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半夜，漸漸停了。

錢濤值夜到半夜一點，上樓拍門把方金翎叫起來接班。方金翎打著呵欠出來，錢濤遞給她個銀色的哨子，體育老師標配款的。

他說：“有人來就吹。四點鐘叫我們起床，趁早出發。”

方金翎拿袖子擦了擦哨子的口，說：“你沒含過吧？”

錢濤被嫌棄了，有點不爽地說：“沒有。”

方金翎把哨子戴在脖子上，下樓去了。

錢濤上了樓，一頭紮進被窩裏。他累壞了，睡得像昏死過去一樣。

唐峰跟林河各占一個房間，也睡熟了。

方金翎坐在堵門的沙發上，四周黑漆漆的，她睜著眼到處看，看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危險，便放松下來。外頭蟲鳴細細，鄉間的夜裏讓人很有種安閑舒適的感覺。

方金翎把玩著小哨子，心想：“沒事幹，數數消磨時間好了。”

她喃喃自語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七十、七一、七二……二百零八、二百零九……二百……一十……”

一群白乎乎的綿羊不請自來，排著隊跳過柵欄，把她拽進了夢裏。

唐峰腦子裏還是有根弦的，睡到三點多鐘醒了一次，看外頭天色還早，翻了個身準備再睡會兒。他朦朦朧朧聽見外頭哐地一聲響，好像是玻璃碎了。

有人偷襲。

唐峰反應迅速，從床上跳起來，去隔壁叫醒了林河和錢濤。

三個人從樓上沖下來。方金翎看著一地的碎玻璃碴子，整個人是懵的。

外頭有人拿機槍沖屋裏掃射。他們的衣服上都有模擬神經元，被槍打到要害，系統會判定該人死亡。方金翎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躲在沙發旁邊使勁吹哨子。

眾人的耳膜都要被她撕裂了。錢濤怒道：“現在吹有什麽用！”

幾個窗戶都被敵人打破了，到處都是碎玻璃渣，本來的退路反而成了他們的障礙。

對方不止一兩個人，顯然是商量過的，還有戰略戰術。有人堵窗戶，有人堵門，各自手裏都有槍，等他們一露面就打個透心涼。

方金翎慌張道：“怎麽辦？”

錢濤道：“我去二樓壓制他們火力，想辦法把門口的出路打出來。你們看準機會帶大小姐逃跑。”

唐峰道：“那你呢？”

錢濤道：“那不是還有消防樓梯嗎。甭替我操心，看好了別讓金主死了就行了。”

眾人商議定了，錢濤去了二樓，躲在陽臺上觀察敵情。

大門在北邊，正門外頭有兩個人。他蹲在陽臺上，剛一露頭，下頭就是一陣突突突突突突。錢濤把機槍口對準下頭，咧嘴笑了，說：“跟我拼槍，也不看看你老子是誰！”

唐峰和林河把沙發推開，聽見外頭一陣槍林彈雨，片刻聲音歇下去了。錢濤吼道：“Double kill！沖！”

唐峰開門先扔了個煙/霧/彈，轟然一聲，四周一片霧蒙蒙的。唐峰拿著槍，一手拉著方金翎往外跑。林河抄著平底鍋在後頭壓陣。

屋後的敵人追上來了，唐峰一把推開方金翎，回頭連開數槍，擊倒了一人。

錢濤從二樓消防梯上下來，端著槍要開。另外兩個敵人見沒了勝算，轉頭跑了。

唐峰從地上撿起那人的槍，遞給了林河。

錢濤跟他們匯合了，不屑道：“這幾個廢柴是來送快遞的吧？”

林河笑了，道：“咱們來這邊就是為了找裝備的。這回大家都有槍了，好事。”

唐峰道：“從北邊來的人多了，這裏不安全了。四點鐘就要劃分安全區，咱們不能停，老錢預判個方向。”

錢濤道：“大家都來南邊發財，這裏人多，安全區肯定在北邊。節目組就等著看咱們瞎折騰跑成狗呢。”

林河道：“我覺得也是，先往北走吧。”

眾人走了一陣子，電腦屏幕亮了起來，播了一段門德爾松的《春之歌》。

長笛和小提琴的音色優雅，好像周圍一切都是鳥語花香。系統此時此地放這種音樂，透著一股矯揉造作的變態感。

方金翎不屑道：“嘁，有病。”

主持人道：“親愛的勇士們，今天是你們在求生之路的第二天。經過了昨天，相信你們已經適應了這片荒原上的生活。今天咱們要迎來新的挑戰，縮小安全區。”

電腦上出現了大地圖，一個大圈籠罩在西北邊。

主持人道：“安全區就是圓圈劃定的範圍，請諸位在早晨八點鐘之前到達。否則感應器將爆炸，玩家被判定死亡。”說著畫面上出現了個動畫小人背心上被炸了個黑洞的樣子，假人軟軟地倒在地上，死的挺慘。

方金翎摸了摸自己的馬甲，知道裏頭藏著感應器，隨時會爆炸，有點害怕。

她從前拍戲也有過衣服裏藏著爆破裝置假裝中槍的經驗，但是在演戲之外，身上藏著個不定/時/炸/彈，實在讓人有點不舒服。

主持人說完，又貼心地囑咐道：“早睡早起身體好，記得要吃早餐哦。”

屏幕滅了。唐峰道：“這麽遠，八點前能到嗎？”

林河點開大地圖，定位他們所在地，得出距離安全區最短直線距離的公裏數，除以他們行進的速度，得出結論道：“靠走的話，最快也得四個小時，現在四點多了吧？”

唐峰看表：“四點三十八。”

林河道：“只能快點走了。”

方金翎跟著他們徒步行軍，感覺這種高強度的消耗很不適合自己。三個男生也知道她跟不上，怕累壞了她速度更慢，只能走走停停。

眾人走到一條小河邊，方金翎說要洗個臉歇會兒。眾人端著槍防著四周，方金翎給眾人灌滿了水瓶子。太陽從東邊升起來，晨曦照的河面閃閃發光。

錢濤見周圍沒人，放松下來，道：“吃點東西吧。”

錢濤從書包裏掏出一截火腿，就著面包喝著牛奶，吃的很有營養。

唐峰摘下背包，裏頭只有一個罐頭。他這才想起來昨天找到食物之後，他就把自己的壓縮餅幹都扔了。

林河的包裏只有來路上撿的一包方便面和半包吃剩的壓縮餅幹。方金翎昨天晚上把食物都裝進了自己背包裏，說要替他們保管物資。

唐峰覺得她有點倉鼠病，不過覺得大家都是自己人，讓她拿著也沒什麽不好的。

今天他才意識到，這毛病非常不好，簡直糟糕透頂。

他們隊伍的全部口糧都在方金翎的背包裏。而方金翎慌亂中跟著他們逃出來，把背包落在房子裏了。

眾人走了那麽久，居然沒註意到方金翎沒背包。

錢濤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吃光了所有的口糧，然後對方金翎道：“大小姐，還有吃的沒？”

方金翎一臉發懵，良久才道：“我包呢？”

林河也傻了，道：“她包呢？”

唐峰被他們看著，只好道：“包呢？”

四個人面面相覷，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還有兩天時間，四個大活人卻已經斷糧了。

錢濤簡直要瘋了，道：“你怎麽搞的？我的天爺……你就這麽對待大家對你的信任嗎！”

方金翎有點委屈，道：“你們別這麽兇啊。我也沒想到會被人偷襲啊，嗚嗚嗚嗚你們是要怪我嗎？要不然我回去拿好了。”

唐峰道：“來不及了。回去肯定趕不進圈裏，只能靠敵人致富了。”

唐峰和林河把剩下的一點食物跟眾人分了，大家都沒吃飽。

唐峰想起那一大包食物就覺得心疼，饑餓之下精神有點恍惚，捏起了從腳邊爬過的一只小蟲，對著它端詳起來。

錢濤道：“別看蟲子了，沒到那個地步。哥還有點儲備。”

他從包裏掏出一包生雞翅，是他昨天偷偷藏起來的。眾人看到雞翅，頓時活了過來，連聲稱讚大哥不愧是大哥，就是格外有遠見。

錢濤很受用，去附近轉了轉，撿了根樹枝回來，掏出小刀把一端削成尖的，在石頭上搓來搓去。

林河看著他鉆木取火，覺得這事不太靠譜。

錢濤鉆了五分鐘，只冒了一點煙。方金翎收集了點草葉子來，往上一湊，連煙也沒了。

錢濤簡直崩潰了，心想：“賺點錢怎麽就這麽難呢？金主都這麽任性的嗎？不搗亂會死嗎？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他把木頭一扔說：“你那草那麽潮，怎麽點啊！自己想辦法吧！”

方金翎好心辦了壞事，有點想哭了。林河連忙道：“好了好了，別吵架，吵架耽誤時間啊。”

唐峰撕開包裝袋，拿起一個雞翅，心道：“老天保佑，千萬別有寄生蟲。”

祈禱完了，張嘴咬了一口，血從他嘴裏流了下來。

林河道：“別吃生的……哎呀……”

錢濤嘆了口氣道：“不吃沒力氣走路，要不就吃生的吧。”

方金翎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有點心動。她上前拿起一只雞翅，捏著鼻子咬了一口，咯吱咯吱地咀嚼。林河有點佩服，道：“你還挺勇敢的。”

方金翎皺著眉頭咽下去，說：“我牛癟火鍋和鯡魚罐頭都吃過呢，這算什麽啊，有空請你們吃腌海雀。”

唐峰道：“什麽是腌海雀？”

方金翎啃著生肉道：“把帶毛的海雀塞到海豹胃裏發酵三年，拿出來吃生肉。那是愛斯基摩人的美食，能補充維生素。等腌好了把海雀從胃裏挖出來，拔了毛就著肛/門一吸，內臟都化成醬了，那酸爽嘖嘖嘖。”

三個男人臉都黑了，覺得吃著生肉說這些，未免太重口味了些。

方金翎渾身灰塵，嘴角帶著血，完全不是大眾印象裏的那個一擲千金的大小姐。不過這麽一折騰，感覺還挺接地氣的。唐峰都要對她路人轉粉了。

他們吃了生肉，留了半包雞翅裝了回去。林河說：“反正鉆木取不著火，不如把鍋扔了吧。”

方金翎連忙道：“別扔啊，給我！”

林河道：“你要這個幹什麽？”

方金翎拿過平底鍋，揮斥方遒地說：“這是吉祥物啊！就像雅典娜手中的奈基女神像，拿著它的隊伍一定能贏。去吧我的聖鬥士們，我的聖光將照耀你們取得勝利！”

眾人：“……”

人數還剩下54/80。唐峰看了眼表，七點四十，他們距離安全區還有十公裏。

唐峰有點焦慮，催促道：“沒時間了同志們，必須得跑了。”

方金翎道：“跑就跑。你們別管我了，能活一個是一個。”

錢濤道：“要是你進不了圈，不會怪我們吧？”

方金翎還是挺通情達理的，道：“當然不會，不過酬金要打個五折。”

錢濤打了個激靈，立刻道：“不能拋棄一個隊友，集體的勝利才是最終的勝利！”

林河道：“硬跑？咱們幾個男的都未必能跑進去吧？”

錢濤道：“當然不是硬跑，得放大招了兄弟們。”

他從包裏掏出一盒腎上腺素，幹脆利索地抽進一次性註射器，朝天排出空氣，道：“嗑藥吧。”

他給自己打了一支，把幾只註射器和藥扔給眾人。三人各自打了腎上腺素，這藥物能在短期內提高人的心肌收縮力和擴張血管，為身體提供更多能量。肌肉註射吸收的速度很快，眾人很快就感覺身上有勁兒了。

錢濤活動著手腳，道：“這玩意兒真好使啊，跟吃了興奮劑似的，沖吧。”

眾人跟上了發條似的拔腿就跑。地圖上顯示他們跟安全區的距離逐漸縮短，倒計時五分鐘，四分鐘，三分鐘，他們離圈還有將近三公裏。

這時候後頭沖過來幾個人，也是跑圈的。大家忙著進安全區，暫時停止了自相殘殺。

後頭那群人跑著跑著沒了力氣，有的放棄了，癱坐在地上喘氣。

這時候就聽後頭有汽車鳴笛的聲音。有人開著輛吉普車，堂而皇之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司機吹了個呼哨，大笑道：“加油！”

車上一個女人探出頭來，撩起大波浪長發，挑釁地朝外頭甩了個飛吻。

眾人簡直要被氣死。錢濤道：“臥槽，這什麽人啊！憑什麽車讓他們撿著了！”

唐峰幹脆直接拔槍，對著輪胎就打。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了唐峰的動作，猛打方向盤閃避。車上的人東倒西歪一陣尖叫，不敢囂張了。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車開進圈裏去了，自己該跑的路一米也少不了，深感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錢濤道：“進了圈再收拾他們！現在不能松勁兒，趕緊跑！”

四個人此時已經有點跑不動了，跑幾步走幾步的。方金翎喘著氣道：“不行我得歇會兒。”

錢濤道：“堅持就是勝利！林河拽住她！坐下就起不來了！”

林河拉著她又跑了一段路，還差最後八百米。方金翎要哭了，道：“我真不行了，你們自己跑吧。酬金打七折！”

錢濤吼道：“老子要回老家娶媳婦，少一個子兒也不行！”

金錢促使他爆發了生命裏潛藏的力量。他上前扛起了方金翎，硬是負重跑了三百來米。還剩最後四十五秒，唐峰進了圈，林河也進了圈。

方金翎喊道：“放我下來，我還能跑。”

錢濤把她放了下來。兩個人都到了極限，跑得跌跌撞撞的，跟夕陽紅散步似的。

唐峰跟林河看不過去，又沖了出去，一人拽著一個，搶在最後十秒鐘裏把他倆拖進了圈。

身後砰砰數聲，沒進圈的馬甲都炸了。進圈的選手倒在地上，累得透支，心有餘悸地又哭又笑，情緒都失控了。

進圈之後有一刻鐘的系統保護時間，供選手調整狀態。眾人暫時不用擔心被人偷襲了。

方金翎心臟狂跳，不敢馬上停下，叉著腰慢慢地走。林河跑得直咳嗽，唐峰和錢濤也累得夠嗆。

系統顯示存活人數41/80。唐峰道：“這縮圈厲害啊，一下子就死了十來個人。”

錢濤渾身都被汗濕透了，道：“這錢真他媽是拿命賺的……怎麽樣方老板，我這保鏢合不合格？”

方金翎喘著氣，豎起大拇指道：“合格，厲害，超一流。不愧是退伍軍人，體力充沛，意志頑強，太讓人佩服了！”

錢濤道：“那是不是能給我再加點錢啊。”

方金翎道：“都二百五了還加？”

錢濤道：“那也得鼓勵一下啊，哥差點就跑死了！”

方金翎也不傻，道：“再說吧，老這麽坐地起價用戶體驗多不好啊。等比賽完了一起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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