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五年春，藏劍掌門葉英閉關六載仍未出關。雖然大莊主不在莊內，但諸事仍在妥善運轉，這都要歸功於二莊主葉暉的妥善打理。

過去的這一年裏藏劍山莊接連了發生好幾件大事，卻都與同一個人有關，三莊主葉煒。

一是他終於突破武學的限制領悟了“寂劍”，甚至能與霸刀山莊的天才柳浮雲打得不相上下；

二是他攜妻女歸家，被老父冷拒，只能迤邐千裏北上霸刀山莊，卻遭逢變故，痛失愛妻一夜白頭；

三是葉煒由霸刀柳五爺以絕世功力打通了閉塞多年的經脈，攜愛女返回藏劍山莊，自此隱居在葉家別院，閉門不出。

葉煒在別院中甚少見客，但自家兄弟例外，葉暉有空會過來坐坐，葉蒙偶爾也會拎著小酒來看望，說的無非是莊中近來發生的事。

比如最耐人尋味的一件，聖手孤針盛長風這幾個月來忙得焦頭爛額，上了年紀的人整日操勞，終於把自己一把老骨頭累病了。

“盛先生身體抱恙，那婧衣……”

別的人都可以放放，三陰逆脈的葉婧衣只有盛長風能治，不然就只能把當年另外兩位醫聖請來了。

“最近莊子裏躺著的人確實多了點。”葉暉捏捏眉心，露出一絲無奈，葉婧衣一直由盛長風親自照看，而這別院裏有一位也需要非常仔細的調理，落梅居裏還躺著一個連盛神針都說不準到底活沒活著的人，每一個的情況都十分棘手。

“已經三個月了，靜姝還是沒好轉嗎？”

“沒有，我現在每天都會去看一次，生怕哪天她連身體也冷了下去。”葉暉的頭發都快被最近發生的事情愁白了，現在江湖動蕩，到處亂得很，藏劍山莊的生意有些不好做，家裏的麻煩事又多了這麽多，“大哥到底什麽時候出關？”

上次閉關一去就是六年，這次六年都多了，再過兩年就是第四次名劍大會，要是葉英再不出來他就得效仿父親當年去把人叫回來了。

葉煒看著杯中的清酒，沈沈地嘆了口氣，“等大哥回來，我會向大哥請罪。”

靜姝三個月前拼死救活了柳夕，自身卻陷入玄而又玄的境地，沒有呼吸和心跳，只剩下一絲溫涼徘徊在體表經久不散。而柳夕經過三個月的悉心調養，雖然恢覆了意識，身體卻一直提不上力氣，只能臥床。

“此事你別太自責了。”雖然葉煒當初未曾開口求靜姝救人，但沒有一個男人會看到世上還有方法能讓最愛的女人死而覆生卻不去嘗試的，只不過在葉煒開口前，靜姝已經動手做了。

她當初花費數月設計了一個讓柳夕死遁的局，算盡天理命數，連葉孟秋都被她說服，最終瞞過了天下除他們以外所有的人。

細想種種，葉暉忍不住在心中唏噓：還好這樣的一個奇女子沒有站在藏劍山莊的對立面，若是以她為對手，怕是大多數人都要敗下陣去。

一團小小的身影忽然踩過院中的石板，一蹦一跳地拿著一枝新摘的桃花在丫鬟的陪同下跑了進來，“爹爹！二伯伯！”

“菲兒來，二伯抱抱。”葉暉瞇起笑眼伸出手，一把將撲上來的小人兒抱個滿懷，撲面而來的濃郁花香沁人心脾，“你這是從哪兒摘的花？”

小琦菲晃了晃手中鮮艷的花枝，咧嘴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後山上摘的，開了好大一片呢，可惜娘親躺在床上看不到，所以我就摘了一枝回來，一會兒拿去給娘親。”

葉暉揉了揉她的頭，“真乖，去吧！”

小琦菲又笑嘻嘻地在葉煒身邊蹭了蹭，拿著花蹦蹦跳跳地進屋去了。

年幼的孩子總是這麽活潑可愛，葉暉笑著收回了目光，卻見葉煒略略沈思的模樣，“怎麽了？”

“別院後山，種的全是梅樹。”

葉暉倒沒細瞧小琦菲手裏拿的是什麽，這種時節總以為是枝桃花，葉煒一說才覺得那香氣確實是梅花的香氣，“可能是氣候反常，今年的梅花開得晚了。”

再與葉煒閑談了幾句，葉暉便起身告辭，走在回莊的路上，春風送暖，他順勢放慢了步子，緩緩沿著西湖朝藏劍山莊走去。

晃蕩的湖面上飄著幾片暗綠的圓葉，不仔細看便會與湖水混作一談，時有游魚在底下游動，追逐打鬧蕩開一圈圈漣漪。

視線隨風飄遠，極目遠眺，只見層巒疊翠，山水與長天一色，看得人身心舒暢。葉暉收回視線，忽見岸邊隨波搖擺著一抹由淺入深的黃，餘光停頓片刻便移開了。

走進山莊大門，他按慣例去九溪煙樹監督了一會兒弟子們的課業，有幾個負責灑掃的侍女在外圍掃地，正拿著掃把清掃著樹下成片的金黃，昨日下過雨，倒是把這些桂樹上的花瓣打落了不少。

嗯？桂樹？

“今年氣候是不是特別反常？”葉暉忽然自言自語道，夏日的睡蓮，秋日的金桂，冬日的梅花，怎麽好像忽然之間就全開了似的。

跟在葉暉身後的小廝笑了一聲，“這些花還是昨天才開的，大莊主那兒的海棠都快開了一年了，下人們都說是不是跟著大莊主一起悟劍悟到成仙了。”

“凈瞎扯，那棵樹明明是……”葉暉忽然一拍腦門，大踏步地朝落梅居走。

小廝嘿嘿一笑，二莊主自打靜姝姑娘出遠門回來便天天往落梅居跑，聽說是出去的時候受了傷，眼下正臥床休養，瞧二莊主這勤快的模樣，看來對那位姑娘很是上心。

葉暉走到落梅居，把隨從留在外面，獨自走進了靜姝的房間。綠萼在旁守著，見葉暉進門便站起來行禮。他揮了揮手，問道：“有醒過麽？”

小丫頭咬了咬唇，這個問題的答案三個月來始終如一，“沒有。”

葉暉嘆了一聲，他想也是，不過他今天來這裏的目的並不是這個，“你把她手腕翻出來我看看。”

綠萼不解，但還是照做了。撥開了那條銀白色的寒鐵鏈，葉暉的目光頓時變了，當初的朱砂，一點痕跡都沒了。

“再待下去，是不是整個西湖所有的花都要開了……”他低聲喃喃道，不能拖了，得馬上把靜姝送進劍冢，順便把近來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大哥一聲。

只是靜姝昏睡著，白日把人擡進去太招搖，得夜間悄悄過去才行。

葉暉暗中著人打點安排，到了子時，滿院子都是各色的花香，馥郁濃烈的氣息給人一種沈醉微醺的感覺。他皺著眉腳步匆匆跨進落梅居，推開靜姝的房門裏面的人嚇了他一跳，“你醒了？！”

幽黯的房間裏有一人斜倚在榻上輕輕轉著手腕上的銀鏈，燭臺早就燃盡了，晦暗的室內卻獨那一抹窈窕全身覆著薄薄的白光，清而不妖。

漆黑的眼眸微微轉動，點點下巴，“剛醒。”

收攏掌心，她手腕上的朱砂已經不見了，體內靈氣充盈，身子一動就仿佛能飛起來似的。身體短時的虧空之後她的氣息反而一次比一次聚集地更加迅速，這是她之前練習渡氣的時候無意發現的，而眼下的結果，也在她意料之中。

“方圓十裏四時百花全都開了，是不是與你有關？”葉暉緊皺著眉，如果真的是，那如此異相，豈不亞於此地無銀三百兩？

漆黑的眸子揚起一絲訝異，她走出房門，院子裏的海棠還在日覆一日地飄落，可別的不該在這個季節出現的花朵也盛滿了藏劍山莊，“這……”

“等到天一亮，知道的人就更多了。”葉暉對這般奇景毫無欣賞之意，只有說不清的焦躁和煩惱。

靜姝伸手在空氣裏虛抓了抓，像是撚住了一條細細的絲線，抽手一揮，面前繁花似錦的一幕忽然如同畫卷般收攏，只剩下一陣清清冷冷的夜風和那株落花不止的海棠。

少了那些濃郁的花香，空氣都清新不少，葉暉舒了口氣，“你做了什麽？”

“天清地濁，讓它們回原來待的地方去了。應該是之前救了三夫人耗得太多，所以不自覺就聚集太多，可我身體承受不了，它們便留在周圍一時沒有消散。”靜姝看著自己的手，剛剛醒時她便覺得自己與之前有很大不同，“三夫人可好？”

“命是保住了，但提不上力氣，終日躺著，精神都好，就是擔心你。”

淡淡地哦了一聲，靜姝便站在庭前呆看著天上皎潔的明月。

葉暉想起正事來，“你這樣真的不能待在外面，先去劍冢裏待著吧。這幾日西湖異象，若是被有心人得知找到你身上來就糟糕了。”

漆黑的眸子凝視著月朗風清的夜空，身上薄光散盡，“我，不去劍冢。”

葉英閉關六年未歸，想起自己當初做的那個決定，唇角掀起一絲苦澀，“二莊主，我留在藏劍山莊會給你們添麻煩，過幾日我就搬出去。”

“這兒哪行，你去別的地方我們不放心也不安全。”葉暉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這丫頭小時候最粘葉英了，怎麽送她去劍冢還不樂意？“你為什麽不去劍冢？”

靜姝垂下眸，搖搖頭，“我不去。”

第二天，綠萼見到靜姝醒來高興無比，直抱著她打轉，“你都昏迷三個月了，擔心死我了！”

“抱歉。”靜姝輕輕一揉她的頭，她前次出了遠門，又昏迷許久，莊子的事全在葉暉身上了，日子忽然就回到了往日的清閑。

午膳之前，她出莊去了趟別院，葉煒見到她大驚，“你醒了？”

“嗯。”靜姝點點頭，“聽說三夫人臥床，我來看看。”

葉煒應了一聲，心中仍是詫異無比，他覺得靜姝似與之前有很大不同，如果說往日她給人一種靜如幽潭的感覺，那眼下她再站在面前，宛如石上清泉，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至清至冽的氣息。

臥室裏只有柳夕和陪侍的侍女，葉琦菲像是由丫鬟陪著出去玩了，柳夕躺在榻上看著窗外的雲卷雲舒，膚白勝雪，眉目恬淡。

藏劍與霸刀的恩恩怨怨壓在她身上太久，她多年的忍辱負重反而成了柳葉兩家矛盾尖銳的導火索，讓她和葉煒陰陽相隔。在長久的黑暗中忽然迎來光明，看到守在床前的丈夫和女兒，她流下淚來，這一次她什麽都不要了，只要能和他們在一起就好了。

“夕兒，看看誰來看你了？”葉煒走進臥房，神色柔和朝她走去，似有一絲笑意。

能讓葉煒面露喜色的必定是個好消息，柳夕看著門邊隨後跨進來的一身青衣，眸光一亮，“靜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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