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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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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只橙紅色的,長著尖尖的長嘴,羽毛如燃燒的太陽一般的大鳥只是在他們上空盤旋著。起先只是盤旋,隨後慢慢的接近過來。

塔莎和申圖屏住呼吸盯著它。

這只火焰鳥忽然向著天空長嘯了一聲,像是做了最後的宣言,一頭紮入了黑色的火焰中。

眾人或尖叫或倒抽了一口冷氣。既期待它能浴火重生、逢兇化吉,又擔心希望落空。黑色的火焰終究還是爬上了它絢麗的羽毛。它掙紮了兩下,像是無法逃脫黑焰扭曲的重力一般,垂下高傲的頭顱,落入了黑暗的火海。

塔莎的心情像是從雲端跌入谷底。這樣美麗的生物,竟然這麽快就被黑色的火焰吞噬掉,讓她很不忍心。

“啊啊……真浪費。這麽一頭鳥價值三座城市呢。”在眾人恐慌的吼叫中,申圖分外遺憾的打量著美麗的火焰鳥被黑暗徹底吞噬。

塔莎鄙視的瞪了他一眼,同樣滿心擔憂的望著火海。

連火焰鳥都能被吞噬掉的火焰,到底有多大的威力?難道真要想申圖說的那樣,把太陽口從裏到外全部燒光?還是說……連施術者本人都會被危及生命——

“看!鳥嘴裏有什麽東西——”有個人忽然叫道。

她也看向還未完全燃盡的火焰鳥的嘴,那張始終閉起的尖尖的嘴巴打開,一枚小巧的鏡子掉了出來。雖然看上去絲毫不起眼,但塔莎眨巴眨巴眼睛,等了大約五六秒鐘,它都始終沒有被黑焰燒幹凈。

而在等了五六分鐘之後,塔莎驚奇的發現,本來一直通向天際的長長的黑色火焰幕布,此刻已經只有及樹高的高度了。

那枚鏡子在火焰鳥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仍舊留在原地,那粗糙的手柄都沒有受到絲毫損傷。等過了十幾分鐘後,樹林裏的大火幾乎已經滅了。只剩下小團的火焰漸漸消散。

塔莎看到面前的火墻從低矮,漸漸變得透明,此刻已經無法擋住視線。她焦急的撐著地面站起來,向火墻後的人走去。

可她剛剛邁出第一步。

一把黑色的長劍就倏然刺入了她腳下的地面,劍尖插在兩腳之間。塔莎因為這突然的驚嚇而向後仰,被申圖接住。

“伊難盧卡……將軍?!”

“將軍來了!”

“伊難盧卡閣下來了!有救了!”

“殺死怪物——!”

塔莎擡起頭來,看到了面前瘦高的人。他還是同樣面無表情,灰色的長發沒有半分淩亂的痕跡。無機質的眼眸轉動,視線從塔莎和申圖的臉上掃過。一只手抓住長劍的劍柄,將劍收回。

——是他丟過來的劍?塔莎冷汗幾乎濕盡了全身。

咚。她連忙看向自己原定的方向。睜大了眼睛。

“蘇爾——!”但身前的路已經被那把寒氣逼人的黑色長劍攔住。

塔莎轉過頭看向面無表情,連殺氣卻沒半分洩露的伊難盧卡。再也不敢挪動分毫。

所有人默默看向那個地方。面上都顯露出同樣的神色。像是都已經意識到,一個“怪物”的誕生。

§

像是做了一個極長的夢。

夢中我坐在平穩搖動中的船上,桅桿上張著白色的船帆。海風刮過的時候,船帆便悠然展開,像是跳著人族的優雅舞蹈。

我身上裹著厚厚的麻布披肩,望著風平浪靜的大海。

強烈的日光照在我的背上,令我昏昏欲睡。但我始終沒有睡,不知為什麽,這片看不到底的,即便是陽光也無法深入分毫的大海吸引了我。

理雅坐在我的身旁,他的眼睛既沒有看我,也不曾轉向大海。他始終仰望著天空。

“你在看什麽?”我問他。

理雅笑了笑。笑容融化在陽光之中。

“世界。”他回答。

我漸漸熟悉了眼前的黑暗。

黑暗中只有我一人。我跪在地上,膝蓋與粗糙的石板摩擦的生疼。稍稍活動手腕時,聽到叮當的金屬撞擊聲,我知道自己被手銬和腳銬禁錮起來,監禁在了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唯一透出一絲陽光的,是位於我頭頂斜上方的一塊松動的石磚,那石磚的細縫間流入了一道微弱的光,這道光在我面前編織出了一道細細的金線。我貪婪的盯著它,直到眼睛酸澀。

黑暗中我想了許多,但沒有一點關聯到我所在的位置和參軍之後的哪怕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我一味的想念起了理雅,想念他念給我的書,想念他帶我游覽的地方。

我還想念起了卡裏姆的楓館。一間恐怕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的,由人族和魔族一同修建的一處紀念館。那裏曾經種滿了楓樹,楓葉不分季節的燃燒成赤紅。

那裏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但在那一天之後我就從未回憶過那裏。

海嘯是如何將楓館吞噬的?將厚重的墻壁推倒,帶走那些枯萎了的楓樹?它們生長了兩三百年,或許認為這樣的兩三百年還會重覆下去吧。

但第二天的陽光忽然就不會降臨了。

吱嘎的門響。遠遠地,門被推開了。突如其來的光迫使我轉移開視線。緩慢的腳步聲接近。它漸漸靠近,無聲無息的停在了我身前。低沈的男聲響起:“你是什麽?”

聲音沒有響起本應有的回聲。渾濁的空氣充滿了整個房間,聲音的傳播變得有限。

我一時間沒有明白的他的問題,只是將頭轉過來,呆呆的盯著面前這個人華麗鑲邊的衣擺。似乎因為沒有得到回應,這個人的身體不耐煩的動了一下,衣擺滑落。

“你叫什麽名字?”

我顫抖了下嘴唇,嗓子裏發出一點破碎的聲音。終於開口:“……蘇爾。”

這人繼續用不耐煩的聲調催促:“全名。”

這人是誰?我回答:“……只有蘇爾。”

空氣沈默了幾秒鐘。我面前的人似乎陷入了思考,並沒有立刻發問。而思考過後,他不耐煩的語調變了,聲音變得更低沈,也更加認真。

“我再問一遍,你是什麽?是人類?魔族?還是……怪物?”

人類……魔族,還是怪物?這是什麽問題?我當然是——

我像要擡起頭,但頭部的重量實在太沈重,終究還是放棄。

“我……是人類。”

沈寂如死者的墓地般的環境被他突如其來的冷笑打破,我渾身一哆嗦,像是聽到了死神的呼喚,更加懼怕的不敢擡起頭。

“你不是人類,也不是魔族。對所有人來說,你只是個怪物而已。”他以拖長的殘酷腔調說。

我身體的顫抖令手銬上鏈接的鎖鏈都瑟瑟發抖起來,鎖鏈與石磚碰撞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這聲響在這絕對隔音的環境裏顯得格外孤獨,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被囚禁在一個黑暗冰冷的地方,遠離人們,遠離往常的生活。明明還活著,卻被鎖入了黑暗腐朽的棺木中。

我記得自己努力想要救塔莎,想要阻擋住鐵炮以及箭矢。但接下來的記憶卻變得一片模糊。

想要大喊,想要求助,但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

我是怪物嗎?不——

“我不是怪物。”我的臉朝向地面。虛弱的汗水順著額頭流下,心臟仿佛終於活了起來,開始砰砰的劇烈跳動。

那人用諷刺的口氣說:“你殺死了騎兵第八戰隊約一千三百名騎士,燒盡了太陽口森林。如果你不是怪物的話,大概就是魔神派來懲罰莫合特的使者了。”

“我……殺死了……”

我不敢相信這個人說了些什麽。我殺死了一千三百名騎士……是我嗎?我是做的嗎?我怎麽可能這麽做?我明明——

“不錯。正是你做的好事。”他的聲音竟然有些幸災樂禍,“事到如今不要告訴我你不記得了。力量暴走也好,有所圖謀也好,既然上千的人目睹了你力量爆發的經過,這件事情也無可隱瞞了——在你面前只有兩條路。”

我頭疼的要命。絲毫不記得殺死上千名騎士的記憶。

我看到了黑色。無邊際的黑色。

然而醒過來的時候,卻是滿地的瘡痍和血腥。

——那真的是我嗎?那真的是我做的嗎?

我不敢大聲的喘息,只能小心謹慎的壓抑自己。面前的人似乎觀察到了我每一個細小的動作。他非常敏銳,也極其殘忍。只會循著我的弱點,更進一步刺激傷害我。比起他所描述的我,在我看來,他更像是死神。

在這個小小的空間內,即便是死神,也成為了我唯一的神。

“第一。迎合士兵們的期望,殺死你這個怪物。”

我保持沈默,只是看著他衣服的邊角。那絲微弱的陽光照亮了他衣角的金邊,它們閃閃發亮,使我聯想起了理雅的發絲。

“第二。殺死剩餘的一千一百八十六名騎兵隊士兵。”

“什麽?!”

我猛地擡起頭來,不敢置信的望向他。但昏暗的光線中我看不清他的臉,那張臉上或許刻印著殘酷的笑容,又或者神態嚴峻——這些都無從得知。

“他們已經看到你了。即便下達封口令,恐怕在三天之內關於你的消息就會傳遍世界的每個角落吧。我可不希望讓它成為曼圖出兵的借口。”

“就算是這樣——”我的聲音顫抖的驚人,自己都聽不懂自己的話語,但他卻似乎明白了。明白的同時,立刻演變為了滿心的愉悅。至少我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愉悅——他在欣賞我的絕望。

我心裏升起了強烈的怒氣。但手腕剛一活動,就感到疼痛非常。叮叮當當的聲響中,透著無力和絕望的氣息。

“選擇吧。”他輕聲說。

我想要憤怒,想要質問,想要斥責他,但這些感情都如同清晨的露水一般,轉瞬即逝。此刻堆積在我心口的感情消失了,一切都變得空白。

我選擇第一條。但喉嚨卻不聽使喚,根本無法將話說出。

過了一會兒,我才終於開口。

“我選第三條。”我低聲說道,恍若喃喃自語。

面前的人嗤笑。“小鬼,我給過你第三條路嗎?”

我搖了搖頭。看向黑暗中那越來越清晰的面孔。

雖然我從心裏厭恨、恐懼這個看不清楚的人。但不知為什麽,對他的能力毫不懷疑。

“……您有第三條路。讓所有人都能活下去,又能避免戰爭的路。”

我以為他會繼續嘲笑我,至少發出冷笑聲。但他卻沒有立刻給予回應。

他說:“即便是有,也不是你這樣的小鬼辦得到的。”

他的臉緩緩靠近,隨之而來的還有極輕的腳步聲。

我先是看到了一雙暗紅色的眼睛,那眼睛的正中央像是燃燒著一團靜默的黑色火焰。我被這火焰嚇得動彈不得,只能呆呆的註視著它們。

這雙可怕的眼睛長在一張極其漂亮的臉上。但柔和的面孔絲毫無法柔化那雙眼睛的銳利,我在被它們盯住的瞬間,就有所覺悟——即便沒有這雙手銬腳銬,我都會被這目光緊緊約束。

“告訴我,你拼命想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麽?”他說。

“我……還有想要見的人。”我看著他的眼睛,無法不誠實的回答自己內心的想法,“想要做的事……”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科林和卡利亞的臉,塔莎向我伸出的手。“和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朋友。”

時間過去了幾秒鐘。一切回歸平靜。他似乎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轉身離開。衣擺拖在地上發出輕緩的簌簌聲。我看著他的背影,想要問他該怎麽做,但他卻先我一步拋出了他最後的一句話:

“啊。忘了告訴你——被你用黑焰燒的屍骨無存的人中,大半的人的想法都是如此。”

腦袋像是被巨大的鐵錘敲中。我感到一陣暈眩,一時間好像天翻地覆。手腳的疼痛消失了,靈魂似乎也被抽走了。

頭頂像壓著千斤重的事物,我預感到,恐怕接下來的漫長的時光裏,這件事物也不會有絲毫松動了。

視野中最後的場景是一個人的背影。暗紅色的,於黑暗走向光明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讓人不快活簡直就是本職工作的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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