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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父女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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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細想了片刻, 開口道:“我明白父親和商侯爺的顧慮, 一來是怕出了事故,使婚事倉促。”

“二來,則是侯爺恐老聖人因此遷怒咱們家。”

林如海頜首:“於我來說, 卻只擔心第一件事。”比起自己官途, 他更重視女兒的婚事。

黛玉莞爾, 一雙剪水秋瞳清澈明凈。

“我明白父親的心意。”

“我記得幼時父親教我讀書, 曾教了一篇《姬子》,其中有雲:‘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左竊堯舜之詞,右背孔孟之道。’”

“當日我才四五歲,母親抱著我, 嗔怪父親教女兒這樣的為官之道,於是父親便不曾給我講解。”

“現今我自己卻也明白了好些:正是諷刺人凡進了官場,使之以權, 動之以利, 才能盡職,至於天地正道早就可以拋棄了。”

“可我知道, 父親從不是這樣的人。”

黛玉望著父親,懇切道:“此次閩南之事,便是我為閨閣女兒,也知皇上聖意公正,保寧侯和謝將軍更是乃是披肝瀝血憂勤惕勵的忠臣。”

“雖失了老聖人的心意, 但他們並沒有錯。”

林如海點頭讚道:“玉兒很是懂事。”

黛玉莞爾:“那爹爹何苦再問我這些話呢?”

“我相信您此番也會支持皇上的意思,那咱們家不需要因聯姻被保寧侯府牽累,而是父親自己的選擇,就會惹惱了老聖人。”

“既如此,還怕什麽呢?”

林如海不期女兒能說出這樣的一番透徹的話來,竟與他的心意不謀而合。

他從前雖是太上皇的心腹重臣,甚至因此被皇上猜忌了多年,但他本心只是一個為國為民,俯仰無愧的官員。

此事,不管太上皇如何遷怒於他,他都不會順著太上皇的意思,去為甄應嘉說好話。

所以,在太上皇的心裏,他肯定早晚要登上那張叛徒的名單。

跟保寧侯府早日完婚,不過是登上的快一點罷了。

黛玉說完這些,才面飛紅霞,低聲道:“至於婚事的場面,咱們家從不是在意這些的人,何苦為此失約於人。”

林如海看著女兒的面龐,溫和道:“所以,玉兒的意思,是一切照舊時打算來行。”

見女兒神態,林如海難得笑了一句:“子承那孩子可要歡喜壞了。”

黛玉越加低頭,踟躕道:“有些話,若是母親在,我該說給母親聽,然現在只好說給爹爹聽,爹爹聽了可不要笑我。”

林如海也起了興致:“你說就是。”

“除了方才的緣故,我還有一點私心。”

“爹爹也知子承哥哥年歲長我許多,等到如今,京城中已然有許多關於他的風言風語。我,我卻是有些不忍。”

主要也因為同為不婚人士的北靜王,是男女通吃的性情。起初難免讓人也將商馳做此考量。

但過了兩年,大夥兒發現人家北靜王雖然不婚,但姬妾宛如韭菜一樣一茬接著一茬。才明白這位王爺不過是一生風流不羈愛自由。

就顯得商馳越發古怪了,他身邊一直空空蕩蕩。

於是這些風言風語就往更奇怪的方向發展去,說什麽的都有,最奇特的一個傳言是說他在修道成仙。

便是黛玉深處深宮內宅都知道些。

而商馳日日在外,消息靈通,當然知道的更多。以他之心氣,怎麽會不難受呢。

黛玉頓了頓又道:“且還有一事,別說爹爹了,只怕連子承哥哥都不曉得我知道這事。還是皇後娘娘私下告知我的。”

皇後視黛玉如女,自然格外關註商馳。

林如海便問著何事。

黛玉道:“爹爹可知道朝上有個通判傅試?”

林如海略微蹙眉:“此人很是趨炎附勢,原是你二舅舅的門生,十分奉承榮國府。去年因犯了罪過,叫禦史臺告了一狀,貶到極偏遠的地方去了。你如何知道這人?”

四大家族的趨附者甚多,賈雨村自然是頭號狗腿,但這傅試也排得上前幾名了。

黛玉略微含笑,將此事道來。

“傅通判有個妹子,名喚傅秋芳。人都說是個才貌雙全的瓊閨秀玉。鳳姐姐從前都是提過的,說可惜了那位姑娘。”

“傅姑娘既然生的貌美,傅通判便想仗著妹子,與豪門貴族結親,不肯輕意許人。竟將傅姑娘拖到二十三歲還不曾許人家。”

林如海便十分鄙夷:傅家只能算是暴發人家,要是家風清正也罷了,可偏偏傅試為人毫無廉恥氣節,叫人瞧不起。

豪門貴族又嫌他本是窮酸,根基淺薄,不肯求配。

黛玉繼續說道:“那傅通判便請賈司馬做中間人,說要將妹妹許給子承哥哥做妾。”

黛玉說到這也蹙眉,傅姑娘也當真是命薄,因為沒有父母,只能由著這種恨不得將她論斤賣了的哥哥擺布。

黛玉這還是不知道,賈赦以後會為了五千兩銀子就將親生女兒也賣掉,所以不靠譜的並不一定是哥哥。有的爹跟沒有也是一樣的。

閑話少敘,只說林如海聽到這兒就明白了。

傅家必是覺得以商馳的年紀,便是未娶親,也總該急於子嗣之事。

便是他本人不急,保寧侯也得急啊。商家子嗣不豐,哪能不註重嫡長子的傳承。

之所以不納妾,大概是看不上小門小戶沒出身的女孩,所以特意巴巴把親妹妹送上去,準備攀附商家。

畢竟傅小姐總是個官宦小姐,誰不想有個這樣才貌雙全又有出身的妾室呢。

賈雨村也想在其中撈一把好處:傅試還得出個妹妹,賈雨村這直接就是繼賢妃之後,第二個空手套白狼來了。

然商馳從不是乖乖叫人套的性子。

林如海眉峰一動:“難怪傅試的錯漏,連榮國府等人都壓不住,終歸鬧到皇上跟前,惹得龍顏大怒將他貶了出去。原來是子承的動作。”

他不但不肯納妾,還將人家一家子趕出京城去了。

也是經此一事,皇後娘娘才放下心來。

只對黛玉道:“商家雖有不納妾的規矩,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男人心裏要是喜歡美色,便是拿繩子都捆不住的。難為他有此心意。”

畢竟是同僚硬塞的美妾,多少男人都順水推舟笑納了,回家只說,總不好拂了旁人的顏面。

黛玉道:“不怕爹爹笑,子承哥哥每三日都會叫嬋嬋帶話與我,連一本詩書,一盒點心都想著。”

“偏偏這樣大的事,他從來不曾提過。我在嬋嬋跟前提起傅姑娘,她也一無所知。可見是子承哥哥不告訴她,恐我知道。”

“必是不願意我為這些事煩憂,覺得有壓力。”

黛玉面上帶笑,眼神卻是明亮堅定:“他事事為我考慮,如今商家正在艱難之時,也該我為他考量了。”

林如海並不是刻板之人,聽女兒這樣的話,只道:“夫妻原該如此,互為體諒才是。”

黛玉一雙妙目宛如一泊水澤,清亮溫柔:“所以爹爹,女兒想著的是願得一心人,並不在乎那世子夫人的誥命。”

林如海聽她這話,便鄭重了神色道:“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卻也要告訴你最壞的情況。或許並不只是誥命,玉兒……”

黛玉望著父親,罕有的主動打斷他,緩聲道:“爹爹,我知道保寧侯府的處境。並不只像您說的,削爵革職,只怕還有更嚴重的。”

黛玉畢竟日日在宮裏,她比誰都明白。

太上皇現在連商太後也不肯見,可見對保寧侯府的芥蒂。

如果他老人家真的起了左性,用那僅存的一只手要砍了商鐸。

皇上除了當場下定決心逼宮,或者等太上皇砍完後扶棺痛哭就沒有第三條路了。

現在的保寧侯府,真可謂站在懸崖邊上,退則粉身碎骨。

商鐸昨日來見林如海,也透出了這個意思:他連自己的墓碑都想過了,可見情況危急。

要真有那麽一天。

林如海幾乎不敢去想象。

然黛玉卻已想過了。

她仍然帶著笑意:“爹爹,若是易地而處,榮國府因為國盡忠而遭難,爹爹也絕不會為自保斷絕姻親的。”

“我是您的女兒,自然與您一樣的風骨。”

黛玉頓了頓:“若真有那麽一天,我相信父親和我會做一樣的選擇。”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林如海從來知道女兒才學眼界超乎尋常女子,但如今真正見了她的風骨格局,才越發知道,黛玉只怕比絕大多數男人都強。

不由甚是欣慰。

果然不愧是他的女兒。

若太上皇真的昏聵至此,為罪臣而斬忠相,林如海也會死諫太上皇。

而對黛玉來說,她已然是保寧侯府的兒媳婦,若商家家破人亡,她自然也是生死相隨。

於她來說,這世上死沒什麽可怕,渾渾噩噩,失了本心,傲骨被折才是可怕。

就此,父女兩人商議已定。

於是次日朝畢,林如海就對商鐸道:“多謝你費心,為我們家想著。但一切照舊時計劃即可。”

商鐸喜不自勝:他當然希望兒子能早日成親,不要再拖上幾年。

林家既然願意,再好沒有了。

然他還不及表表態,但凡保寧侯府不出事,必然傾其所有,將這場婚事辦的體面。

就見一老太監耷拉著頭走過來:“侯爺,太上皇召您。”

商鐸:……

太上皇宮裏的太監們過得本就朝打暮罵,又知道老聖人沒有幾年的日子,來日山陵崩,他們這些人還不知道什麽結局。

於是雖然不敢明目張膽,但暗裏還是會討好皇上這邊的臣子,也算為以後留條後路。

果然這掌事太監,人老成精,對商鐸堆笑道:“侯爺放心,奴才們已將太上皇身邊的利器都收的遠遠的。連藥碗都端下去了。”

言下之意,您頂多也就挨罵,不會再挨刀子剪子或者瓷器碎片了。

商鐸聞弦歌知雅意,笑道:“多謝公公了。來日我必在皇上跟前替公公美言幾句。”

作者有話要說:  黛玉的風骨,原就是若不能清清白白的活著,寧願清清白白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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