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涼意從李笑天的心底泛起。

他微微瞇著眼看著眼前這混亂至極的場面，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離開了身體，恍恍惚惚地不知飄到了何處，連著視線都開始模糊起來——

他錯了，錯得離譜。

數百年來，他獨斷專行慣了，所以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認定的事情都是對的。

——比如他認定謝微放走了雲塵，所以之後不管是雲塵踩過了謝微的底線，還是謝微捅了雲塵一劍，都是這兩人自己整出來的事情，活該謝微自作自受。

明明雲塵已經放棄了謝微，謝微還拼死拼活地把實力遠高於他的雲塵救了出來，不管打著師門恩情還是正道道義的旗號，本質不是賤是什麽？

他於是理所當然地認定，謝微這種自己作踐自己的人，不直接把他扔給鎮魂閣弟子們練功已經很仁慈了，至於撩謝微玩兒勸謝微入魔……那是他心情好的時候，高興賞謝微一個面子。

既然不領情，就別怪他心狠。

事實上……是他心裏先認定了謝微就是個倒貼的賤貨，因而並未仔細追查雲塵逃走一事，由此也錯過了天一劍門埋在他手下的死間。

……他嘲笑雲塵蠢嘲笑了半輩子，事到臨頭自己比雲塵還蠢。

——所以他現在背後被人捅了一刀，心裏被自己捅了一刀。

他當初鄙薄謝微的想法，全部應驗在了自己身上。

他有眼無珠識人不明用錯了人，獨斷專行剛愎自用看錯了人，所以活該他挨了兩刀，自作自受追悔莫及。活該他現在身受重傷修為大降還撞到了死敵手上，眼睜睜地看著原本唾手可得的人愈行愈遠。

李笑天用力抿住唇，將一口湧到喉頭的鮮血生生咽了回去。

——苦得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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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瀾有些奇怪地看著自己的前上司，“當然是我放的啊——不然你以為呢？謝微嗎？”

李笑天：“……”

他收拾了一下被程瀾一句話紮得遍體鱗傷的心靈，淡淡道：“本座知道了。有什麽遺言趕緊交代，一會兒你的雲掌門死了，可就聽不到了。”

因為場面十分混亂，眾人之間相隔得也不遠。李笑天這句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雲塵耳朵裏，天一掌門於是嘲笑道：“李笑天，你先對著鏡湖照照你現在的樣再說話。”

李笑天：“本座長得當然比你好看，不用照。”

眾人：“……”

片刻詭異的沈默之後，魔教那邊傳來了驚天動地的笑聲。以上官不死等人為首，一眾鎮魂閣弟子笑得死去活來，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雲塵在一片誇張的哈哈哈哈哈中高傲地看了魔教眾人一眼，淡淡評價道：“……也就剩嘴皮子厲害了。”

——他與李笑天多年死仇，正道一直被魔道壓著打，如今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也是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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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受了雲塵情緒的影響，程瀾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神采。

他的雙唇因為失血過度而顯得有些蒼白，唇間吐出來的字卻帶著笑意，向如今正意氣風發的天一掌門說道：“……弟子葉山瀾，願以一死換天下正道昌盛，只是……”

程瀾的唇邊浮現出一絲罕見的溫柔笑容，正打算請求雲塵在他死後好好照顧謝微，卻聽意氣風發的天一掌門忽地冷笑一聲，說道：

“你是誰的弟子？”

所有人都楞住了。

程瀾埋藏鎮魂閣多年，以自己身死換取李笑天重傷，徹底扭轉了戰局，甚至讓天一劍門看到了殺死李大魔頭的希望——

程瀾不是天一劍門的弟子，難道還能是鎮魂閣的弟子不成？！

雲塵這問的是句什麽話！

雲塵在眾人回過神來之前，看向那位前來支援的天一劍門長老，溫和問道：“寧長老，我們弟子名冊裏有一個叫葉山瀾的人嗎？”

他勾唇一笑：“本座怎麽記得……沒有呢？”

眾人：“！！！”

程瀾震驚至極地看著自家掌門，有些懷疑他被奪舍了。

事發突然，連李笑天也是楞在當場。

旋即他突然捂住胸口彎腰痛苦地咳了兩聲，然後直起身子，微笑道：“有趣。”

雲塵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這一看就是不知道哪裏來的人想冒充我們天一劍門的弟子，寧長老，您說，若是隨便一個什麽人都能用天一劍門的名號，這是以為天一劍門的規矩是個擺設嗎？”

他說著神色一冷。

“不管他，先殺了李笑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笑天突然大笑出聲，笑到背後的傷口又開始滲血，他也全然不顧，“雲掌門啊，不勞您動手，本座已經快被您笑死了。”

“精彩！”他強行壓下了身上撕心裂肺的疼痛，撫掌讚道：“真是精彩！”

雲塵面色微微一變，旋即被他很好地掩飾了過去，毫不客氣地嘲諷了回去：“既然精彩，就請李宗主去地府裏繼續看戲，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笑天又是一陣大笑，“你不想浪費力氣救人就直說，何必搞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雲塵啊雲塵，你既要學本座的行事手段，又要抱著你那仁義道德的名聲死不放手——”

他聲色一厲：

“堂堂正道掌門竟然為了一點蠅頭小利翻臉不認人，為了殺死本座的榮譽拋棄為你出生入死的死間，還要把人名聲毀個徹底，你說你可笑不可笑！”

死寂。

李笑天不愧是修行界聞風喪膽的魔頭，一眼便看出了雲塵的心思，然後毫不留情地點了出來，一字一字，像是鋒利的刀子刺在眾人心底。

——雲塵想集中正道的力量殺死李笑天把這筆功勞記在自己賬上，不想在這個關頭浪費力氣救人，也不想因為不救人而給自己的名聲沾上汙點，於是直接否認了天一劍門與程瀾的關系……

……反正那“葉山瀾”在天一劍門也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雲塵殺了李笑天坐享盛譽無數一統正道指日可待，程瀾為道義獻身為天一劍門鋪路死得其所，如此一舉兩得，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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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瀾的面色驟然蒼白，雙瞳因為生命的流逝迅速黯淡了下來。

他勉強動了動蒼白幹枯的嘴唇，發現沾在自己臉上的血已經幹了，於是喃喃道：“掌門，這是真的嗎？”

雲塵微微一笑：“只要本座今天將魔教這幫狗賊剿滅幹凈，這當然是——”

“住口！”

——不知何時，謝微從雲塵身後走了出來站到他面前，臉色蒼白至極，精致的雙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他從寬大的黑色袖裏伸出了一根白皙纖長的手指，微微顫抖地指著雲塵，然後死死看著他，一字一字狠狠說道：

“雲塵！我不準你這麽對葉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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