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落梅居的前院泥濘不堪，靜姝索性不出門，最多讓人搬了桌案和坐墊在臥房門口吹風看書，山莊裏的大小賬目都有人整理送到跟前來，每日看著這些熟悉的東西，她也難免懷念以前。

屋檐下一聲輕嘆，她想綠萼了。

羅浮仙端著茶盤走近，見靜姝怔怔地望著檐外細密的雨絲出神，便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

靜姝卻剛好收回心神，她放下了手裏的賬本沖端茶來的人微微一笑，“辛苦了。”

“姑娘不必客氣。”羅浮仙對這位總是十分禮貌的主母很有好感，“可還有什麽吩咐？”

“沒了。”靜姝每日也不過是看看賬目或是看看自己手頭的書打發打發時間，葉琦菲被老莊主帶去劍冢了，這幾日一直下雨，柳夕也不常來，小院裏除了侍女丫鬟便只有她一個人，“你若不忙，便坐下和我聊聊天吧。”

“這……”雖說靜姝和下人們的關系好，但她終歸是主子，羅浮仙不是秦嬤嬤那樣身份特殊的老嬤嬤，沒這個資格和主子同坐。

像是知道她的顧慮似的，靜姝示意她放心，“坐吧，嬤嬤不會怪你的。”

羅浮仙在旁坐下的時候有些拘謹，大抵還是不太習慣，但靜姝卻已經先開了口，“我從小就在這個院子裏長大，他們都說我好相處，其實我除了莊主和嬤嬤他們熟絡的人也不是很多。”

只是光這些人，就能讓她在山莊裏站穩腳跟。

“你也是在山莊裏長大的嗎？”靜姝看著眼前這個看著比自己大了一兩歲的女子，說實話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靜姝覺得這並不是一個侍女，至少她的氣質不該是做侍女這種事的。

羅浮仙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我以前……沒見過你。”

羅浮仙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緊，“此前奴婢一直在山莊別處做工，之前聽聞大莊主這裏在招貼身女婢，主動申請之後被秦嬤嬤挑中，所以不曾和姑娘見過。”

“這樣啊……”靜姝眨了眨眼，忽然頗有深意地道了句：“你喜歡阿英。”

羅浮仙目光匆匆一變，連忙從坐墊上起開直接在地上跪了下來，“姑娘，奴婢……”

“喜歡阿英的人很多，我不會在意。”打小山莊裏肖想來葉英身邊伺候的人就多如牛毛，靜姝早就習慣了，“雖然你藏得很好，但是你看著他的時候眼神有點不同。”

她忽然就明白了當年沈柔為什麽能看出來她喜歡葉英，因為一個人的視線如果落在喜歡的人身上，那個人的眼睛裏會有光。

羅浮仙的臉色微微發白，身子有些發抖，唯恐靜姝為此事將她趕走，“靜姝姑娘，奴婢自知配不上莊主，不敢覬覦什麽，只求能夠在莊主和姑娘身邊伺候一輩子。”

烏黑的眸光微微一停，靜姝低笑一聲：“看來你還挺喜歡他的。”

羅浮仙的唇抖了抖，放在膝上的手指緊緊地攥著衣裙，“靜姝姑娘……奴婢是已嫁之人。”

咦？她這一句話險些讓靜姝以為自己誤會了一切，聽著羅浮仙斷斷續續地話才明白過來，羅浮仙的夫家不幸，早早便去世了，兩人有個兒子，如今也在莊內別處做事。

“莊主救過我的性命，他現在也許是忘了，但靜姝姑娘放心，奴婢只想留在莊主身邊報恩，不會妄圖別的東西。”

靜姝思緒一滯，原來中間還有這麽一茬事，她想了想，好像攸寧也是這樣，她救了他一命，他也堅持不懈地追隨她左右。

羅浮仙唯恐靜姝懷疑她有二心，跪著不肯起來，倒把靜姝說得不好意思了，她不過是有點悶想找人說說話，沒想到挑錯了話題。

“你再跪著，我就只好叫嬤嬤換人了。”

羅浮仙萬般不安，卻也只能無奈地起身，可說什麽她也不敢再在主子面前坐下。靜姝更是無奈，心裏卻越發地想念綠萼了。

也就那個小丫頭會沒大沒小地跟她鬧，一點都不生分。

見靜姝又開始呆望著雨絲出神，羅浮仙不敢多留，連忙輕手輕腳地遠去，生怕吵到她回神。這天以後每逢伺候主子她都小心翼翼十分謹慎，弄得靜姝哭笑不得。

主仆間氣氛怪異的日子裏，靜姝收到了葉英的來信，信的內容和上次沒什麽區別，但卻讓她感到安心。而另一邊，葉家三兄弟接到最新的消息齊齊色變，葉蒙甚至不敢相信，“此事……當真？”

“萬花谷主親筆急信，所有掌門人身邊的弟子全部遇害，掌門不知去向，我想……”不會有假。

“大哥武功那麽高，而且五大門派的掌門人，是什麽樣的人能夠同時對他們下手？”

葉煒臉色微沈，“恐怕是遭了暗算，可有更具體的消息？”

“聚賢山莊人去樓空，天南王家的人全部消失了，和人間蒸發一般，這次的事情是個圈套，東方谷主已經聯系了天策軍幫忙調查，。”

“可惡！”葉蒙一拳砸在桌上，木制的桌案頓時出現幾條裂縫，“到底是哪個小人在背後作祟！”

葉暉轉向眉頭深鎖的三弟，“這次的事……你怎麽看？”

“成都位於巴蜀，天一教……最有可能。”

“這群天一教的王八羔子，敢對大哥下手，看我不……”桌案砰然碎裂，葉蒙氣得就要出門找人算賬。

葉暉連忙呵斥住他，“老四！休得莽撞！”

“我們在這兒幹等也不是辦法，成都離杭縣太遠，我們多耽擱一天大哥便多一分危險，事不宜遲，我帶幾個人趕去成都打探消息。”葉煒的表情很嚴肅，“對方能夠同時讓五位掌門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覺，一定做好了充足的打算。”

“好，你先去，但是切記不可輕舉妄動，有什麽消息一定要及時傳回來。”葉暉還是對三弟比較放心，按住就要跟出去的葉蒙，四弟平日看著忠厚老實，可誰要動他父母兄弟便腦子一熱瘋起來不認人，這種事情不適合他做，“你給我老老實實待著等消息，若是找到了大哥的下落，你再去。”

葉煒火速回去收拾了東西便出發，柳夕有些震驚地看著他，“你又要出去？”

面對妻子，葉煒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次出門的理由，又恍然想起另一件事，一時猶豫起來，最後還是選擇什麽也不說，丟下一句安心等我便急匆匆地走了。

他怕的是如果自己和柳夕說了，以柳夕和靜姝的交情，靜姝萬一知道大哥出事，那就完了……

柳夕看著丈夫離去的背影不由跌坐在原地，眼淚倏地就湧了出來，侍女見她哭得難受，一邊安撫一邊朝同伴比了個眼神。

三夫人和靜姝姑娘關系好，知會一聲總沒錯。

那廂靜姝知道葉煒匆忙離家後心中有些莫名，但還是很快跟著出雲閣的侍女來到了柳夕的房間，葉琦菲不在，她應該來看望的。

一進門，柳夕就抱著她哭出了聲，“他怎麽總是這樣……去哪裏也不告訴我……他是不是又要去做什麽危險的事……”

靜姝連忙撫了撫她氣顫的後背，秀眉皺成了一個死結。

葉暉接連安排了一通人手派遣，天南王家的人勢必要查，這回傾盡葉家所有人力財力都要把幕後主使給扒出來，而且這次失蹤的不僅僅是藏劍一家，其他人那裏他也有必要去寥落，自己家裏葉蒙是個暴脾氣，他得讓好生盯著，還有……

“二莊主，靜姝姑娘來了。”

剛琢磨著怎麽應付呢，曹操就來了。

靜姝進門的時候葉暉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見她臉色沒什麽波動，好像還不知道什麽風聲，幸好她本身性子在院子裏待得住，不然走動得多了沒準……

待會兒他得把所有消息封鎖掉才行。

“小嫂子怎麽來了？”

靜姝腳步一頓，擡眼瞅了瞅笑得和平時一般無二的葉暉，“剛剛三莊主突然急匆匆離莊，和三夫人一句話也不曾提過，可是出什麽事了？”

葉暉腦子轉得飛快，打馬虎眼的話隨口就來，“嗐，沒什麽大事，就是北邊生意有點不順，那畢竟是在霸刀山莊的地盤上分糧，起沖突很正常。你也知道那些陳年舊事，三弟不想傷了兩家和氣，就出面去處理了，估摸著是不想讓弟妹為難，所以才沒告訴。”

葉家之前為了給靜姝解毒收集了大量藥材，葉暉不想動家底又想讓資金回轉所以把生意做到了北邊去，這事靜姝是知道的。她沈吟了一會兒，問：“那三莊主這回出去有危險嗎？”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你替我去安撫一下弟妹，讓她別埋怨三弟，不過也莫要同她說起這些緣由，免得她覺得夾在兩家之間為難，大不了我把那些生意撤回來就是了。”

靜姝點了點頭，“好，那我一會去告訴她。”

只是出了葉暉的書房，她的神色才漸漸沈了下來，回到出雲閣，柳夕坐在床沿面容有些頹唐，見她進門迫不及待地便走上去問：“怎麽樣？二莊主可有說什麽？”

葉英不在，家中便是葉暉管家，她們這些女人都是深宅婦人，外面的事丁點不知，靜姝怕柳夕在葉暉面前失態，獨自替她去問個明白，“二莊主說是葉家的生意有些問題，都是行商的人，武功必然高不過三莊主，你且放心。”

靜姝這麽說，柳夕自然能安心一點，卻見她的神色有些寡淡，“可是還有什麽問題？”

“三莊主是不是走得十萬火急？”

柳夕自然應是。

烏黑的眸光幽幽地落在空處，“剛剛我讓底下的人查了賬，確實走得很急，連銀子都沒取。”

“我稍一打聽，三位莊主之前在洗心堂議事。”

“四莊主把一張桌子直接給拍碎了。”

“離開以後不久，二莊主就把四莊主關禁閉了。”

柳夕一時不解靜姝忽然的自言自語，卻看見她無甚血色的唇漸漸顫抖了起來，“靜姝？”

“柳夕，你可能不知道，二莊主最怕四莊主闖禍，而四莊主只有一種時候會闖禍，那便是有人傷了他的兄弟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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