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杭縣飛奔到揚州的快馬跨過揚州城門的時候，空氣中的炭火味仍舊十分濃重，一身黃衣越過尚在撤除路障的官兵一閃身便掠進了封鎖三日的街道。

“靜姝！”懷著焦灼無比的心推開攬月樓各處的房門，卻沒有任何熟悉的身影，日夜兼程趕到揚州的葉英攥緊了拳，他若是早一點發現問題該多好！

四天前從揚州回杭縣傳話的弟子在第二天早上便傳出暴斃的消息，大夫診斷不出個所以然，只當是先天有疾。可到了第二天本該傳到的定期聯絡卻沒到，第三天也遲遲沒有音訊，直到葉暉接到別處的飛鴿傳書說天一教進攻了揚州城，這才發覺事態不對。

跟葉英一同來的人四下去尋找靜姝的消息，可整條街連著攬月樓都封鎖了三日，沒人見過靜姝。

葉英讓人找到尚住在城中的楚穆，後者遞給他一個小小的盒子，“葉莊主，東家已經帶著冷玉公子走了，這是她讓我交給您的，說是讓您不用找她。”

掌心的盒子細長，像極了裝著飾物的小匣子，葉英隱隱有不好的預感，盒子打開，他摸到了一對冰涼的手鏈。

靜姝從未摘下過的那對手鏈。

事已至此，葉英如何能不知她的想法，五指收緊，纖巧的紋路深深地印入掌心，“你可知她去了哪裏？”

楚穆搖了搖頭，“東家是夜裏突然來敲門的，留了東西和口信就走了，冷玉公子一直昏迷不醒，需要人搭把手，她走時應該把狗蛋帶上了。”

狗蛋？

葉英一番細問之下才知道岳州城中靜姝救下的那個少年竟然找來了揚州，可其他的，楚穆也是半點都不知道。

“莊主。”農舍外的侍衛忽然走進門，“憶盈樓的葉芷青姑娘前來拜見。”

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葉芷青再一次見到了葉英，視線不著痕跡地從那張清俊的面容上略過，歲月似乎舍不得在這個年少出名的男人身上留下痕跡，她暗暗在心中將葉英和冷玉放在一起比對，發現兩個人的長相沒有任何不同之處。

難道葉英真的有個孿生兄弟？

葉芷青暗自疑惑，柔美的身姿卻端莊有禮地朝對方欠了欠身，“葉莊主，又見面了。”

“葉姑娘。”葉英暫且壓下心頭的擔憂，客氣地回了一禮，這次若不是憶盈樓的諸位及時趕到，揚州只怕會淪為又一個李渡鬼城，靜姝也……思及此處，葉英暗暗攥緊了手指，擡手再次作禮，“這次多謝葉姑娘和諸位了，改日葉某再親自登門向公孫前輩道謝。”

“葉莊主不必客氣，如今各家各派攜手共抗天一教，憶盈樓也不能對出現在身邊的屍人置之不理，此乃分內之事。不過事發當晚卻有一點值得註意，芷青也需要向葉莊主求證。”葉芷青停頓片刻，神色微微嚴肅了起來，問道：“敢問葉莊主，城內攬月樓的幕後之人可是葉莊主舊識？”

豈止是舊識，說她是他此生最重要的女子也不為過，可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卻沒有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陪在她身邊。葉英微微抿唇，“是。”

“據那位姑娘所說，唐家堡竟與天一教合作，但我們在事後調查中卻沒有發現她提到的沾有屍毒的唐門暗器，而唐堡主……據說是因為與屍人交手時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已由親衛護送返回巴蜀。”

天一教忽然入侵揚州肯定是事先有過一番謀劃，唐傲天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為何，除了靜姝無人能夠作證，葉英緊擰著眉，“此前與靜姝的聯絡中，的確有提及唐堡主的舉止行為並不尋常，藏劍對此……略有防範。”

葉芷青點了點頭，“事關唐門聲譽，沒有充足的證據我們不能對外宣揚，家師已命我深入追查，也希望葉莊主能攘助一二。”

“這是自然，葉家也同樣會徹查此事，將真相公之於眾。”整件事情的經過他相信靜姝的說法，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找出所有罪證，為此……

“葉姑娘，你是否知道……”

葉芷青仿佛知道他想問什麽，搖了搖頭，“天一教圍攻揚州城似乎就是沖著那位姑娘去的，芷青以為天一教和那位姑娘之間有很大的關聯，因此暗中一直留意著那位姑娘的行動。但師妹們沿路跟隨的時候仿佛被對方發覺，失去了她的蹤跡。”

葉英清冷的面容露出一絲波瀾，“可否告知最後一次看見她的地方？”

“豫山古道。”葉芷青回憶了一下，“那位姑娘的身體狀況似乎很不好，見到她時應是受了不輕的傷，但……出於某種原因，她一直拒絕旁人給她診治，同行的那位公子更是昏迷不醒，看著也不大好。”

關於靜姝的事，師父沒有多說，但聰慧如葉芷青，也能從靜姝身上判斷一二，藏劍山莊與天一教似有莫大仇怨，再結合去年在揚州城中流傳的種種傳聞，葉芷青也不得不為此嘆息。最親近的人被天一教毒害成了屍人，無怪乎這位素來淡薄俗世的藏劍大莊主會突然在江湖上走動得如此頻繁。

葉英的心頓時揪緊，她一定是礙於身份躲起來了，可她身上帶著傷，冷玉又昏迷不醒，她想要躲去哪裏？暗暗攥緊了仍舊捏在掌中的手鏈，葉英心頭無比悔恨當初沒有立刻返回揚州。

“葉莊主，天一教有重要人物受傷，一路往西南方向撤離，芷青以為天一教對那位姑娘有所圖謀，而她離開的方向恰恰是……”

豫山古道，靜姝也在往西走。

心中頓時一沈，他明白葉芷青說這話的目的，靜姝難道是想回長安找她的師父？可若是她和天一教撤離的方向一致，很有可能又會被盯上，當務之急必須趕快找到她！

葉英送走葉芷青之後立刻安排人同葉暉聯絡，又將隨行之人留了一大半在揚州協助憶盈樓的調查，只帶了幾名親隨快馬加鞭地朝憶盈樓跟丟靜姝的地方趕去尋找線索。

豫山古道他並不陌生，當初和靜姝出門避風聲的時候他們便是沿著這條路去了岳州，又從這條路上回返，且靜姝也曾數次從這裏去李渡城給慕容追風送藥，她對這裏很熟悉。按理靜姝帶著一個昏迷的冷玉應該目標很大才對，不知是怎麽甩掉了憶盈樓的弟子。

“通知沿路的商行分店，讓人密切留意驛站和碼頭。”牽馬站在荒涼的古道上，葉英冷靜地吩咐親隨去調動葉家名下的人手，這種時候靜姝只怕也不會去華山，可他還是讓人先一步趕去純陽宮探消息，再在返回的路上沿途排查。

楚穆說靜姝是在第二天夜裏來敲門的，離開揚州也就兩日的車程，他若走得快些還能追上，只是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處，會不會同他擦肩而過。

親隨見葉英將他們都安排了任務，不由問：“莊主，那您……”

葉英抿了抿唇，荒野上的風壓得人沈沈喘不過氣，微仰的面容似有一雙憂愁的眼眸順著幹涸的河道望到盡頭，“我去一個地方，你們不必跟著，半日之後在江津村匯合。”

第二次踏進李渡城的葉英心情截然不同，但空氣裏的死寂仍舊讓人感到壓抑，他小心地避讓四周游蕩的屍人，時有突然發狂的屍人撲上來，都被一道掌風送出幾丈遠。他始終保持著周身三丈之內無人接近，可仔細地檢查過李渡城的每一個角落，眾多屍人裏卻沒有他要找的那一個。

他也曾想過，靜姝會為了躲開追查躲進屍人之中。

“你到底在哪裏……”

回到江津村後，親隨都已經回來了，見葉英從李渡城的方向過來心中不無震驚，大莊主怎麽獨自去了那裏？

沒找到靜姝的葉英有些失落，豫山古道只有這一條路橫貫南北，沿途都是荒山野嶺，如果他們坐著馬車應該走不了那些山間小道，如果棄車而行，這兩日也應差不多走到這附近，又或者……就是藏在這荒野中的某個角落。

親隨在江津村裏詢問了幾個人，村民都搖了搖頭，洛水一帶因為有了李渡城這樣的地方，來往的行人匆匆，連驛站的生意也不怎麽好，到村子裏歇腳的更是屈指可數，若是靜姝來過這裏，他們很難不註意到。

聽了親隨帶回來的消息，葉英嘆了口氣，若是如此，他只能去附近的荒山中找了。

見那個華衣白發的男子帶人走遠，一眼便能望到頭的村子裏傳來幾聲嘆息，村民們相看了一眼，朝一間不起眼的農舍揮了揮手，有個婦人端起剛熬好的藥沖他們點點頭，旁邊的少年立刻幫她拉開了地上的隔板，露出一條通往地下的通道。

地道很陡，婦人端著藥小心地借著少年手中燭火往下走，直到踩上平地才稍稍松了口氣，少年立刻沖她道謝，接過藥往一個狹小的房間走去。

說是房間，不如說是個簡陋的地洞。江津村毗鄰李渡城，時不時會受到屍人的騷擾，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一個地洞以備萬一。

裏面簡單地鋪了兩個草席子，一左一右各自躺著兩個白衣白發的人，聽到腳步聲，躺在右邊的女子微微睜開了眼，見是熟悉的人便又沈沈合上了，似乎沒什麽力氣。

少年小心地在她身邊跪坐下來，低聲道：“姑娘，剛剛葉莊主來過了。”

蒼白的面容起了一絲變化，隨後輕輕地嗯了一聲，她現在這樣，就算葉英來了也不知道她在這裏。

“姑娘，喝藥吧。”少年小心地將藥碗擱在地上，見靜姝掙紮想起身連忙上前去扶，視線掃過她胸口微微滲血的紗布，“姑娘，還是讓我給您去請個大夫吧。”

靜姝搖了搖頭，屍人的身體她很清楚，一旦有了破損便很難愈合，傷口會不停地腐爛流膿，少不得要一些名貴的傷藥才能止住，以前攬月樓坐擁天材地寶，這點傷勢並不嚴重，但現在她身邊一無所有，只能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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