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輕抿，捏捏她忽然發燙的小臉，葉英牽著韁繩緩緩朝長安城南走，在天黑之前趕到了萬花谷的驛站，遞交了東方宇軒給他們的印信後兩人沿著淩雲梯下到萬花谷中。

早有信鴿自驛站出發遞了消息到谷內，兩人從淩雲梯中出來的時候，只聽得一個熟悉的溫和男聲迎面而來，“葉莊主，家師還在藥廬中煉藥一時走不開，特地命裴某前來迎接。”

葉英拱了拱手，“有勞裴兄走一趟了。”

“谷中地勢覆雜，夜間行路不便，裴某先帶二位去落星湖住下，明日再去會見家師。”

靜姝笑道：“多謝裴師兄。”

“聽說你受了傷。”裴元將視線落到靜姝身上，稍事打量，同樣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看著氣色倒是不像。”

靜姝老實答道：“來的路上自己配了藥，也不知用的對不對。”

裴元輕動著眉，撩起袖袍伸出手去，靜姝乖覺地遞上手腕，把脈片刻，他點了點頭，“用藥很是溫和，即使無效也無害。”

低咳一聲，靜姝睜大了眼，也就是說她配錯了藥？可她的確感覺這兩日身上有了力氣，怎麽會無效呢？

裴元看著她糾結的神色，唇角輕勾，“你本就氣血兩虛，只要配伍不沖突，皆是補藥。”

“靜姝此前受了重傷，高燒十日才退，服用聚靈丹後才有所好轉。”葉英回憶起當時兇險，握著靜姝的手不由緊了幾分。

身體剛剛覆原又傷了根本，真是多災多難，裴元在心裏嘆了口氣，“明日見過師父讓他老人家給你調配幾劑湯藥，這幾日你在落星湖好生休養，花海裏種了不少奇花異草，靈氣濃郁，加上湯藥恢覆起來會快些。”

靜姝趕忙道謝。

裴元搖頭笑道：“若是真的想謝，不如拿你與葉莊主的喜酒來謝。”

今天什麽日子，怎麽一個兩個都惦記著她和葉英的喜酒？

身邊的男子擡手微拱，“若是安排好了婚期定會送喜帖來萬花谷，屆時還請藥王前輩和裴兄賞光。”

摸了摸突然發紅的臉頰，靜姝附和地點點頭，葉英說什麽就是什麽。

裴元領著兩人到落星湖的雅舍中住下，萬花谷內沒有華美的建築，多以木屋為主，屋舍的布置清靜淡雅，外圍種了許多藥草，空氣裏浮動著沁人心脾的藥香，聞得人心神舒暢。

“這位是谷內花聖宇晴，花海中諸多奇花異草均是她親手栽培。”命弟子整理房間之際，裴元將雅舍的主人引見給葉英和靜姝。

不曾想，鼎鼎大名的花聖，居然是個比靜姝小上許多歲的女子。

“叨擾了。”葉英做了一揖，靜姝也跟著欠了欠身。

宇晴還了一禮，“貴客臨門，寒舍蓬蓽生輝，二位若有什麽需要可直管與我說。”

在房間內放下行李，靜姝推開窗朝外望去，在淩雲梯上她便看見遠方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近看才發現真正的水面其實近在咫尺，她所看到的是夜間閃爍著異彩的花草，與環繞著雅舍的落星湖水交相輝映。

這就是萬花的晴晝海。

從西域樓蘭到東海蓬萊，從北疆平盧到南海仙山，各地的花草之種被足跡遍於天下的萬花弟子采擷到此，加之萬花谷氣候甚合萬物滋長之道，更有花聖花宇晴親手栽種培植，花海已成海內唯一的花之奇景，花紅葉綠，錦繡若海。

葉英走到她身邊，輕柔地環住纖細的肩。靜姝轉過頭，看著他閉垂的雙眼，餘光染上了晴晝海的異彩，她忍不住伸手小心地撫上他的眼角，“真想讓你親眼看看。”

她最喜歡的，就是葉英的眼睛。那雙明鏡一般的眼，那雙清透地仿佛看見人心的眼，現在卻看不到了。

當初她就該不管葉英同不同意直接按住他把眼睛治好，興許那個時候還早，一切都來得及。可整個藏劍山莊上下卻仿佛把他的雙目失明當作是一種已經被接受的犧牲，沒有一個人去想過該怎麽治。

她那時強硬一點就好了。

“久聞花海盛名，的確想親眼見見。”葉英輕緩的嗓音將她從回憶裏拉了出來，“不過如今只好由你的眼睛先收納此間風景，來日再同我一一描繪。”

靜姝垂了垂眼，“明天讓孫老前輩順便看看你的眼睛？”

如今離年關還有五個月，婚事在明年，萬一……能趕上他們成親的時候呢？

“嗯。”

聽到葉英的回應黑亮的眸子立刻彎成兩道月牙，靜姝開心地在他臉上親了親，身子卻被人抱起來坐到窗臺上，手腳一時慌亂地不知該往哪裏放，只能楞頭楞腦地讓人擺弄。

唇上的薄溫貼著眉心一路輕吻，細細描摹著熟悉又陌生的輪廓，輾轉徘徊在香甜柔潤的唇齒間，捧著她巴掌大的側臉，葉英溫聲道：“若是覆明有望，我希望第一眼就能看見你。”

若早知當初的結果，在劍冢閉關之前他應該好好地，仔細地把她的眉眼刻入心中，才不至如今一切都模糊了。

次日，裴元來給他們帶路，引他們去見孫思邈。孫思邈已經聽裴元說了靜姝的情況，撩起袖子示意她伸手來看。把脈的過程有些漫長，沈吟片刻之後孫思邈道：“氣血虧空非一兩日可以補足，你先在花谷中住上半月，我讓藥童每日給你煎湯送藥，等脈象有力了一些再看。”

葉英行了一禮，“多謝孫先生。”

“靜姝姑娘畢竟是吸納外氣的體質，往後少去一些濁氣橫生地方，聽說你們剛從南疆回來，那裏戰事慘烈煞氣極重，時間一長便會侵蝕原本的靈氣，是最不適合靜姝姑娘待的地方。”

“葉某記下了。”掌心輕撫著她細密的發絲，葉英心中湧起一片疼惜與歉疚，如果把她藏得好些就不會有如今這麽多事。怪只怪他當時一念之差，沒把靜姝帶去劍冢。

靜姝聽了孫思邈的話卻忽然心安，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只要她好好待在落梅居就不會有事了？正好，她本就答應葉英，這次回去以後不再出門了。

等孫思邈開好藥方交給藥童去煎藥，靜姝忽然把身邊的男人推到他面前，“孫老前輩，您能不能看看阿英的眼睛可不可以治好？”

孫思邈和裴元皆是一楞，他們沒想到這倆人會有這個想法，江湖流傳葉英的眼睛是在閉關時傷的，如今……他沈吟片刻，示意葉英坐下，他小心地翻動略顯蒼白的眼皮，借著日光將內裏的情形看了大概，“葉莊主可否感光？”

“略微。”葉英只能隱約察覺到外界似有一些光亮，別的什麽都看不清。

靜姝緊張地在旁邊問：“孫老，他還能看見嗎？”

“結果有些難說，先得讓他能正常睜眼才行，葉莊主的傷口當初應該是沒有及時處理，血肉黏合，只怕是無法睜眼吧？”

心頭一顫，靜姝猛然轉過頭去看坐著的男人，她都不知道他一直不睜眼是為什麽，原來是因為他睜不開，“那這麽多年皮生肉長的，是不是……已經分不開了？”

葉英握緊了她發抖的手，語氣平穩地出聲問道：“孫先生此意可是還有辦法？”

“此法極為冒險，小老兒也不曾試過，將贅生的皮肉剔除興許會有希望，可傷口若在別處，深一分淺一分倒沒什麽大礙，但傷在雙眼，深一分便真的看不見了。”

“葉某相信孫先生的醫術。”

“葉莊主若信得過，那便明日午後再來吧。”孫思邈對這般棘手的情況還需做些準備，便同葉英另外約了時間。

葉英起身道謝，環著靜姝告辭了。

等從孫思邈的小木屋裏出來，他才解了靜姝的穴道，剛才察覺到靜姝想要反對的念頭他便及時點了她的定穴和啞穴，擡手拭去她眼角的淚花，“試一試也無妨，我雙目本就失明，若切除的過程出了意外對我也無損失，這點風險我可以接受。”

靜姝紅著眼，“可若是失敗你就再也看不見了，我們想別的辦法行不行？要不然……我們不治了！”

葉英輕撫著自己的眼睫，他曾經試過睜眼，換來的卻是傷口再一次的開裂，久而久之，他就再不去睜眼了。他輕舒一口氣，伸手揉了揉她的發絲，“好不容易說服我，怎麽事到臨頭又說服不了自己？”

“我……”

“別怕，孫先生醫術卓絕，不會有意外。”有力的手臂將她圈入懷中，側臉輕輕摩挲著她的耳鬢，葉英緩聲哄道：“你我之間的遺憾那麽多，餘生容納不下，我希望有覆明的那一天，一睜眼就能看到你。”

等到了和孫思邈約定的時間，靜姝求了好一會兒才獲許留在邊上陪著葉英。孫思邈手上拿著一根金針，這根金針經過特殊處理，尖端挫得極為細平，好像一把縮小數倍的匕首。藥王師徒討論了一番如何下針，就著葉英的眼睛稍事比劃，大致定好了落針的位置和走向。

葉英面色平靜地躺在斜榻上，孫思邈和裴元一左一右站在他兩側，靜姝擔憂地問：“孫老，不用麻沸散嗎？”

皮生肉長，切除的過程一定很疼。

孫思邈搖了搖頭，若是麻沸散有用，他自會讓裴元備下，“麻沸散藥力行遍周身大處，但眼皮的位置很難到達，其中疼痛還需忍耐一番。”

葉英捏了捏靜姝的手心，“別怕。”

她反握住他的手掌，握得緊緊的，“要是疼你就拽著我。”

傻瓜，他怎麽舍得弄疼了她。葉英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面色平靜，“前輩，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莊花即將返清覆明【←這是什麽鬼用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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