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八年六月，西子湖畔藏劍山莊，三道華貴的身影站在劍廬的庫房裏，一排排各色礦石整齊地放在鐵架上，葉蒙這幾年對鑄劍術大有研究，葉英如今雙目失明不太方便，也有意讓他著手下一把名劍的相關事宜。

自從去年名劍大會上出現那蒙面劍客以後，葉蒙對異邦鑄劍術也開始感興趣起來，這次葉英讓他親自操刀藏劍山莊的第五把名劍，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雛形，只是要找到與之匹配的劍材卻難如登天。

葉蒙轉了一圈，搖搖頭，“大哥，二哥，這些都不太合適。”

葉英皺了皺眉，“若是想要薄的同時又堅硬的礦石，只能試試隕鐵了。”

當初殘雪的劍身為了盡可能拉長，厚度已經薄到了極致，可葉蒙居然說還想再細薄一些，藏劍山莊的庫藏中有不少隕鐵，恐怕也沒有他想要的。

“唉，要不我出去找找。”葉蒙也有些愁眉不展。

葉暉稍稍思索了一會兒，道：“你可以去揚州攬月樓問問，聽說那裏有不少天材地寶，興許有些能用來鑄劍的奇特之物。”

揚州有兩處以樓為名的地方，一處名為憶盈樓，是劍器舞第一人公孫大娘同秀坊弟子所在之地，另一處倒不是由來已久，而是近年才興起的攬月樓。

攬月樓本是一處酒樓，揚州往來的商賈和游俠眾多，最近一年也不知道是怎麽的，一夜之間頂上便多出一層閣樓，此後酒樓仍是酒樓，還興起了三月一次的珍寶會。

本以為是些俗套的金銀珠寶，可第一次珍寶會上攬月樓居然拿了一樣讓世人趨之若鶩的五色龍骨。龍骨既能入氣海固元，更能通經脈防元氣疏洩，只要外感未盡皆可用之凝神定魄，乃續命靈藥。

攬月樓給出的這根五色龍骨，淡黃偏白，夾有藍灰紅棕四色，是龍骨中品質最佳的，最終被人用一萬兩黃金買走。

攬月樓隨後定出了一個規矩：每次珍寶會結束的時候都會推出下次珍寶會展出的東西，在此期間只要能拿出攬月樓看上眼的東西可直接以物換物，若是沒有，那便在珍寶會上價高者得。

參考首次展出的五色龍骨，想必之後的肯定也不是凡品。

這個消息一出頓時轟動江湖，很多人暗中打聽攬月樓幕後的詳情，卻只知道換了老板，原先的老板仍在攬月樓裏打理著生意，真正的老板一直隱於閣樓不見人。瞧著隨後一次次珍寶會上拿出來可遇不可求的奇花異草，他們紛紛開始猜測這攬月樓背後的主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可就算是消息四通八達的藏劍山莊，也查不到攬月樓背後的勢力。

提起攬月樓，葉蒙也不陌生，“聽說這次珍寶會推出的是血魔羯，如果我們要別的東西，必須以物換物才會給。要是有，我們拿什麽換？”

葉暉算了算日子，“今日初五，再過十日便是珍寶會，我先派人去攬月樓打探打探消息，若是有我們再做打算。”

揚州離西湖不算遠，來回花不了多少時間。

三天後弟子傳信回來，攬月樓的管事給出了答覆：有。

內宅事務繁多葉暉抽不開身，葉煒這一年也不知為什麽總是外出訪友不在家，葉英原想著同葉蒙一起去，可這個四弟把胸脯拍得啪啪響，“這次這把劍我要做得比以前都好，大哥你且等著看，我定會交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清冷的面容微微泛起了柔和，葉英也沒有堅持，輕輕頷首便應允。

葉英放心，葉暉卻不放心，自家弟弟就是個直腦子，和別人出去談交易豈能馬虎，他留了個心眼，把自己身邊最機靈的小廝撥給了葉蒙當隨從，免得出了什麽應付不了的事。

他們把葉蒙送上前往揚州的船，船影漸遠，葉暉嘆了口氣，卻見身邊的葉英面露欣慰，“四弟變得牢靠了。”

“老四今年也有二十六了，這兩年算是穩重不少，沒以前那麽沖撞。”

葉英輕輕頷首，如此他也能安心。

葉暉看在眼裏心底卻不知作何滋味，有時候他真不知道是該讓大哥多為葉家牽掛一些好還是放心一些好，大哥逐漸放手的每一件事都有人接上去做，等到將來某天藏劍的一切能在沒有葉英的情況下運轉得井然有序，這個人也許就不見了。

這樣的猜測讓葉暉心情十分覆雜，他曾私下安排過和靜姝相像的女子去接近葉英，聲音、身形、性格，可後者不為所動，窺破了他的心思以後也只是淡淡地告訴他不必費心。

母親也勸過葉英另娶，可他的態度和當初誓言此生不娶一樣堅決，靜姝去世，他便真的無娶妻之心了。

想來想去，葉暉還是感嘆紅顏薄命，好好的人就那麽沒了。

而與此同時，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攬月樓的側門口，車夫下去叩門，不一會兒裏面便走出兩個洗碗的大娘，她們上了車，一左一右扶起車廂裏坐著的女子，雪白的裙裳襯著晶瑩剔透的皮膚，薄紗遮面，細長的發絲如錦緞般光滑如水，隨著肢體的牽引落到劃過車廂的木板貼上女子單薄的脊背。

“姑娘慢點兒。”

攙著步伐搖晃的女子一直走進了側門，裏面的人立刻推來輪椅讓她坐下，“姑娘這一路可順遂？”

“嗯。”禮貌地向幫扶的兩位大娘道謝，唯一兩點墨色綴在秋水般的杏眸裏，視線隨著輪椅前行游移，“可有來過人？”

在她身後推著輪椅的中年男子正是攬月樓曾經的老板，名叫楚穆，如今是攬月樓裏的大管事，“有幾個拿著名帖上門想以物換物，我在庫房的造冊裏找到之後就安排他們等您回來再談。”

“都有誰？”

“長歌門想要鑄琴的木材，小的找到了一塊金絲楠烏木。”楚穆一邊推著她走出後廚一邊一條條匯報，“長安宮裏來了人，想要一塊能做鐲子的玉石，小的查了查，有塊冰花芙蓉玉正好合適。”

“這一個要盡快處理。”

“好的。”楚穆也是連連點頭，畢竟這可是宮裏來的，不好怠慢，“還有江南葉家也差人來問有沒有適合鑄劍的礦石，小的……”

“哪個葉家？”白衣女子倏地轉過頭，沙啞的喉嚨有些破音，“藏劍山莊？”

楚穆被那雙泛著幽光的眸看著驚出一身冷汗，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額……是，小的記得上次冷玉公子回來的時候帶了塊星月玄晶隕鐵……”

看著女子的視線驀然呆楞，楚穆咬了口舌尖，心道肯定做錯了事，連忙改口問道：“要不小的馬上派人去趟杭縣把這事回了？”

擰了擰眉心，女子微咳幾聲，問道：“多久之前的事？葉家的人……到了嗎？”

“就前幾日。”楚穆小心地回話，“葉家只是派了人來問，小的在庫冊上找到以後就回覆了，他們的人可能正在路上。”

西湖到揚州走水路只需一日，若是葉家的人已經出發，豈不是這幾天就到？來的人是誰？葉暉？葉蒙？還是……葉英？

最後一個名字拂過心頭，滋味尤勝。

楚穆看著她恍惚的視線，趕忙問道：“顧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

“沒事，你先去忙，我歇一歇。”進了緊鄰著後廚的雅間，這個房間從不對客人開放，一直都是留給從外面回來的靜姝休息的，等到酒樓打烊她才會上到閣樓裏。

房門合緊，留下一室靜謐，靜姝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氣，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緊了腕上的細鏈，心裏重覆了那個名字數遍，充滿了深情和無奈。

一年前冷玉原本帶著她從杭縣返回長安，到揚州的時候正好遇見藥王師徒，他們是為洛河以東的李渡鬼城而來，得知裏面屍人毒物遍布，親眼一見才發覺是何等的人間煉獄。不知是不是受到周圍濃重的腐屍之氣影響，靜姝的屍毒並不穩定，冷玉連忙將她帶離了李渡城，在揚州包下一間客棧讓她休養。

隨後不久師父也從華山到揚州，教她如何化用殘雪中的寒氣，這才平息了屍毒的竄動。後來不消師父多說，冷玉沒敢帶靜姝去苗疆，那裏是烏蒙貴勢力的核心，生怕一個不小心先失控的是靜姝自己。

靜姝也沒有跟師父回華山，而是在揚州待了下來，她每過一段時間便會去李渡城，雖然屍毒的影響還在，但她寒鐵不離身，不算太危險。

靜姝沒有去苗疆，冷玉孤身去了，他一心想要報仇，她怕他沖動出意外，便同他定下了規矩，他最多只能離開三個月，且情況未明朗之前不準他在苗人面前現身。

她是玉魄之主，她說到冷玉只能做到，三個月後按時返回，還順手撿了一堆零碎的物件回來，對此他的理由是：東西看著還不錯，興許有用。

天下奇花異草甚多，世人所見只是冰山一角，冷玉不信找不到屍毒的解藥。苗疆地廣人稀，珍品不少，他一撿二撿，當真撿了好些東西。

玉魄本就生著一雙能辨識世間靈物的慧眼，冷玉帶回來的東西雖然在他眼裏一般般，但放在江湖上那可都是不能多得的好東西，於是就有了攬月樓和珍寶會。用冷玉的話說，沒用的就扔給別人，若是別人手上有好的，那就換過來。

一晃眼，她在揚州城也待了一年多了。微微嘆了口氣，靜姝撐著扶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因為身體僵死，她走路的姿勢極為迥異，索性裝起了殘疾，免得別人發現她的不對勁。

扭曲的膝蓋相互碰撞著走到軟榻邊坐下，雙手費力地把不聽使喚的腳盤好，殘雪放在膝上，靜姝背靠著墻緩緩調起了內息，銀白的短劍散發著寒涼的光芒，室內的溫度一點一點地下降，很快便起了一層薄霧。

近段時間屍毒一點反彈的跡象都沒有，不知道是不是完全被寒鐵鎮住了，可她終究還是沒有解開屍毒，若是葉英知道她在這裏……

“你可千萬別來，你來了，我只能躲了。”烏黑的眸子垂落一絲澀意，葉暉如今在莊內主事是不會隨便離開的，葉煒又不在家，她估計來的人是葉蒙，如果葉英……

他眼睛不方便，不會來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葉蒙：【拍胸口】大哥你等著我給你抓個媳婦兒回來

莊花：【欣慰】抓回來就給你加雞腿【劃掉】貂皮大衣

隔空挨揍的貂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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