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來是一個有什麽就說什麽, 直來直去的人。

今時今日, 他人為刀俎, 她和父皇母後都為魚肉，她無法抵抗，如今只求他一個承諾。

只希望他看在小時候, 她曾經幫助過他，憐惜過他, 保護過他, 可以念在舊日情誼, 放過父皇母後。

哪怕他真的容不下她, 她也認了。

很久之後, 高流觴輕輕地摘下了頭上的冕旒, 放在高無憂身旁的茶幾上：“禪位大典取消了。”

“我還不是皇帝…”

“阿姐不可以說我是忤逆犯上…”什麽？

取消了？

屋中眾人聞言, 皆是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高流觴, 禪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怎麽能說取消就取消呢？

“阿姐不願意看我當皇帝, 那我就不當…”他緊接著, 褪下了身上的黑色冕服, 露出裏面雪白的中衣。

高無憂瞬間起身：“流觴，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算這天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可是也需得阿姐一句願意，不然，我自己也覺得, 其位不正。”他的聲音淡淡的，好似在呢喃著什麽誓言。

站在一旁的周水洛眼神一閃，而後站了出來，橫在了高無憂的身前，直面高流觴。

這一刻，她清楚地看明白，高流觴眼中那噴薄而出，是深深的情愫。

“你…”不，這太可怕了！

她一眼便看的分明，高流觴眼中那種情愫絕非親情，也不是感激，不是嘲諷…

那是一種狂熱的，似乎帶著癡迷的目光。

“我和阿姐說話，周水洛，你給我讓開！”

“不，高流觴，不管你當不當皇帝，不管你有什麽計劃有什麽打算。無憂和你從來都沒什麽交集，也不會有什麽交集！”她看著他，眼帶警戒。

“沒有交集…”高流觴低喃著這四個字，很久之後，自嘲一笑。

腦海中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兩個聲音…

“朕告訴你，這絕不可能！”

“高無憂，她喜歡的人是周水洛…”那是他的兩個‘至親’，加之眼前的周水洛，所有人都給了他這樣一個答案。

可是，他真的真的好想…

好想讓溫暖永遠的留在生命中，永遠握在掌心。

如果他可以更狠心一點，如果當初他能夠在第一時間解決周水洛，那一切，就都會不一樣…

可到底，無法回到當初，一切也無法像他心裏想的那樣。

永遠，也沒辦法！

“讓他們進來吧…”驀的轉身，高流觴對著門外的侍衛道。

“是，殿下…”

沒過多久，一對身著華服的夫妻便手挽著手走進了公主府。

男子和高流觴一般，也穿著黑色的冕服，只是年歲稍長一些。

而女子一身紅色金鳳袍，頭帶金冠，耳墜明珠，華貴天成，雍容華貴。

二人正是雪國的帝後，高天武和宗政清悅。

“父皇，母後…”高無憂驚叫一聲，便一下子沖了出去，直直的投入了兩人懷裏。

“無憂，剛剛流觴說你回來了，母後還以為他是在誆騙我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皇後扔掉了手上的護甲，輕輕的觸摸著高無憂的臉頰。

“無憂，母後的無憂啊…你總算是回來了…你怎麽瘦了這麽多…你受苦了…”

高無憂雙膝一沈，便猛地跪在了地上：“請父皇母後原諒女兒的任性，都是女兒的錯，女兒辜負了你們的期望，你們的疼愛，女兒錯了…”

“這是做什麽，快起來…”皇後心疼的要拉高無憂，卻瞬間被雪皇制止了。

“你讓她跪，這幾個月以來，你夙夜難寐，寢食難安。如今她只是跪一下，你就心疼了，她可曾心疼過你我？”此言一出，高無憂的眼淚更是洶湧而出。

“都是女兒不孝，讓父皇母後為女兒操心，更是因為我，引得老臣激怒。一切，都是女兒的錯，女兒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只要父皇和母後消氣。”她擡眸，直直的瞧著自己的父母雙親。

從小到大，高無憂可是讓帝後二人疼愛有加，加之頭疼不已，小時候她體弱，被溺愛著長大，偶爾也很調皮。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捧在手心怕丟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可當她已經長大，開始認錯的時候，他們瞧見，心裏又紛紛不忍心了。

皇後的淚水也跟著洶湧的落了下來，她想要去抱抱女兒，扶起女兒，可是丈夫卻強硬的拉住了她，不讓她移動分毫。

雪皇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不遠處一襲雪衣的高流觴的臉上。

他直指著他，對高無憂道：“雖然今日的禪位大典並沒有舉辦成功，但是，他是雪國的儲君，將來也是整個雪國的天下之主，你去，向他行一跪三叩之禮。”

周水洛聞言，瞬間出言道：“陛下…這到底…”

“周家丫頭，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你若是對無憂存了別的心思，也要看看流觴，願不願意成全。這條路是無憂自己選的，她該承擔後果。朕給她安排的她不要，那就註定了，會有別人得到！”

跪在地上的高無憂將一切聽在耳中，心下一顫，隨即有了決定。

她踉踉蹌蹌的起身，向著高流觴走去。

“父皇，不必如此…”

“父皇，以後我可以封阿姐為護國公主，這樣就…”

“砰…”高無憂猛地在他面前跪下，昔日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少女，在他面前，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將白皙的額頭貼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高無憂拜見…太子殿下…”

“阿姐…”他蹲下身，握住了她的肩膀，想要將她攙扶起來。

雪皇卻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臂：“你選擇了權力，就該四大皆空，萬事不入心，冷心冷情，絕情絕愛。當初你已經答應朕的，現在難道做不到了？”

“砰…”

“砰…”高流觴楞在了原地，最終，高無憂完整的向他行了一跪三叩之禮。

周水洛就站在她的身旁，第一時間，她攙扶起了她。

高無憂的腳步有些虛浮，身體因為太過激動而有些軟，可她卻看著雪皇，顫著聲道：“父皇，我已經做到了，除了離開水洛，你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做，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從小到大，他們最怕的，就是她流淚。

可今日，她流了那麽多的淚，他卻沒再憐惜她，關愛她，保護她。

一切，都是成長的代價啊！

“父皇…無憂求求你…”

雪皇的臉上終於有些松動，他踏前一步，很久之後，輕輕地摸了摸高無憂的發頂：“無憂，你長大了…”

“無憂不想長大，無憂只想永遠做父皇母後的小公主，我不遠嫁，我留在你們身邊。你們都好好的，你們不生我的氣，你們還像是以前那樣愛我…”

雪皇長臂一展，輕輕把高無憂圈在懷裏。

“朕沒有生你氣，無憂，你忘記你的名字了嗎？父皇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你可以永世無憂。雖然結果和最開始設想的不一樣，但是，只要你能平安順遂，一切就都是好的。”父親寬闊偉岸的胸膛，是她最堅實的避風港。

最初的設想…

最後的結局…

一切，儼然已經成了定局，無法改變。

皇後走上前，一家三口抱在了一起，其餘的幾人看著這一幕，心中皆是百感交集。

周水洛的目光，下意識的落在了高流觴的臉上，他靜靜的看著那一家三口共聚天倫的場景，眼睛裏，似乎帶著一絲羨慕的雀躍的光芒。

在周水洛腦海中，給高流觴的定位，其實一直都是一個狼子野心的形象，可如今，她倒真看不透了。

更讓她忌憚的是，他到底，對無憂有著什麽樣的感情？

“父皇，你和流觴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真的沒弄明白，心裏又是好奇又是愧疚。

雪皇一手攬著皇後，一手攬著高無憂，三人向著前廳的一處圓桌走去。

身後，郭雲飛道：“陛下，臣先告退了…”

馥兒郁兒也道：“奴婢告退…”

屋子裏的閑雜人等紛紛退下了，就只剩下高家四口，以及周水洛。

雪皇如鷹般目光落在了周水洛的身上，對方任由他打量，目光未錯分毫，不卑不亢。

“周丫頭，難道你還想留下，聽朕和朕的女兒說雪國的辛秘嗎？”

“臣女不是外人，陛下有話盡可直言，臣女絕對不會外洩。”呵，一句不是外人，瞬間給雪皇氣笑了。

好一句不是外人，這丫頭，真是膽大包天！

偷了女兒的芳心，染指了他女兒不說，還敢在他面前，宣示身份！

高無憂見自己的父親和周水洛對上，瞬間心下緊張起來：“父皇，女兒已經與水洛情定三生，父皇，你不也是支持的嗎？水洛她真的不是外人啊…她是…她是…我的駙馬！”

說到最後，高無憂猛地一咬牙。

會不會又惹父皇不開心呀！

哎…

“駙馬，歷朝歷代，朕可從來還有聽過女駙馬呢！”

“那古往今來，女兒還沒聽說過女皇帝呢！”許是剛剛家人相擁的場景太溫馨了，導致高無憂的小脾氣又上來了。

小聲嘟囔完，她別扭的捂著自己的嘴巴，雙眸可憐兮兮的看著雪皇。

“好，你有理，你厲害，你胳膊肘向外拐，那你別認我這個父皇了！”高無憂一下子撲到了雪皇的身上搖著他的手臂道：“沒有，女兒不是故意要頂撞你…”

“哼！”

“好了，天武，事實如此，反對又有何用？你還是別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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