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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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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白被關在一處精致的庭院裏,鳥語花香風景如畫,而且沒有監視他的人。常水天只留了兩個侍從伺候他,看上去倒真的像是個為君盡忠的忠臣。

常水天的手下對他非常尊重,見面必行禮,說話先叩首。

林月白出來時的不安惶恐漸漸退去,大著膽子提出要求,問侍從:“你們只帶回了我一個人嗎?”

侍從老老實實地回答:“還有一個人,是天河客棧的掌櫃,我們查不到他的身份,只好把把他關在牢裏了。”

林月白微一猶豫,試探著問:“查不到是什麽意思?”林逸思面對他的表現太過古怪,讓他不由得多想。

侍從說:“他的戶籍不在潺塬城的名冊上,也找不到他的原籍。天河客棧的產業登記在一個叫李舊的人名下,而李舊這人的身份卻被封鎖了,依舊查不到。”

南統軍營查不到,林月白卻和李舊很熟悉。他是裴家家奴,從小做裴揚風的侍童。裴揚風掌控軍權之後,抹去了李舊的身份把他派到兀烈國境內當臥底。

為什麽一個被抹去身份的人,會在潺塬城裏有一套房產?

林逸思和裴家又是什麽關系?

這些問題如果見到公子,公子一定能全部告訴他。可林月白此時身不由己,只好另想他法。

他說:“我想見見那個人。”

侍從爽快答應:“陛下稍等,屬下這就把人接過來請陛下審問。”

林月白心中越來越迷惑不解:難道南統軍真的沒有把他當成階下囚?

林逸思被帶過來,他看上去衣服整齊精神飽滿,除了神情焦慮之外哪裏都很好。他一看到林月白就急切地奔過來:“顥兒,你沒事吧!”

林月白還是不習慣這個名字,楞了一下才回答:“我……我很好。”

侍從識趣地把林逸思的鐐銬打開:“這位大人,之前狀況混亂,我等多有得罪,還請大人見諒。”

昨夜交手之時,林逸思分明看到南統軍營的毒箭是直沖著林月白而來,他冷笑一聲,沒有回應對方的示好。

侍從碰一鼻子灰也不生氣,向林月白告罪之後拿著鐐銬離開了。

看到侍從離開,林月白有點別扭地說:“掌櫃,我真的不是顥兒。”

林逸思不信,打趣道:“那你是誰?”

林月白環顧四周,發現真的沒有人監視他,這才對林逸思全盤托出:“我叫林月白,是宣王府裏家生的鮫奴。從小到大,宣王殿下對我一直很好,從來……從來都沒有傷害過我。”

林逸思臉色驟然一白,接著又迅速湧上激動的紅:“你說什麽?顥……不,月白,你再說一遍,你是誰?你是在裴家長大的?宣王一直對你很好?你、你見過鳳寧皇後嗎?裴揚風帶你見過她嗎?”

“我……”林月白茫然無措,“宣王殿下常常帶我入宮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她……很美,很溫柔。怎麽了?”

林逸思嘴唇顫抖著,忽然猛地抱住了林月白:“月白,你叫月白?這個名字真好聽,是皇後娘娘給你取的嗎?你姓林,她讓你姓林。我真高興,月白,我真高興。”

林月白一頭霧水:“我……你……我……我的名字,是宣王殿下取的……”

“都好,都好。”林逸思根本不在乎名字是誰取的了,他失而覆得的親生兒子就在他面前,認真地對他說,裴揚風一直待他極好。

林逸思心滿意足。

裴揚風喝了一夜的酒,天亮後決定和葉棲華好好談談。

談談對南統軍營的下一步計劃,談一談……

裴揚風瞳仁驟縮,他這才想起來,原本計劃冒充南統軍營行刺的那幾個人!

糟了!

裴揚風從屋頂一躍而下,飛快地向行宮跑去。不等他找到葉棲華,侍從已經滿臉驚慌地來報:“殿下,陛下失蹤了。行宮後院裏發現一具屍體,像是被刑訊過,身上還有南統軍營的令牌!”

裴揚風兩天兩夜沒有合眼,眼前一黑差點摔倒。他扶住一棵樹,閉目道:“搜查行宮內外所有地方,昨夜到今天早上出入過行宮的人全部給我找出來!”

昨晚……昨晚棲華的態度那麽冷漠,一定是殺手已經來過了。有刑訊的痕跡,那說說明他們很可能還交代了是宣王府的親兵和他們談的生意。

所以……所以棲華以為是他派殺手弒君,那天晚上謝春行不在,也許就是棲華故意留下的,一個讓他可以解釋動機的機會。

可那時候他沈浸在林月白慘死的悲痛中,連棲華的話都不肯聽完,就匆匆離開。

裴揚風亂七八糟的腦子終於整理出了一條路。

對了,還有解藥,餘一命給他的碧海青天水的解藥!

裴揚風沖進葉棲華的房間,地上只留下了瓷瓶的碎片。

桌上扔著一本瓊花詩錄,書頁被鮮血浸透,觸目驚心。

裴揚風顫抖著捧起那本書,死死按在心口處。

棲華,棲華,你去了哪裏?

棲華……

劍聖山莊裏,清晨的陽光徐徐灑在地上,顧雲深瀟灑地挽了一個劍花,把劍扔給徒弟:“奕之,你來。”

楊奕之恭恭敬敬地接劍:“是,師父。”

練劍聲叫醒了昏睡的葉棲華,他剛動了動手指,就聽到身邊一個人驚喜地喊:“棲華你醒了!”

葉棲華腦子有些糊塗,他想了一會兒才勉強記起昨晚的事,輕聲說:“大哥,又讓你有費心了。”

謝春行氣哼哼地罵:“餘半死那老混蛋,沒把人治好就跑了,算什麽大夫!”

葉棲華說:“不怪餘神醫,是我大意了,才拖延到現在。”

謝春行又心疼又氣惱:“你體內餘毒未清,你自己不知道嗎?怎麽還到處亂跑,不告訴我讓我去吧餘半死給你拎過來。”

葉棲華蒼白著臉笑了笑:“大哥,送我回行宮吧。”

謝春行氣糊塗了:“你還要回那個混帳裴揚風身邊!”

葉棲華說:“我只是……回到我該回的地方。林月白奇異慘死,裴揚風一句不問就怪罪在我身上,其中必有蹊蹺。朕身為一國之君,不能任人算計不還手。”

謝春行還是很氣:“說到底,你就是不怪裴揚風嗎?”

葉棲華沈默許久,輕聲說:“我不能放任自己恨他,至少現在這個時候,不能。”恨是一種可怕的情緒,會吞噬理智,毀壞平衡,讓敵人有機可乘。

所以葉棲華不恨裴揚風,他現在只想冷靜地思考該如何正確利用裴揚風對林月白的悲痛愧疚和對自己的覆雜情愫。

謝春行自己和自己賭了半天氣,別扭地說:“棲華,你別愛裴揚風了好不好?就算你看不上大哥我,也不要把自己送給那個混帳玩意兒糟蹋了,好不好?九州大地人才濟濟,總有一個能比裴揚風好一點的吧。”

葉棲華聽著謝春行這些亂七八糟的瘋話,輕輕笑起來:“大哥教訓的是,我記住了。”

裴揚風急匆匆敲開了劍聖山莊的門:“雲深,你是潺塬城的地頭蛇,幫我找一個人,他昨晚失蹤了。”

顧雲深說:“我大概已經幫宣王殿下找到了。”

裴揚風微怔:“什麽?”

顧雲深向東廂房一指:“陛下昨夜舊病覆發生命垂危,謝大哥就送到我這兒來求醫了。”

裴揚風順著顧雲深手指的方向看去,雕花窗欞間,房裏的葉棲華面色蒼白笑容卻十分溫柔。葉棲華的臉輕輕靠在了謝春行肩膀上,眸中寫滿了依戀。

裴揚風猛地向前沖了三步,又強行定在原地。

房間裏的兩個人正低聲說著悄悄話,謝春行甚至摸了葉棲華的頭發。

脆弱的雕花窗欞,卻在他和葉棲華之間隔開了一道天塹。

裴揚風從來沒有想過葉棲華會愛上別的人。葉棲華愛他愛的太久了,從年少懵懂到鮮血淋漓,葉棲華依然愛他。

他對謝春行充滿了不屑,因為他知道葉棲華不愛謝春行。他勝券在握,他有恃無恐。他把棲華的心攥在手掌中肆意玩弄,他以為自己就是棲華全部的喜怒哀樂。

棲華會愛上別人嗎?不會,他永遠不會的。

葉棲華摸索著捧起謝春行的臉,輕聲說:“大哥,如果我說,我想試一試,你願意讓我試嗎?”

謝春行向窗外瞄了一眼,得意地故意做了一個快要吻上葉棲華的姿勢,順便隔空使力放下了窗簾。

裴揚風急火攻心怒不可遏,一腳踹爛了那扇門:“謝春行!”

謝春行把葉棲華護在身後,得意地擡起下巴:“宣王殿下,就算你位高權重,也不該強闖陛下歇息的地方吧。”

林月白聽林逸思講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裴家大小姐裴若瑜,與府中的鮫奴相戀,懷上了孩子。

那時裴大小姐已經到了該入宮選秀的年齡,兩人便相約私奔,在歷州隱居生下了一個孩子。

孩子剛出生,裴家就找到了他們,老將軍對著女兒說起朝堂局勢,說起裴家沈浮三百年。裴若瑜終究還是選擇放下私情,隱瞞這段經歷入宮封後。

鮫奴被裴家的小少爺改變身份送到潺塬城,並警告他,此生再也不要妄想見到自己的妻兒。

林月白在這個故事中恍惚著,直到深夜半夢半醒間仍然能聽到這個故事的聲音。

他記起了鳳寧皇後的臉,高貴美艷的皇後娘娘從不嫌棄他的鮫奴身份,溫柔地教他讀書寫字。

這樣的機會並不多,林月白很珍惜。

他從來不敢想,如果溫柔的皇後娘娘是他的母親,那該有多好。

他因此嫉妒葉棲華,他怎麽可能不嫉妒,一模一樣的臉,葉棲華是註定要一擁江山的嫡皇子,他是卑微下賤的鮫奴。

他隔很久才能小心翼翼見一面的皇後娘娘,每天都在教葉棲華讀書寫字。

但這份難堪的嫉妒並沒有讓人太難過,不過因為他還有裴揚風,那是葉棲華永遠不會擁有的裴揚風。

你沒有感到不甘心嗎?你是鳳寧皇後的親生兒子,卻一生都得不到承認,只能做一個二百兩銀子就能買賣的下賤奴隸。裴揚風以前是很寵愛你,可現在呢?你為他戰死沙場,為他在北荒受盡折磨。他呢?他在和害死你的那個人翻雲覆雨纏綿親昵。你不恨嗎?也許你沒辦法很裴揚風,可你真的不恨葉棲華嗎?

林月白,你和葉棲華是親兄弟,可他討厭你,嘲笑你,把你踩在腳下,一心想讓你死。如今,他連你心愛的公子都搶走了,你就心甘情願一輩子當個被葉棲華肆意欺辱的螻蟻嗎!

林月白,你的母親是九州第一世家裴家長女,是景昌帝此生唯一的皇後,你一母同胞的兄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你甘心這樣卑賤地活著嗎?你甘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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