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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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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夏經灼這個人,除非天塌下來,否則輕易不會皺一下眉頭。

或許是他平時塑造給外人的形象過於無所不能和強大,所以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不會受傷,不會難過,不會有脆弱的時候。

江嘉年可能是第一個發現他也只是個普通人的人。

哪怕是喝酒的時候,他也只是靠在那閉著眼,從未有發酒瘋等失態行為。

所以,他現在這個樣子,目前還清醒著嗎?還是醉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江嘉年心情覆雜,很多念頭冒出來,只有一種最明顯也最不可抗拒,那就是心疼。

“你別這樣。”她開口說話時自己都開始哽咽了,她長嘆一口氣努力平覆情緒,等好一些了才繼續說,“經灼,你坐起來,我們說說話。”

夏經灼個子很高,江嘉年的車子雖然寬敞,但他這樣的腿長窩在車後座躺著還是挺委屈的。

他大約聽見了她的話,但就是不起來,那麽憋屈地窩著,他的心情大概和身體形態是一樣的。

江嘉年垂眼看了他一會,忽然就說:“我辭職了。”

明顯感覺到懷裏人的身子僵了一下,江嘉年又繼續說:“我有件事瞞著你,前幾天我見過你父親,是林寒嶼安排我去的,我那時候不確定是不是他,想著到那兒看看,如果是就跟你說一聲,報備一下,免得你誤會,但等我到了,想聯絡你的時候,就被你父親阻止了。”

她的話讓夏經灼從她身上慢慢坐了起來,他側眸睨著她,晦暗不清的光線下,他的眸子異常明亮。

江嘉年轉開頭望向車窗外,輕聲細語道:“你父親……是個不錯的人,沒有為難我,我們也沒談關於安平的事。他請我吃飯,臨走時請我好好照顧你,讓我們好好過日子,不要像他那樣,到了老的時候沒有兒子陪伴,也沒有愛人在身邊。”

聽起來的確是淒慘的晚年,可這能怪誰呢?不過是他自找的罷了,夏經灼不會原諒他,至少不會僅僅因此便原諒他,這一切在他看來,都不過是父親年輕時造下罪孽的報應罷了。

見他沈默不語,江嘉年伸手握住他的手,一根根地輕撫過他的手指,很奇妙的,她這樣的動作讓他心情好像一下子冷靜清醒了許多,他目視前方,連呼吸裏都帶著酒氣,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意識模糊,這短暫的清醒,難能可貴。

“我也是太傻,當時你父親懇求我別告訴你,我就真的沒告訴你。我那時候沒想到,林寒嶼既然可以卑鄙地利用我和你的關系為公司牟利,就肯定也會讓你看見這一切,既然都做了初一,他怎麽能不做十五呢?這不是符合他商人的本質。”

江嘉年收回目光看夏經灼,慢慢說道,“所以我辭職了,以後我不會再去悅途工作,從今往後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略頓,強調,“至於安平決定和悅途繼續合作的事,我真的沒有參與過,大約是林寒嶼跟你父親說了什麽,你父親才會這麽選擇。我想,老人可能是想讓我的工作穩定一電,畢竟我懷了孕,還和你結了婚,他想讓你過得好,你不接受他的幫助,他就只能來幫我。”

這番話下來,誤會算是解釋清楚了,沒什麽信不信的問題存在,她這樣坦白,甚至不惜用辭職、離開那個她成長起來的公司來證明自己,夏經灼沒有理由不相信她。

他慢慢靠到一邊,將頭放在女人有些細弱的肩膀上,她看著他,他只是透過前面的擋風玻璃望著外面的人群,過了許久,當她以為他都要睡著了的時候,才聽見了他仿佛剛找回來的聲音。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做對飛機動手腳、將幾百人的生命置於危險境地的事。”

他啞著嗓子,彌漫著酒氣的呼吸並不好聞,可江嘉年一點都不討厭,一點也不。

“因為……”

他慢慢垂下頭,江嘉年感覺到肩膀的濕潤,想要安慰他,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因為我母親,生我養我的人,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就死在空難上。”

他不著痕跡、輕聲細語地丟出一個爆炸性消息,驚得江嘉年錯愕不已,她詫異地睨著他,夏經灼看著前方自嘲道:“我怎麽可能對飛機動手腳?別人誤會我沒關系,但我沒想到邢舟會和別人一起來汙蔑我。”他直起身望向江嘉年,用費解的語氣說,“他是我唯一用了真心在帶的人,我希望他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個專業負責的飛行員,我盡可能地教他我所掌握的一切技巧,可到了最後,跟別人一起來我身上劃刀子的人是他。”

好像繃緊了的弦突然一下子斷了,夏經灼沈默地被江嘉年拉進懷裏緊緊抱著,好像孩子在母親懷抱一樣,江嘉年知道這樣的形容不對,但她想,她現在大概就是那種自己的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負了,心裏那種悲憤交加的狀態。

邢舟。

這個名字她記住了。

她當然不會找到邢舟把他打一頓,那不是她的風格,但她會讓他親自過來跟他道歉,至於原諒不原諒對方,那是夏經灼的事。

江嘉年越想越生氣,抱著夏經灼的力道越發緊了,她咬著下唇,好像立定了什麽仇人似的,直到懷裏的人慢慢擡起頭和她對視,江嘉年看著他放緩聲說:“沒事,一切都會好的。”

就是這麽一句簡單的安慰,成了情緒宣洩開來的閘點,夏經灼眼神覆雜地看了她許久,哽咽著說了一句:“嘉年……”

“我……我再也不是飛行員了。”

“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再駕駛飛機了。”

“嘉年,我再也不能飛了。”

“再也不能了。”

“嘉年……”

江嘉年那天晚上特別難受。

當初得知林寒嶼要和許歡顏訂婚的時候都沒那麽難受。

她開車回了家,將夏經灼安頓好,幫他脫了鞋和身上狼狽的制服,看他自己安安靜靜地刷了牙,才給他拉上被子,關了燈,然後就躺在他旁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看了一會,她拿來手機,調暗屏幕光,找到殷曼的號碼,給對方發了一條短信。

殷曼這會兒還沒睡,一直沒有夏經灼的消息她就一直無法安心睡覺,半夜終於等到江嘉年的短信,卻附帶了一個問題。

【請將邢舟的手機號碼發給我。另,經灼已經到家,不必擔心。】對於愛慕自己丈夫的女人,江嘉年這算是非常不錯的態度了,殷曼也不挑剔什麽,可她有點擔心江嘉年要走邢舟的電話之後會不會做什麽糊塗事。

她不了解江嘉年,只知道她是個女總裁,比夏經灼年紀還要大幾歲,平時雷厲風行的,在下屬眼中是很厲害的上司。

這樣人設下的江嘉年,應該不會因為激動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殷曼猶豫許久,才將邢舟的號碼發給了她,她當時想的是,就算江嘉年真要做什麽,邢舟也該受著,他做了錯事,理應接受懲罰。

江嘉年一夜沒睡。

前半夜,她在考慮怎麽才能幫夏經灼找回清白,除了李主任,她跟安平的人不算熟悉,對於飛行員真正的工作細節她也不太理解。

她能幫忙的地方真的不多。

後半夜,她在想家裏兩口子同時處於失業狀態,該用什麽事來充實無業的生活。

忙碌慣了的人突然閑下來,不胡思亂想才怪。

她倒還好,關鍵是夏經灼這邊。

第二天早上,夏經灼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

他頭很疼,還能模糊記起昨晚發生的事,他靠在床頭沈默了一會,擡眼望向身邊,搜尋著江嘉年的身影,在陽臺那邊,他找到了她。

她在收衣服,洗幹凈的制服被她抱在懷裏,她走到衣帽間裏,門開著,他這邊可以看見她在做什麽。

她將他的制服整整齊齊疊了起來,放在了衣櫃裏面。把適合冬天穿的大衣拿出來,將襯衫按照顏色和季節依次掛好,非常用心。

心情好像突然就好了一些。

夏經灼掀開被子下床,他昨晚居然還記得換睡衣,也不算太失態吧。

這樣想著,人已經走到了衣帽間門口,正在收拾的人不擡頭也知道誰來了,一邊做事一邊道:“制服暫時穿不到,我先幫你收拾起來,另外天氣越來越冷了,眼看著就要過年了,我們就當一起放個假,呆會穿好衣服,陪我去醫院。”

說完話,江嘉年站起來,看著門口表情空白的男人,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去做孕檢,之前你忙,我沒打攪你,你該不會以為懷孕生孩子那麽簡單吧?”

夏經灼直接抓住了她在他眼前亂晃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江嘉年老臉一紅,咳了一聲輕輕說了句“一大早發什麽瘋”,隨後便越過他要離開,但真要離開的時候,又停住腳步回眸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這才快步跑了出去。

這女人還說別人以為生孩子簡單,她還不是老忘了自己懷著孕,總是跑來跑去的,幸好家裏的地板不滑,不然摔倒可怎麽辦。

夏經灼擡手輕撫過臉龐,心裏已經知道江嘉年大約什麽都聽說了,想隱瞞也沒必要了。

他轉身朝外走,來到客廳就看見她去了廚房,他沈吟片刻,問了個最平常不過的問題。

“早上吃什麽。”

一切好像都很好。

平靜,安穩,過日子的味道,讓壞事的影響都減少了許多。

不過,這是對他們小兩口來說的,同樣知道這件事的另一個人可就沒辦法冷靜了。

夏淵一大早就到了安平,直接攔住要去執飛的陳鋒和邢舟,黑著臉拉著二人說:“陳鋒和邢舟對吧?你們兩個跟我走,咱們到老李那去聊聊。”

陳鋒一眼就猜出這是夏經灼的父親,稍有些慌張道:“這位先生,我們還要去工作,飛機一會就該起飛了,您有事不如等我們工作結束再說吧。”

邢舟也點頭說:“您有什麽事就等我們下班再說吧?不過您是誰?找我們做什麽?”

夏淵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說:“我是誰?你不該猜到我是誰嗎?你身邊那個小夥子顯然比你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指著自己對邢舟說,“那我不妨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夏淵,夏經灼的父親,也算是你們的老前輩。”他當著在場所有圍觀同事的面說,“我來這找你們,就是要問問你們,是不是你們汙蔑我兒子的?”

邢舟一聽事情和夏經灼有關就開始緊張,根本說不出連貫的回答,陳鋒本以為事情結束了,沒料到父子關系似乎不太好的夏經灼老爸居然會來找他們,倉促地說了句:“夏老先生,這件事可不是我們做的定論,是李主任和餘副總安排的,您有任何問題還是去找他們說吧。”

夏淵冷冷地看著陳鋒說:“年輕人,你放心,我當然要去找老李和餘山,但在這之前我得先給你提個醒,別以為做了壞事一時沒被人抓到就永遠安全了,我的兒子是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的,汙蔑他的人,會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卷鋪蓋卷從安平滾出去。”他一字一頓地強調,“我以我曾經機長教員的身份保證。”

陳鋒怔在那不可思議地看著夏淵,夏淵最後看了他一眼,拍了拍邢舟的肩膀,擡腳離開了這裏,方向直奔李主任辦公室。

陳鋒徹底慌了,他看向林棟,林棟站在人群最後望著這一幕,目光凝重,面露思索。

辦公室裏,李主任正要出門門就開了,他被嚇了一跳,看見夏淵進來就拍著胸脯說:“你來也不敲敲門,嚇我一跳。”

夏淵淡淡道:“不做虧心事,你怕什麽鬼敲門?”

李主任無奈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我知道你來這兒是為什麽,經灼的事我也沒辦法,是餘副總下的停飛命令,雖然我也不相信經灼會做出那種事,但證據確鑿,能怎麽樣呢?”

“什麽見鬼的證據!”夏淵生氣地說,“難道優秀反而成了錯嗎?我兒子不但飛行技術好飛行知識也全面反而是他的不對嗎?他已經是最好的了,根本沒必要再打壓後輩,他連我這個父親的後門都從未走過,為什麽要做為了打壓後輩做出那麽愚蠢的事?他這輩子犯下什麽錯我都願意相信,但他絕對不可能對飛機動手腳!他母親就死在空難上,他怎麽可能那麽做?”

餘副總來找李主任開會,來到門口時正聽見夏淵擲地有聲地說出那樣的話,他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夏淵,夏淵順著李主任的目光望過去,對上餘副總的視線冷聲說:“你好,咱們不算熟悉,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夏淵。”

餘副總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醫院。

江嘉年剛做完檢查出來,夏經灼在外面等著,手臂上挽著她的大衣,她在做檢查的時候,他安靜地站在那,視線看著一處,從不東張西望,就那麽待著,好像沒有生命一樣。

等她出來了,他好像才覆活了,會說會動了,立刻起身上前給她披上外套,兩人拿著檢查結果一起去見大夫。

走在路上,江嘉年幫他整理了一下大衣說:“冷嗎?”

夏經灼和她並肩走著,會有意識地隔開路人和她的距離,避免她被人撞到,非常細心。

“不冷,為什麽這麽問。”

他回著話,也沒看她,註意力放在一邊。

江嘉年看了他一眼才說:“因為你的手很涼。”

正握著她手的夏經灼下意識要收回來,但江嘉年強硬地握住了,看著前路道:“沒關系,我的手很熱,我來幫你暖。”

夏經灼抿唇不語,兩人到了婦產科,大夫看過江嘉年的檢查結果說孩子很健康,發育得很好,要多出來散散步,保持心情愉悅,這樣生的時候才好生。

總之,孩子一切都好,這是對他們最大的安慰。

走出來的時候,夏經灼本打算帶江嘉年去吃她愛吃的,他一直工作繁忙,現在突然閑下來才發現自己這個丈夫實在不稱職,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夠好,既然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那就一樣一樣補回來好了。

可天不遂人願,他們才剛上車,車子還沒發動,他就接到了李主任的電話。

接起電話時,原本還以為是跟他有關的事,但聽完了才發現並沒什麽直接關系,內容也讓他非常猶豫。

江嘉年在一邊等得好奇,幹脆靠近一些明目張膽地偷聽,這一靠近就聽見電話那頭李主任無奈高聲道:“經灼,你趕緊到公司來吧,你爸和餘副總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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