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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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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近了便能越過庭院中的灌木叢看到蹲在走廊上的小小身影,旁邊放了一個燭臺,女孩兒一手端著水杯,一手拿著毛筆在地上認真地寫著什麽。順著光亮的方向細細望去,整條走廊的地面都落滿了字跡。

“你在寫字?”

靜姝倏地起身,像是因為蹲了一路,眼前的黑暗一陣接著一陣,隔了半天都沒看到葉英人在哪裏,甩甩腦袋,烏黑的大眼努力眨了眨,看清了暖黃燈籠下望著她的少年,“少莊主好。”

葉英低頭看了眼腳下或胖或瘦的字跡,問道:“你怎麽在地上寫?”

女孩兒不假思索地答道:“方便呀。”

葉英搖了搖頭,“清水稀薄,論及書法還要學會觀察墨色的變化,筆法、筆意、筆勢、筆韻等等,且木板易滑,很難練出筆力,你若是練字,最好還是用墨寫到紙上去。”

小嘴微抿,靜姝看著走廊上扭成一團的字輕輕地嗯了一聲。

隔天,因為昨夜遇見過靜姝蹲在地上寫字,葉英回臥房前朝後廂的走廊看了一眼,卻發現那盞幾步一動的小小燭火仍在。剛巧碰見顧心蘭帶著人收拾完臥房回來,他便叫住了她,“蘭姨,靜姝最近一直那麽寫字嗎?”

顧心蘭朝自己的房門口看去,也不由無奈,“是啊,奴婢看她每天蹲在地上也問過她要不要買些紙墨回來,她卻說不用,讓奴婢不要操心。”

想到前幾天笨笨忽然飛進書房討文房四寶,當時便猜到是靜姝要寫字,如今再聽顧心蘭這麽說,也是有些不太明白她為何堅持不買紙墨。

第三天靜姝從學堂回來,晚膳前的時間照例跑去書房看書,小腿邁過門檻和葉英問了安,正打算把昨日看到一半的書找出來接著看,卻被葉英叫住了。

“以後若是想練字,可以借用我的書房。”葉英揉了揉她的頭,正巧笨笨在庭院裏撒歡完畢飛進屋來找它的小主人,扇扇翅膀卻落在了葉英的肩上,沖她嘰喳了一聲。

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少年,烏黑的眼瞪圓了,半晌才訥訥地說:“這不好吧?”

“有何不好?”

“唔……我在書房看書已經很打擾少莊主了。”先前葉英準她在書房裏看書便是被顧心蘭好一通說道,再三告誡她只許待在角落裏,不能打擾到葉英看書。要是她再在書房裏練字,霸占了葉英的席案,回去定會被顧心蘭關起門來教訓。

“無妨,我也不是一天到晚都要用到筆墨。”葉英示意她放心,“你若是覺得會打擾,可取些紙墨回房間自己練。”

靜姝抿抿嘴,搖頭,“不好。”

半蹲了下來,他看著小小的女孩兒,“這又是為何?”

咬咬唇,“……不能要。”

視線稍怔,旁邊炸起一連串的鳥鳴,翅膀扇起的風撩動了頰邊垂落的發,笨笨嘰嘰喳喳地就要去啄那個一根筋的腦殼,卻被靜姝的小手胡亂拍趕到一邊。

葉英在心中嘆了口氣,想了想,道:“靜姝,我既送你去了學堂,自然是想你讀書習字,若你寫不好字,豈不是負了我的初衷?”

“我……娘親的月錢只有一兩銀子,他們說毛筆就要十幾兩銀子一根,硯臺更貴,宣紙雖然便宜點但是用著用著就少了,我買不起那麽多東西。”提到這個腦袋就耷拉了下來,小臉也是跟著一垮。

原來她是在為錢發愁。

葉英對錢財並沒有太大的概念,藏劍山莊選物向來是挑最優最好的,和尋常人家用的差距不知道有多少,“既然如此,你便當是我送你的,需要什麽來書房拿就好,這些都會記在落梅居的日常開支裏。”

小嘴一抿,靜姝仍是吐出兩個字:“……不行。”

謹慎地看了看葉英平靜如水的眸光,她低下頭去嗡聲道:“會被娘親說的。”

這麽小的一人兒,想的還挺多。

葉英又揉了揉她的頭,“蘭姨那裏我會替你去說,讓她不要斥責於你。”

卷翹的眼睫一揚,烏黑的大眼忽閃忽閃的如同天上的星辰,“真的?”

頷了頷首,他道:“但是你要答應我,好好練字。”

腦袋立刻點得像小雞啄米似的,兩眼彎成了開心的月牙,仿佛所有陰霾一掃而空,靜姝興奮地往前一撲,“少莊主最好了!”

薄唇抿成一條細直的線,柔軟的小臉蹭著他的脖頸,如此親昵的撒嬌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僵直的身體半晌都沒放松下來。

靜姝蹭過便松了手,笑嘻嘻地說:“謝謝少莊主!”

“嗯……嗯。”葉英起身,收回臉上的不自然,看著剛長到自己腰身的女孩兒,覺得跟這麽小一個孩子討論男女之別似乎有些早了。

靜姝寫的字的確有些難看,換了紙墨之後暴露得更加徹底。葉英說服了顧心蘭讓她安心練字,她也沒有偷懶,每天晚膳之後都會在房間裏練上一個時辰。

放學回來的小丫頭卻沒什麽心思看書,眼珠子滴溜溜地就轉到案前那個少年身上,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有力,筆尖的輕重緩徐每一分都恰到好處,想想自己時常糊成一團的字跡,小巧的五官頓時皺到一起。

“靜姝,過來。”

神游時聽到葉英在叫她,眨了眨眼,放下書就過去了。

少年蘸好了筆尖上的墨水,遞到女孩兒面前,“寫幾個字讓我看看。”

靜姝心頭一跳,瞅了瞅葉英認真的神色再一瞅面前的毛筆,認命地接過來在案前坐下。

葉英負手站在身後看著她纖細的手指扣上筆桿,俊眉微挑,清雋的眸光註視著女孩兒提筆留下的墨跡,心中微微嘆了一聲。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寫了《千字文》開篇的八個字,靜姝自己也有些不忍直視,苦著臉沒繼續往下寫,身後的少年忽然挨著坐了下來,寬厚的手掌覆上她執筆的手,“執筆得法,寫字才能運用自如。”

葉英移動著她手指的位置,微蜷的指節柔若無骨,她的手……好小。也不知道靜姝是不是先天不足,六歲的年紀體型看著比同齡人都要嬌小很多,像是一點都沒長開,“五指張得太開不宜用力,四指靠攏,和拇指一齊用力,松緊適度,掌心虛空,手掌要盡量豎直。”

靜姝抿抿唇,看著葉英帶著她的手在紙上寫字,比她自己寫的不知好看多少倍,再看看被他大手包裹下的小手,“我的手太小是不是不適合寫字?”

見她直勾勾地看著手,他便淡淡地說道:“我四歲習字,手掌的大小與你差不多。”

低頭想了想自己四歲的時候在幹什麽,靜姝便不吭聲了,頭頂落下的掌溫輕輕撫了撫,“你現在還小,以後還能長大,會慢慢適應的。”

輕輕地哦了一聲,靜姝捏了捏手中的毛筆,繼續端端正正地寫字,筆墨粗細不勻,但她已經很努力在控制了。

葉英在旁看著她寫字,兩人一直坐到顧心蘭帶著侍女呈上晚膳,顧心蘭進門看見自家女兒坐在書案前練字,全神貫註地像是沒註意到旁人,忍不住低咳了一聲。

筆鋒微抖,靜姝眨眨眼,轉頭看見顧心蘭手指便是一縮,看了看不知何時取了本書冊在旁翻閱的葉英,後者微微頷首,她連忙放下筆告退了。

待到女孩兒跑沒影之後,顧心蘭才到葉英面前福了福身,“奴婢多謝少莊主對靜姝的厚愛。”

視線從寫滿字的宣紙上挪開,葉英微微搖頭,“蘭姨客氣了,靜姝也是您一手帶大的孩子,我理應把她當妹妹照顧。”

顧心蘭就是擔心兩人身份懸殊,靜姝黏在葉英身邊,葉英又對她百般縱容,傳到外人的耳朵裏免不了些閑話。靜姝雖然乖順,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很多事情還不知道後果,她這個做母親的考慮得就多多了。

葉英見她十分猶豫,便道:“蘭姨且寬心,落梅居是我的居所,無需有太多顧忌。”

顧心蘭嘆了口氣,靜姝有了這麽個靠山,不知是好還是不好。罷了罷了,要是以後出了事,就把她送出莊去吧。

學堂冬考之後,吳昀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來到落梅居,迎著葉英疑惑的目光,他先是行禮,而後客氣地說道:“少莊主,小的是為了您身邊那小姑娘來的。”

眸光微晃,葉英示意吳昀繼續說。

“那孩子實在聰明,短短數月,莊中要求弟子所習的教本她已經全部學完,此番冬考還將其他弟子全都比了下去。”吳昀暗暗抹了把汗,“小的特地來請示少莊主,若是這樣,別的還教不教?”

葉英輕咳一聲,他還以為是靜姝在學堂惹了禍,不想卻是小丫頭的聰明勁把先生給嚇著了,放下心後他便對著書房內喚了一聲:“靜姝。”

裏頭的人毫無反應。

葉英攏了攏眉,似有些無奈,轉身進屋,朝窗邊的女孩兒步去,不用上學的日子靜姝可以在書房裏待上一整天,看書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趴在窗臺上,且一旦靜下心去便是誰都不理,刮風下雨電閃雷鳴都不能叫她動上一動。

入冬以後,顧心蘭給她換上了保暖的小棉襖,厚厚的布料把女孩兒裹成一顆粉嘟嘟的棉球,只露出一張白裏透紅的小臉蛋,炯炯有神的大眼直到葉英走近才稍稍一擡,“啊?”

在門口喊的那一聲終於艱難跋涉過短短幾丈的距離傳進她耳朵,葉英示意她看向進門的吳昀,小丫頭眨眨眼,立刻站了起來,“先生,您怎麽來了?”

吳昀見靜姝居然在葉英的書房裏待著,手裏捧著本厚厚的《孟子》看得正起興,臉色猶如泰山崩於前,垮了。

再教下去他怕是擔不起那一聲先生了,吳昀苦著臉,看這模樣,小丫頭學的早就超出了山莊規定的教本。況且少莊主的書房藏書何其豐富,還有不少當世流傳的孤本,若靜姝看得下去,回頭定是個滿腹經綸的小姑娘。

只是這番待遇……吳昀看著站在葉英旁邊的靜姝卻是犯愁了,他也是個會看場面的,自然看得出葉英待靜姝不一般,生怕此刻說錯了什麽話,一張說遍千字文百家姓的嘴楞是半天都沒張開。

靜姝眨了眨眼,“先生?”

“靜姝啊,學堂裏的教本你已經學完了,你認的字也差不多了,以後是要接著去學堂還是……”語句微頓,鬥膽補充了後半句,“留在少莊主這兒看書?”

烏黑的眸子咕嚕嚕轉了一圈,靜姝仰起頭看向身邊的葉英,她覺得這事她說了不算,不過她是想留下自己看書的,若是不懂再去問先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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