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葉英去濟世堂的時候，靜姝剛換完藥，裴元用針挑起帶血的紗布放在藥水裏攪了攪，一圈淡淡的紫色從暗沈的血跡中融化開來，“花溪草的毒性淡了不少，再過半個月傷口應該能愈合了，最好是趕在入夏之前，不然天氣悶熱屍毒會很快腐蝕你的傷口。”

這麽多棘手的毒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她真的是命大。

兩湖神醫卓怯病到現在也還沒來，這位卓老神醫脾氣古怪得很，非疑難雜癥不醫，葉家第一次去請沒請動，好像覺得區區屍毒也沒什麽大不了。盛長風和孫思邈倒是見怪不怪，孫思邈親自寫了封信交給葉家暗衛又跑了一趟，不曉得現在那位老神醫肯移步了沒有。

當初給葉婧衣看病的時候就是這樣，去請人的葉煒沒請到，急得直接把人綁回了莊，要不是看在葉婧衣的三陰逆脈的確是世間罕見，卓怯病只怕當場就和葉家翻臉。

靜姝換完藥以後靠在床頭微微喘著氣，看見葉英走進來眼睛不由一亮，等他和裴元話過幾句朝自己走來才彎了彎眼，“阿英。”

“嗯。”因為記得她昨天說想在醒的時候見他，葉英到了時間便放下手頭的事情過來濟世堂看她，“精神好似不錯。”

“我也想等你來了再睡。”靜姝握上他探尋的手掌，後者順勢就近坐在了她身邊。

“在房間裏若是悶我可以帶你去外面透透氣。”屋子裏放了不少暖爐，又因為靜姝一直喝藥的緣故空氣好些沈悶，葉英疼惜地反握住她怎麽也捂不熱的小手，心裏已在尋思著天氣再暖一點便帶她出門，能在院子裏走一走也好。

靜姝拿視線瞄了眼旁邊的裴元，見後者點頭便問：“現在麽？”

沒想到她會這麽快接話，葉英一楞，隨後也轉過頭去問裴元，後者看著他倆無奈地笑笑，“葉莊主仔細護著別讓她的傷口動作太大就好，師父和盛先生還在調配藥方，我先過去幫忙了。”

秦嬤嬤抱來披風給靜姝蓋上，葉英小心地抱起她鴻毛一般的身子走出了門外，“如果冷就告訴我。”

按著胸口的位置緩緩地吐了口氣，靜姝搖搖頭，看見屋外滿園的翠綠不由嘆道：“都春天了啊。”

“再過幾日就是清明，屆時我要稍事離開一會兒，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事就告訴嬤嬤，我很快就回來。”葉英的外祖沈老太君是新喪，第一個清明他們這些外孫都得過去祭拜。

靜姝剛從葉暉口中知道了老夫人的母親去世的消息，她偷偷地看了看葉英，老夫人是遠嫁，葉家和沈家之間的走動並不頻繁，葉英甚至沒見過自己的外祖母，當年沈柔和葉英的親事告吹之後他跟沈家就更沒什麽交集，這次沈老太君去世，說不準是他第一次去沈家。

“你有事就去忙，不用著急，我會等你回來的。”

葉英揉了揉她的腦袋，“上次這麽跟我說的時候，怎麽不等我？”

蒼白的唇微微一抿，半晌她才低聲道：“以後都會等你的，哪兒也不去。”

心頭微松，他雖不知葉暉同她說了什麽，但靜姝好像變得溫順了很多，也不提那些一直梗在他們之間的事了。

冰涼的手指忽然撫上他閉合的雙眼，葉英握住了那纖細的手腕才叫她的手臂不那麽吃力，指尖的觸感沿著薄薄的眼皮輾轉一個來回，他聽到了她的聲音：“阿英，記不記得你答應過我會治好眼睛？”

思緒忽而一滯，葉英很快想起了當初的話，他低下頭，輕抵著她的眉心溫聲道：“記得。”

“既然孫先生和盛先生都在這裏，等我稍微好一點，你把眼睛治好怎麽樣？”靜姝一眨眼，放下的手就被葉英握在了掌心裏，“唔……我現在有點醜，怕嚇著你。”

雖然侍女已經把房間裏所有能照到臉的東西全都拿走了，但人的眼睛依舊清澈，她看得見自己現在的狀態，真是個……鬼樣子。

葉英按著小小的後腦輕輕將她擁進懷裏，薄唇靠在她耳邊緩緩說道：“葉英喜歡你，無關容貌。”

站在不遠處的秦嬤嬤和羅浮仙只看見葉英附耳跟靜姝說了什麽，那雙青黑的眸子忽然湧入一道光，黯淡的星辰一一點亮，交相輝映成一片璀璨銀河，忽閃忽閃有著別樣的神采。

“莊主和姑娘關系真好。”

聽到羅浮仙的感嘆，秦嬤嬤點了點頭，也緩緩嘆了口氣，“若是靜姝的病能有轉機，往後她和莊主就靠你了。莊主拗不過靜姝，靜姝也拗不過莊主，遇到不好伺候的情況你該知道怎麽辦。”

“是。”

清明之前，兩湖神醫卓怯病到了藏劍山莊，他看著莊門處的牌匾不由擰起了眉，絲毫沒管親自來迎接的葉英，板著臉直接越過他走進了門，“帶路！”

這位卓神醫本對藏劍山莊沒什麽好感，要不是姓孫的老兒在信裏或明或暗地誣陷他不敢醫治屍毒，他這是被激將法給激出來的。

被人下了臉面的葉英也不惱，便當自己是帶路小廝客客氣氣地將卓怯病請到了濟世堂，兩個藥童站在門口把一行人攔了下來，“兩位先生正在給靜姝姑娘診脈，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大老遠從兩湖來的卓怯病的臉頓時一僵，他幾時成了閑雜人等？卓怯病頓時轉過身冷著眼看葉英，後者連忙拱手賠了禮，便對藥童道：“這位是兩湖的卓先生，還請通傳一聲，讓卓先生進去給靜姝診治。”

藥童仿佛這才擡頭仔細看了看卓怯病的臉，卓怯病立刻站直了身子擺足了姿態，可藥童馬上又低頭搖了搖腦袋，“先生吩咐過，誰人都不能進去。”

卓怯病的臉徹底黑了，他當即一拂手，“既然不讓老夫看診，那老夫這就回去！”

緊閉的房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兩個須發皆白的老人邊說話邊從裏頭走出來，“花溪草的毒性已經減弱，但花溪草配合著屍毒讓傷口遲遲不愈，到了夏日暑熱難擋的時候只怕要糟。”

“若是放在以往還好說些，可她身上的寒毒已經沈積許久，此刻不宜再將寒鐵留在身邊，甚至最好早些入夏讓寒毒自然減退幾分。”

“靜姝姑娘的經脈天生迥異，壓制寒毒的藥方一時不好更換，這兩日嘗試了幾味新藥，但效果始終不對癥。”

兩個老神醫自顧自地說著話，一出門就約好似的一起朝藥房去，完全沒看見卓怯病。跟著葉英一起迎人的裴元不由在心裏好笑，見旁邊的葉英面色莫名以及卓怯病那快黑成鍋底的臉，連忙清了清嗓子，“師父。”

孫思邈停下腳步，微瞇的視線轉了過來，仿佛這才看見杵在外面的一行人，“喲，卓老弟，這是打哪兒來呀？是要走了麽？”

卓怯病朝院門邁出的腳僵在原地，剛剛他聽見了什麽？花溪草？屍毒？寒毒？究竟是個什麽人這都沒死？

他早在聽倆人談論的時候就動了瞧瞧靜姝的心思，可孫思邈和盛長風這視而不見的架勢讓他心裏一陣惱，這孫老兒仗著年長總壓他一頭，偏偏在世的醫者沒有一個能活到他這一百六十高齡的，自己更是連他的一半大都沒有。

咬了咬牙，孫思邈這人狡猾得很，信裏不說叫他來看病，甚至只字不提靜姝怎樣怎樣，只是表面上提了提屍毒橫行的事，卻在含沙射影地暗諷他不敢給屍人診治，如今他來了，還不能說是人家把他叫來的。

“我聽說藏劍山莊裏有個神智清醒的屍人，所以過來瞧瞧。”卓怯病暗暗一磨後槽牙，皮笑肉不笑地和孫思邈打著馬虎眼。

“哦？是嗎，如此甚好，不過方才我們已經給靜姝姑娘診過脈了，情況同往常一樣，不若我們一起去藥房說道說道，我和盛老弟也想聽聽你的見解。”

被提及的盛長風輕咳一聲，自覺地朝邊上站了站，這位卓兄一直不服他的針術又不服孫兄的藥術，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尋常疾病應對起來都很容易，為了證明自己比另兩人的醫術更高超便定下了非疑難雜癥不醫的規矩，許多病患上門都不給治，一度讓人認為是他不敢治病，於是得了怯病這個綽號。

卓怯病一聽不讓他診脈頓時拉下了臉，“既然要聽我的看法也得等我看過病患才行。”

“卓老弟剛來，可能有的情況並不清楚，那位姑娘的脈象並不明顯，還是等卓兄再熟悉一番再給她診脈吧。”

又吃一癟的卓怯病心底更是不愉，“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樣的疑難雜癥，難得住你們可難不了我。”

說著，他轉身就要進屋，這回藥童得了孫思邈的眼色沒再攔他，放他進門給靜姝診脈，孫思邈和盛長風卻沒再進去，只是舒了口氣繼續朝藥房走。

葉英等三位神醫言畢略有所悟，轉向身邊的裴元遞出詢問的神色，裴元無奈地笑了笑，“葉莊主放心，師父有數。”

點了點頭，他邁步走進靜姝的房間，現在還是早晨，她剛由盛長風施針結束，精神不佳仍昏睡著，卓怯病正給她診脈，手指搭得越久臉色越難看，他死死地盯著床上膚色青白骨瘦如柴的女子，這人真的還活著麽？

裴元的聲音適時地從旁響起：“卓先生，這位姑娘的身體異於常人，家師和盛先生熟知她的經脈走向，卓先生還是先同家師和盛先生了解一番情況再行診脈吧。”

卓怯病的表情頓時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板著一張黑沈的臉出門就去找那兩個老家夥。

葉英嘆了口氣，上前小心地給靜姝掖好被角，“明日葉某就要前往兩淮，不在的這幾日還望幾位神醫和裴兄多費心。”

裴元微微一笑，“靜姝這幾日已經穩定，葉莊主放心，卓先生於解毒一道有很深的造詣，相信等葉莊主回來的時候他們會想到一些辦法。”

“還有冷玉的情況，也請裴兄多加留意。”

冷玉也安置在濟世堂，不過是在另一個房間，因為他那一層皮囊下毫無任何人的血肉，即便是孫思邈和盛長風都束手無策，只能派人日夜看護。最清楚玉魄情況的應該是靜姝的師父，可偏偏那老人家這個時候居然雲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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