之女差太多。”

他不指望女兒能得皇帝寵愛,就希望她能好好坐在皇後的位置,生個太子。

宰相夫人聽此話,兩行清淚突然滑過臉頰。

“老爺,就不能讓嫵兒做她想做的事情嗎?”瞥到宰相依舊嚴肅的臉,宰相夫人跪倒在宰相腳邊:“老爺,我就這一個女兒啊。”

半晌,宰相才扶起宰相夫人:“我看你的規矩也該學學,思兒,晨兒不是你的兒女嗎?”

“我好好的一個女兒,被你教養成木頭呆子,行了,從今天起,你就好好的管家,嫵兒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我親自安排。”

宰相夫人無力地站起身走出書房,在院子裏站了許久,她心成灰,自己的夫君不知從什麽時候,變成了這幅模樣。一輪明月在上,照在宰相夫人和宰相的窗戶上,一樣的月光,兩種不同的心思。

同樣的月暉,也照在皇宮內。

乾慶宮。

皇帝仍舊躺在寢宮裏,身上蓋著蠶絲被子,臉上卻滿滿的都是汗珠。

自從死後,李鄴的靈魂就在困在皇陵裏,寂靜的,漆黑的,孤獨的,無邊無際。直到表妹為他守陵為,他點燃了香燭,他的世界才不再是一片漆黑。他可以盤桓在皇陵裏各個角落,每一天都能看到表妹。

從前他厭倦了表妹,表妹做的種種都惹來他的厭煩,最終表妹青燈古佛,不願再見他,他以為表妹也厭惡了他,沒想到宮妃無數,卻只有削發為尼的表妹願意來皇陵看一看他。

雖然不能和表妹談話,李鄴只是看著表妹,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用思考,卻感到寧靜無比。

直到表妹接到聖旨,李鄴平淡的日子結束了。

聖旨是新皇頒布的,要求表妹入宮為妃。他在位三年,無子無女,新皇是他的弟弟,李鄴本以為這個弟弟會是個賢君,卻沒想到這個弟弟在他死了還沒一年就要納自己的妃子為妃子。他真是識人不清。

是啊,他什麽時候識人清過。看著表妹華服盛裝,李鄴自嘲著。可是別人都可以嘲弄,唯獨表妹,無論表妹怎麽麽選擇,他都沒立場去嘲弄,只是靈魂還是能感受到痛苦。

然而,親眼目睹表妹自盡於皇陵前,李鄴當場驚呆了,一時間居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眼睜睜的看著,李鄴伸出手,努力想要去阻止,然而靈魂無力,穿過表妹的身體,徒勞無功而已。看著那血漸漸地染紅一寸一寸土地。

李鄴痛苦萬分,徒勞的捶打著腦袋,霎時,靈魂卻如同被撕裂一般。

一瞬間,他的靈魂離開了皇陵,回到了皇宮,看到了又一個新皇帝,恣意著;看到了曾經的名揚天下的貴妃,剛剛從太貴妃上位成太後,張狂著;看到了自己的母後居於曾經的貴妃之後,恭敬地站在一側嫉妒地看著。看到了那些一個個伺候過他的面部模糊的宮女和太監們,看到了新皇帝的妃子們,互相攀比著;看到了宮內的座座宮殿依舊無悲無傷的聳立著。

他還沒來及再看清什麽,一陣不可阻擋的力量驅使著他的靈魂。

時光回溯。

李鄴看到了三年前稚嫩的自己,剛登上皇帝雄心勃勃的自己。李鄴只想告訴那個年輕的自己,千萬不要再犯過去的那些錯誤。

然而李鄴卻看到正準備上早朝的自己,突然昏厥過去。

李鄴再次感受到那股不可阻擋的力量,他被吸進了自己的身體裏。

無邊無際的黑暗再次襲來,那黑暗拉著他往下墜落,好似墜入無邊地獄。

李鄴突然意識到如果他醒不過來,就從此再也醒不過來了。不知道經過多少掙紮,李鄴突然睜開了眼睛。

李鄴眨巴了下眼睛,怔怔地看著那盞燭火,眼睛突然流出淚來。

他這是回來了,可是他又應該以什麽面目面對曾經的過往歲月,又如何開始這段重生的日子。

曾經,權力為他與現實世界立起一道結界,他一直以為,只要贈送權力,寵信和寵愛就能換來無數人的真心。然而為了那些 “真心 “,他的權力一步步被百官和皇親國戚蠶食,在權力喪失之後,他覺得自己病了,從此之後他只想沈淪和毀滅。他只想什麽都不要思考,等他死了之後,才知道眾星拱月的日子,已成了過去式。而一直圍繞在他身邊的人,他才看清誰是汲汲營營者,誰是沈默觀望者。

而他以為的真心,一直是別人利用的籌碼。

他對母後慷慨大方,母後卻步步緊逼,把他當作提線木偶。

他對舅舅慷慨大方,舅舅卻蠶食他的權力,任意妄為,爭權奪利,使得外戚遍布朝廷。

他對身邊的侍衛、太監和宮女慷慨大方,而那些人在他死後轉身就去巴結新皇帝,更有人早早就投靠了過去。

他對落雁、落櫻慷慨大方,為她們廢了皇後,舍棄了表妹,讓她們從農家女一躍成為了皇後和貴妃,掌握所有的後宮權力,可是連她們最終也背叛了他。

他是如此的失敗,這世間還有什麽值得他留戀,值得再重活一遍的?

他的心已經千蒼百孔,親人、愛人,身邊人無一人托付,這世間可還有誰值得他信任?

李鄴直楞楞的看著那燭火,突然想起皇陵裏那點燃他心中希望的那盞燭火。

表妹,對了,他還有表妹。直到死後,他什麽都不剩了,才發現他一直渴望的真心就在身邊,表妹的情誼卻被他親手拋棄。

他終於明白自己重活一次的意義何在。

李鄴嘶啞著嗓子喊道:“來人。”

李鄴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卻還是細如蚊蠅。然而守在寢宮的宮女還是聽到了。

她朝裏面看了一眼,正好和李鄴四目相對。宮女激動的喊了出來,“陛下醒了。”

文侯爺離開之後,太後正思考如何應對宰相的方法,毫無方法之時,卻聽到三豐的稟告,不由得大喜:“皇兒醒得真是及時,快,哀家去看皇兒。”

李鄴讓太醫退下,喝過一些流食,喝過一些流食,擡頭就看到母後走了進來。

三年後的已見衰容的母後和現在端莊秀麗的母後交錯出現,李鄴掩飾下眼中的哀痛,重新看向母後。

太後幾步趕到床邊,給李鄴掖了掖被子。“皇兒啊,你足足睡了八天,再不醒,母後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貴妃虎視眈眈,宰相也起了懷疑,前朝後宮有一攤子事,母後真的是無能無力了,幸好皇兒醒了。”

太後把燕窩輕輕吹冷,餵給李鄴一勺。

李鄴配合地吃下。

多少個日日夜夜過去了,這是和母後距離最近的一次。自從他因為舅舅攬權的事情和母後爭執過,兩個人心裏都窩著火,從此之後都再也說不到一塊去。

李鄴聽著母後一句句關心著他的話,不知道是燕窩的原因,還是什麽,他感覺心在變暖。

夜愈發深了,太後餵過燕窩後,看著李鄴好一會,才說道:“皇兒,你好好休息,明天母後再來看你。”

李鄴試探地問了一句:“那明日早朝?”

太後的眼睛瞬間變亮,“皇兒,你能撐得住嗎?”太後又緊接著說了一句:“方才問過了太醫,說撐一個時辰是沒事的,那皇兒要不然你明日去早朝上露個面,安一安百官的心。”

李鄴笑著答應,放在被子裏的手卻攥緊了床單。太後滿意地離去,李鄴看著母後一身華麗的背影,嘴角勾出自嘲的笑容。

他又在期盼什麽?真是不長記性。

李鄴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告誡著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犯傻。腦海裏卻浮現起表妹自盡於皇陵的那一幕,李鄴的心激烈的跳動著,他迫不及待又心生忐忑,無比渴望見到表妹。終其一生,他再也沒有如此期盼的想要見到一個人。

等他再養幾天,再召見表妹。

在李鄴滿懷著期待和表妹重見的時候,已經性轉的子期卻看著腳邊跪著的落櫻、落雁。

子期放下書,看到一炷香已經化為灰燼,踱步到兩人面前:“我已經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你們考慮好了嗎?確定要賣身入府?”

落雁和落櫻皆點頭稱是。

“你們起吧,去找徐叔安排住處,明天辰時來我院內,我有事吩咐你們做,至於名字還是按照你們自己的名字稱呼就是,沒其他事情,你們就可以離開了。”子期重新走到書架前,從裏面抽出幾本書,放在書桌上。

落雁和落櫻對視一眼,而後靜悄悄的離開。

等到二人躺在管家安排的房間的大床上的時候,兩個人還是如同做夢一樣。

落櫻翻了個身,朝向落雁:“姐,我們這是賣身為奴了嗎?”

落雁點點頭:“你後悔了。”

落櫻癡迷地看了眼房間內的擺設,每一件都抵得上她們農家一年的收入。“我不後悔,只是我們為什麽不去公主府呢?”

落雁小聲地回道:“你是想跟著公子,還是想去公主府做一個舞女。”

落櫻立即反問:“那姐姐你說為什麽公子不問我們為什麽不去公主府而要留在這裏為奴?”

落雁沈默了一會,才小聲回道:“公子不在意這些吧。”也許公子是極其聰慧的一眼看透了她們的打算,這個想法一起,落雁忍不住裹緊被子。

“睡吧,明天是第一天,我們都早點起。”

落櫻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就沈沈入睡。反而是落雁輾轉反側,過了許久才入睡。

被兩人談及的長公主此時還沒睡去。

“查清楚是哪家的人截了我看中的人?”

黑衣侍衛低頭恭敬地回答:“先皇母後謝家獨子謝子期。”

長公主把手中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已經漸漸發白的天色,自言自語著。“真是沒想到,居然跳出來個謝家,怎麽的,謝家這個時候想要跳出來,不繼續低調行事了?”

沈吟許久,朝黑衣侍衛道:“你說皇帝醒了?”

黑衣侍衛仍舊跪在地上,低頭恭敬地回答:“是的。”

長公主看著日光已經變白。“真有意思。”

“你去告訴管家,本宮要三日後在公主府開宴會,讓他把京都內的世家都請來,記得,千萬要把帖子下給謝家,謝子期這個人務必給本宮請到。”

黑衣侍衛恭敬地退出去,長公主仍舊看著窗外,看著天色漸漸發亮,突然喃喃自語道:“該上早朝了。”

子期站在院子裏,看著皇宮的方向。

百官魚貫進入宮殿。

一聲鞭響。

皇上的禦輦到了。

宰相看到皇帝從殿外走到禦座上,猛然一楞,而後恭敬地低頭,掩飾住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神色。宰相看到皇帝沒事,心中暗自思索。

宰相代表百官獻上聯名奏表,李鄴面色如常的接過百官的道賀。

宰相一直觀察著皇帝的面孔,發現皇帝比往昔更加沈穩。

這時,禮部侍郎越出眾人而出,把皇帝需要選妃立後的事情當場提出。一語激起千層浪,大殿之上的人,各懷心思。

李鄴的眉頭瞬時皺起來,而後沈靜地看向百官。

“說說吧,你們的人選?”

百官各自提出自己的想法:“百年世家朝家有一女,乃世家貴女典範,文才兼備……”

“宰相之女正值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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