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抿唇，靜姝低頭抱緊了懷裏的衣服沒再吭聲。

沒聽到她的回應，葉英側頭朝向身後的屏風，也沒聽到輪軸轉動的聲音，思量片刻後道：“岳州城附近並未有過屍人出現的傳聞，想來情況不是很嚴重，山賊的事小，當務之急是把屍氣的來源弄清楚。”

半晌，屏風後才傳來低低的嗯聲。

等到葉英洗沐完畢，靜姝已經坐在膳桌邊置好了碗筷，一旁陪侍的柯安看到走出來的葉英，一時沒轉過神來，剛才他明明看見是冷玉進門傳了熱水，葉英像是得了什麽消息一身煞氣地出門去了，他心裏正奇怪著怎麽這位公子在莊主和靜姝姑娘的房裏沐浴，怎麽這會兒莊主又出現在這裏了？

柯安看著葉英、靜姝和冷玉三人之間的關系看得迷糊，起頭靜姝還對葉英愛理不理的，連他餓著肚子都不管，後來冷玉回來她又火速讓人傳膳，這會子坐下來用膳的又是葉英，柯安揉了揉眼，總覺得奇怪得很。

“柯管事。”

柯安一個機靈，連忙回過了神，“在……在。”

“勞煩你暗中查一查左丘家這些年行商和山賊有沖突的記錄，時間、路線和傷亡損失這些，越詳細越好，查到之後交給靜姝。記住，要隱秘一些，不要暴露身份。”

莊主這是真的要拿左丘園開刀麽？柯安心裏落了一錘，“小的這就去辦。”

“左丘園附近有和山賊一樣的機關布置，我認為這十分可疑，加上裏面的人員布置實在過於密集，不像個尋常山莊，你向來心細，興許會發現一些線索。”

靜姝點了點頭，“你是懷疑左丘先生和山賊有關聯？”

“機關只是其一，其二，岳州知府和左丘先生曾聯手剿滅山賊卻次次人去樓空，我著人調查發現官府單獨行動時並沒有這樣的狀況，對此，坊間的說法是山賊懼於左丘威名，看似有理，實則無法說通。”葉英神色微肅，“我和冷玉調查過山賊營地，占地面積很大，短時間內撤空很難做到，除非是提前接到消息。”

烏黑的眸子微微縮起，順著葉英的思路往下猜測：“山賊駐地的旁邊就是左丘園，他們想近距離撤離，山野之中只有那一處莊園可以藏身，而左丘園，官府是絕對不會去調查的。你又說裏面有很多會武功的人……”

葉英頷了頷首，“不過這只是我們的一面之詞，還要拿到確切證據才行。岳州城的守備力量不弱，山賊終是莽夫，和正規軍有一定的差別，按理不應當出現這樣焦灼的情況，若是有人從中作梗，倒是可以理解了。”

這個消息，只怕對岳州城的百姓來說很難消化吧？

“今日我去左丘園，甫一現身便有人對我暗中試探，我未作回應，對方並不知我深淺，隨後察覺到有人外出，可是來過商行？”

靜姝點了點頭，葉英離開小半個時辰的時候冷玉就察覺到院墻周圍有人鬼祟，當下出去料理了。

她在房間裏聽見響動出門，過了幾刻鐘又來了一撥人，興許是之前的人沒能回去又派了人過來查看情況，冷玉也不客氣，來一個扔一個，全都關進了豬圈。

冷玉性子驕躁，本欲殺他們滅口，被靜姝攔了下來，若是他能穩重一些，葉英也不用親自去查探左丘園的情況了。這會兒輪到他出門去尋找屍氣的源頭，可千萬不要惹出什麽事情才好。

午膳之後靜姝很安靜，靠在葉英身邊看似懶懶地曬著秋日的太陽，實則暗暗留心著冷玉的動向。因為距離遠，她和玉魄之間的感應好些模糊，但大體的方位還是可以判斷的。

“他好像去了城西。”不曉得是什麽地方，靜姝問了旁邊的小廝，對方的回答卻叫她一時心驚。

招魂崗。

那不就是亂葬崗嗎？

屍體胡亂丟棄的地方，最適合煉制屍人了。

他們一直等到了日落還是未見冷玉身影，葉英沈思了一會，讓靜姝將他強行叫了回來。那熟悉的步伐跨過院門，靜姝的眸子忽而縮起，“你受傷了？”

出門前整潔的衣裳現在十分只剩下了一件裏衣，衣擺上有不少可疑的血跡，想來外衫已經扔了，冷玉的神色並不輕松，只是沖突然緊張的靜姝擺了擺手，“區區屍人傷不到本公子，只是拷問的時候濺了點血在身上，我先去拾掇一番再同你們細說。”

小廝按吩咐準備好熱水和火盆，冷玉將身上的衣服一脫隨手就丟進了燃著的火堆裏，頓時有股奇異難聞的腥臭味四散開來，透過門縫傳了出去。

葉英在外面的走廊上皺了皺眉，帶著靜姝退遠了一些，卻發覺她自從冷玉回來便一直緊攥著自己的袖子，他攬過她僵硬的肩，“別擔心，他沒事。”

“他身上的戾氣好重，招魂崗只怕此刻沒有還會動的屍人了。”靜姝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眉心的褶皺漸深，“師父曾告誡過我，屍氣和玉魄的靈氣相對，冷玉最是討厭這些東西，但他本身不宜沾染太多殺孽，否則靈玉就會變成邪玉。”

冷玉洗去一身血汙神清氣爽地走出房門，靜姝見他懶散隨意的樣子欲言又止，可照以往的經驗若是現下同他絮叨只會惹來對方的不耐。葉英暗中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你可是發現了屍人的行跡？”

“城西的山坳之中有一處煉屍的墳場，但事情卻不太對勁，官府居然派兵在附近把守，對裏面發生的事情又恍若未覺。”冷玉擡手揮了揮，緩徐的空氣頓時蕩過一陣風，將那些令人不適的氣味吹遠，“岳州這個地方可真是古怪至極。”

官兵？

“還有一點更加古怪。”冷玉的表情忽而有些微妙，“那裏棄屍遍地像是亂葬崗，我進去之前並未察覺到裏面有任何活人的氣息，細抓了裏面在走動的‘活物’來看……”

像是想起了什麽糟糕透頂的東西，冷玉臉上閃過一絲嫌惡，“不曉得天一教用的什麽方法，只靠蠱蟲植入屍體便制出了屍人，這些屍人算不上性情殘暴，更像是孤魂野鬼，我從身邊經過的時候沒有任何攻擊的跡象，他們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游走。”

“那煉屍的人呢？”

哼了哼聲，冷玉斜睨了靜姝一眼，“本公子正準備找，就被某些人叫回來了。”

唇縫頓時抿緊，靜姝垂眸別開了視線，心裏卻暗自狐疑城外屍人的事，沒有煉屍者不可能無端冒出來屍人，這其中必有來頭。

岳州城外又是山賊又是屍人，官府的詭異行徑還有左丘園正邪不定的態度，葉英眉心微擰，看來岳州城的事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

白天發現了這樣重大的事，夜裏各人都有些無心安眠。亥時的更聲一過，靜姝仍是趴在窗臺上看著漆黑的夜，葉英調息完畢心中也有些思量，片刻之後他起身從屏風後面換了一副裝束出來，臂上掛著一件黑色的披風走向窗邊的女子。

靜姝正想得出神，他走到身旁才從餘光中略有所覺收了心思，“你這是……”

“我想還是應該親自去一趟招魂崗。”

她看著已經換了深色衣服的葉英當下反對道：“不行，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那裏可是……”

話音未落，黑色的披風便從背後抖落覆在了她的肩上，靜姝微微發楞，男人已經順勢將她從坐墊上撈起，烏眸頓時睜得渾圓，“我們一起去？”

葉英若一個人有屍毒的地方，靜姝絕不可能放心，如果讓冷玉同去，他亦不放心靜姝一個人在商行裏，且冷玉的狀況似乎並不適合與此事有太多牽連，前後一想，倒不如讓冷玉留下，他和靜姝去看看能不能有些具體的線索。白天冷玉已經清過場，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

察覺了葉英的想法，靜姝立刻抱住他的脖頸生怕他反悔，她很努力地讓自己不拖葉英後腿，可打心底裏她還是想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那我們走吧。”

簡單地同冷玉交代了兩句，後者臉上的輕嗤是顯而易見的，一翻身就從屋頂上下來，走進了兩人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門。

靜姝趴在葉英肩頭看著緊閉的房門，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夜風忽而吹起了她的發，葉英帶著她直接躍過院墻向西城門去。

兩側的街道一路倒退，颯颯的秋意鉆進被風兜住的衣領，她下意識地往葉英身上靠了靠，後者按住鼓起的披風將她裹了個嚴實，原就纖瘦的她更是在他懷裏蜷成小小的一團。

夜裏城門四周的守衛格外森嚴，葉英和靜姝等候許久，終於在值守的官兵換班之際尋到了縫隙飛躍出城。

有靜姝幫忙看路，葉英便不擔心出錯，腳下生風一般疾馳在月下的曠野之中，到了冷玉說有官府把守的地方才停下來。只是兩人四下一探，卻發現其實官府並沒有封鎖，只是在表面上擋住了進山的路，絕對攔不住真正想要上山的人。

“從林子裏過去吧。”靜姝在暗處指了指旁邊黑黢黢的灌木叢。

凝神靜聽了一會兒，葉英點了點頭，繞過大路中央那一片連綿的火光，悄無聲息地躍過了卡哨，朝彌漫著一股沈沈死氣的山中腹地前進。

臨近目的地空氣中腐爛的屍臭也越來越明顯，不用靜姝再指路葉英也能找準方向。夜色下一雙青碧的眸微微發亮，自從成了半人半屍後，靜姝的雙眼在夜間看東西十分清楚，“冷玉來過這裏。”

葉英輕嗯一聲，他能感覺到四處殘留著一股凍人心魄的寒氣，這是冷玉的內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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