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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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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揚風當年逼宮篡權成功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換掉了葉棲華身邊所有服侍的人。

葉棲華恢覆記憶之後,因為不喜歡裴揚風安排的人,又舊人調回了身邊。

如今隨侍在他身邊的大太監,是昔日裴家的家奴。

老太監專心致志地替皇上調安神香。裴若瑜還是閨中小姐的時候,他就跟在小姐身邊伺候。後來小姐要入宮為後,他就自願凈身做了閹人,只為陪在小姐身邊。

深宮裏的日子過得快,轉眼間就二十多年了。

葉棲華在悠悠暖香裏出神。

他在思考一件事。

思考他究竟要不要去見謝春行,又該怎麽去見。

他與謝春行相識已久,見面敘舊其實不必瞞著裴揚風。可若是裴揚風知道了他和謝春行私下見面的消息,是會無動於衷,還是惱怒吃味?

葉棲華不願把謝春行當成一顆試探裴揚風心意的棋子。

老太監調好了一味香,捧到葉棲華身邊:“陛下,這個味兒,您還聞得慣嗎?”

十幾味香料的粉末混在一處,葉棲華嗅著那股幽香。他分辨不出那裏面摻了什麽香料,只是聞著莫名熟悉和安心。

葉棲華隨口說:“不錯,讓香坊做幾塊先用著吧。”

老太監笑呵呵地說:“以前太後娘娘在閨中的時候,就愛這味香。香中摻著北海之北才有的三桑脂,安神效果最好。”

葉棲華心中莫名牽扯得一陣刺痛,他說:“朕聽聞,北海之北的溟地,是鮫人的故鄉。”

老太監心中感慨:“是啊,可惜這百餘年來北海風浪滔天,船只不得行駛,誰都說不清那是個什麽地方了,”他攪弄著盤中香料,忍不住惋惜,“這三桑脂也是用一點就少一點,還好先帝早早就把這東西列為皇宮特供的物件,這才存住了些。”

葉棲華不在乎三桑脂很剩下多少,他只是……只是不知為何,又想起了林月白。

律法有嚴令,中原百姓不得與鮫人繁衍後代。可仍是有無數的人癡迷於鮫人的美貌,讓人的血脈與鮫人糾纏在一起,誕下一些不人不鮫的怪物。

裴揚風遲遲不肯送林月白去鮫欄監登記造冊,是因為,林月白就是這樣一個怪物。

幼時的葉棲華不明白,母後為何要對一個小鮫奴那般溫柔寵愛。

長大後的葉棲華再也不會問這個問題。他只會默默安排好一切,再通知裴揚風帶那個小鮫奴進宮拜見皇後。

皇後娘娘入宮前的那段秘辛往事,必須爛在所有知情人的肚子裏。一旦被暴露,整個裴家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葉棲華快要記不清林月白是個什麽樣的人了。他問老太監:“你在裴府的時候,感覺林月白怎麽樣?”

老太監微一遲疑。又想,如今皇宮中除了陛下的人,就是宣王的人。這兩位主子就算再怎麽合不來,也會拼命守住這個秘密。想到此處,老太監也不再猶豫,像個和晚輩嘮家常的平凡老人:“奴婢隨娘娘入宮的時候,那孩子還不會走路呢。娘娘擔心她一入宮,裴老將軍就會把孩子殺掉,才特意托付給了宣王殿下。”

葉棲華說:“朕當初不許國舅出關救人,於是母後至死都在恨朕薄情寡義。劉公公,你覺得,朕當初是不是做錯了?”

老太監老了,說話也就不太顧忌自己的身份。他陪了裴若瑜一輩子,又陪著小皇帝從繈褓中的嬰兒長成殺伐果決的一國之君。目光中對主人身份的敬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寬容和慈愛:“陛下,娘娘怎麽會恨您,您可是她心尖尖上的那塊肉啊。娘娘臨走前那段日子,病得人都快糊塗了,還不停地布局埋棋,生怕她走後,您被人欺負。”

葉棲華心中更痛。

母後生前耗盡心血要為他穩固的皇位,卻被他斷送在了一個“情”字上。

若是……若是那一日不曾遇到謝春行和餘一命,若是他在戰俘營中被輪奸至死。那九泉之下,他真的有臉去見自己的母後嗎?

葉棲華徐徐吐出胸中濁氣,說:“朕今晚要出宮見一個朋友,國舅若是問起,就如實告訴他。他若不問,也不必去稟告了。”

老太監糊塗的腦子轉了一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陛下,奴婢今天聽到一個事兒。宣王身邊的第一謀士徐仲豫,今天被宣王親自下令關進死牢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麽事兒。”

葉棲華微一思考,把拜訪徐仲豫的事情列進了今晚的計劃單中。

他也是時候該和裴揚風身邊這只笑面狐貍好好聊聊了。

夜風還是有些涼,葉棲華披了一件薄薄的猩紅鬥篷,坐馬車向留松客棧出發。

京郊的別院裏,開到盡頭的滿院桃花,在月光下零星落下幾片花瓣。

林月白依偎在裴揚風懷中,享受著這片寧靜的月色。不哭泣,也不說話。

裴揚風輕輕撫過他的發。柔滑如瀑的發絲被北荒朔風吹得有些幹燥,一根一根的細絲像是枯萎了,楚楚可憐地任由他的指尖穿梭。

數年未見,剛回京還沒看到宣王府的大門,就被裴揚風安排到了遙遠的別院裏,好像害怕他被什麽人看到一樣。林月白不是不難過,可他太想念裴揚風了,回到裴揚風身邊的喜悅可以讓他忘記一切。只要這樣依偎在公子懷中,林月白怎樣都好。

裴揚風低頭看著懷中人溫柔俊秀的側臉,竟無法抑制地開始懷念另一個人。

明明的一模一樣的臉,可那個人從來不會有這麽溫柔的眼神,漆黑如墨的眸中總是帶著三分倨傲淩厲的艷色。哪怕失憶的時候,也充滿了野獸一般的警惕和攻擊性 。

裴揚風從前不太喜歡那樣的眼神,他喜歡溫柔美好的東西,喜歡林月白那樣乖巧清甜的笑容。

可後來一切都不一樣了。不知不覺間,他對葉棲華著了迷,入了魔。葉棲華的狠艷和冷漠讓他無比癡迷,摧毀和呵護的欲望瘋狂地拉扯他的理智,只想讓那個總是居高臨下的小皇帝,在他身下顫抖著哭出聲來。

雲雨中的葉棲華總是很容易掉眼淚,朦朧的淚眼中總是噙著痛不欲生的愛恨兩難。

那樣的葉棲華讓裴揚風三魂七魄都飛到了九霄雲外,只是回憶一下,都有欲火直沖小腹,胯下陽物控制不住地緩緩立起來。

火熱硬物隔著衣物頂到了林月白的大腿,他頓時紅了臉,羞得牙根打顫:“公子你……你……”

已經掩飾不了,裴揚風幹脆把林月白抱進了屋中榻上。

林月白面帶羞澀,欲拒還迎地樓主裴揚風的脖子,小聲反抗:“公子,我……我……才剛回來……”

裴揚風低頭吻在他頸間,閉目低喃:“小別勝新婚……”

留松客棧裏,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葉棲華推開門,頓時淹沒在了一群手舞足蹈的白衣少俠中。

劍聖山莊的弟子們還在為如何營救莊主吵得不可開交。

葉棲華趕忙退後兩步,打算找條清凈點的路進去問小二謝春行在何處。

等得抓耳撓腮的謝春行一眼看到了葉棲華,三兩下清出一條路,把葉棲華拽進來,喜不自勝:“顥兒,你真的來找我了?”

葉棲華看著那群吵吵嚷嚷的白衣少俠,隨口問:“這是怎麽回事?”

謝春行說:“劍聖山莊的莊主,我那個顧老弟,為了救他掛名的徒兒林月白,被兀烈王囚禁在北荒了。這群小崽子正商量怎麽去救他們莊主呢。他們已經吵了一天一夜了,小孩子真是精力旺盛……”

他後面說的話,葉棲華已經聽不到了。

眼前的燭火與人影都在歇斯底裏的搖晃著,劍聖山莊的少俠們還在爭吵。爭吵林月白值不值得他們莊主去救。爭吵這時候就回京享樂的林月白是不是對不起救他的人。

一字一句,都像在嘲諷葉棲華。

原來林月白還活著。

原來林月白早就被救回了長秦關。

原來,裴揚風已經找回了他心心念念的月白,才會舍得為他毀掉那塊玉佩。

偏偏葉棲華竟愚蠢至此,裴揚風只是毀掉一塊石頭,就騙得他心旌搖曳,幾乎再次成了那個為情所癡的傻子。

可笑,真真可笑至極!

葉棲華冷笑著淌下兩行清淚。

謝春行嚇壞了,忙扶住搖搖欲墜的葉棲華:“顥兒,顥兒!”

葉棲華面色冰冷,無喜無悲,只有淚水不停地湧出。就像那日碧海青天水滴入眼中,痛得不知天地日月,不知愛恨悲歡,只有淚水從心中流淌出來,無聲滑落。

差一點……只差一點。

那日禦華池邊陽光明媚,蝶舞花香。裴揚風目光真切得就像是真的看著他的一生所愛,玉石碎屑散落在風裏,葉棲華幾乎要信了,他幾乎就要相信了,相信這場讓他生不如死的愛戀,終於走到了戲裏兩廂情願的圓滿結局。

還好,曾經的裴揚風讓他太痛了,心底尚未愈合的傷口仍然留著一絲懷疑。這絲懷疑,在真相大白的今天,救了他的命。

還好,他沒有完全相信。

還好,他沒有再一次傾盡全部去愛一個根本不愛他的人。

葉棲華輕聲問謝春行:“大哥,你知道林月白入京後去了何處嗎?”

謝春行心驚肉跳地攬著葉棲華的肩膀,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

一個白衣少俠卻忍不住嚷嚷起來:“去郊外別院了唄,我看見宣王府的親兵送他去的西郊。”

葉棲華說:“多謝。”說完轉身離開。

謝春行這時候哪敢放他一個人走,追上來說:“我陪你。”

葉棲華臉上的淚痕被風吹幹,他又恢覆了冷漠和平靜:“你知道朕要去什麽地方嗎?”

謝春行斬釘截鐵地說:“在江南的時候,我看著宣王把你帶走卻沒有阻攔,這是我謝春行這輩子唯一後悔的一件事。從今天開始,你去哪裏我去哪裏!”

葉棲華說:“朕要回宮。”

謝春行臉上閃過一絲為難。

葉棲華被侍女扶著上了馬車。

謝春行心急火燎瘋勁上頭,開始胡說八道:“不是,顥兒!大哥這麽大歲數了,怕凈身房不收我!”

葉棲華掀開車簾,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柔聲說:“大哥,回江湖中吧。”

謝春行急道:“顥兒你討厭大哥了嗎?是不是大哥今天說話唐突你了?大哥向你道歉好不好?以後大哥都不提這事兒了,一個字都不提了!”

“大哥!”葉棲華牙關緊咬,“為我……為我這樣的人,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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