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一股後拉力差點讓池染染摔倒。勉強穩住身形, 擡眼望向伸手使壞的那個男生時，池染染眼中已經沒有了對待時逸小脾氣時的包容與無奈, 取而代之的是如一汪寒潭般的冷漠。

這漠然冷冽的眼神讓池穎心中一跳。她認識池染染這麽多年, 從來沒見過對方這樣的眼神。平靜得沒有一點情緒波瀾, 仿佛在看一堆沒有生命的死物。

印象中, 池染染乖得跟頭綿羊似的。就像是個人形受氣包，還不會哭訴的那種。誰都可以踩上一腳、罵上一嘴, 不用擔心後續有什麽麻煩。

但現在，池穎不確定了。她隱隱約約感覺到池染染變了，不僅是成績上的, 整個人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只有一點是沒變的，那就是依舊那麽令人生厭。

“別欺負她了, 畢竟是我妹妹呀。”池穎一如既往扮演著自己好姐姐的角色, 輕聲細語假意勸了幾句。反正有人替自己出頭，她只要在一旁看戲就好了。

那男生看到自己女神這麽善良，對池染染的厭惡更深了幾分。他聽女神提起過自己堂妹的事兒, 花癡校草單言, 父母雙亡後被個有錢人家接走了，自此再沒跟家裏人聯系過, 連自己爺爺奶奶生病都不曾回去看一眼。

長得好看又如何, 還不是個不孝順的勢利眼！

那男生輕嗤了一聲，自詡正義攔著路不讓池染染過，昂起下巴用教訓的口吻道：“你就這麽對你姐姐的，見面都不知道打個招呼？今天你要不好聲好氣地道個歉, 就別想從這裏過去。”

被攔了前路的池染染就站在原地，也不著急著想走，面色如常不慌不忙道：“怎麽？大庭廣眾之下，你想欺負同學啊？也不怕老師請你去辦公室走一趟？”

“你是小學生嗎？什麽事情都告到老師、家長那裏！”被戳到心虛處的男生大吼道。

他在同學面前再怎麽橫，到了老師面前也不敢吱聲。更甚者，要是他家裏人知道他欺負一個女生，怕是會被打個半死。

池染染目光怪異覷了說話的男生一眼，仿佛見識到了一朵奇葩，無語道：“你腦子秀逗了嗎？被欺負了不告訴老師和家長，難道你指望我這個小身板跟你打一架，還是一對多的那種群架？”

說著微仰起頭，視線在對面幾個大高個男生身上掠過，嘴角含上一抹譏諷，語氣泛著涼意道：“要臉？”

外表看著軟糯，說起話來絲毫不留情面。這個年紀的男生最是好面子的時候，哪裏經得起這種嘲諷，沖動得擼起袖子就想打人。

一旁看熱鬧的池穎心裏暗爽，巴不得為她出頭這男生對池染染動手，要是能夠將那張明艷的臉弄破相就再好不過。心中是這樣想的，但明面上還是假意攔了攔，一副快著急哭了的模樣。

池染染無動於衷站在原地看著，腳都不曾挪過一寸，嘴唇動了動想張口說話，猝不及防身旁一陣風掠過，那個氣勢洶洶想打人的男生被一腳踹翻在地，發出“哎喲”一聲痛苦的慘叫。

單手提著個幹癟書包的孟域將包扔給看呆滯了的池染染，而後邁著拽拽的步伐走到簇擁著池穎的那群人面前，一把將倒在地面的男生揪住衣服領子拎起來，含著怒火道：“你他媽想打誰呢？膽兒肥了是吧，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她，”孟域回頭指了指懵住的池染染，看她呆呆的樣子，以為是被自己英勇的舉動震撼了，無不得意哼道：“那可是老子罩著的人，可不是隨便什麽阿貓阿狗就能動的。想動手，問過我了嗎？”

三中小霸王的名號真不是蓋的，被踹了一腳的男生雖疼得齜牙咧嘴，但礙於武力上的差距，也不敢跟孟域犟嘴。他同行的幾個男生就更不敢了，那一腳踹的，光是看著就覺得骨頭疼，只得連連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目瞪口呆中，池穎巴巴開口問道：“孟域，你，你怎麽能打同學呢？”

孟域與她是一個班的。她知道孟域家裏很有錢，與喻家私交也甚密。她喜歡單言的溫柔、陽光，也被孟域那股子霸道勁兒吸引過，甚至覺得成為孟域的女朋友也不錯。誰不想被這樣一個長得帥氣、家世又好的男孩兒捧在手心、護在身後呢？

一開始，池穎也刻意在孟域面前刷過臉，可惜的是壓根沒有被註意過。後來次數多了，大庭廣眾之下孟域直接就甩了臉子。一點也沒有顧及到她是女孩子，也沒有想過給她留點顏面。

從那後，池穎就不太敢往孟域跟前湊了。一來，是她被傷了自尊。就算再舔著臉往前湊，以孟域那軟硬不吃的性子，只怕讓她更難堪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一想到周圍同學譏諷嘲笑的目光，她就無法鼓足勇氣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二來，她見過孟域跟人打架的樣子，太過狠厲，心中有些畏懼。

因此，現在目睹這場面她也不敢理直氣壯責問孟域，只能幹巴巴的問一句。結果直接被無視掉了，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達到了想要的效果，孟域松開攥著領子的手，一把將那男生嫌棄地推遠，樂顛顛到語塞的小姑娘面前，挺起胸脯邀功：“是不是突然為老子高大威猛的英姿所折服了？不用害羞，我都懂的。”

仿若被捏住了嗓子，池染染艱難地回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隨即小聲道：“其實，剛才我就想提醒你來著，那什麽，你們班主任一直在對面教學樓二樓瞧著呢。”

心頭被哽了一下，孟域動作定格似的緩慢回頭，果然瞧見他們老班杵在走廊陽臺，面色凝重望著這邊。

註意到孟域看過來，二班的班主任深深吐了口氣，中氣十足吼道：“孟域，還有那旁邊的幾個學生，都給我到辦公室來一趟！”

渾厚的聲音回繞在幾幢教學樓之間，好些喧鬧的班級瞬間安靜下來，學生紛紛從窗口探出頭，好奇地四處觀望。

趾高氣揚的小霸王蔫了。他倒是不害怕班主任，怕的是他爸知道這件事後揮舞的雞毛撣子。

被班主任一嗓子解救了的幾個男生差點喜極而泣。剛升上高中的時候，他們也曾不知好歹惹怒過孟域。

那會兒只隱約曉得孟域是個成績極差的富家少爺，他們還在暗地裏編排過他。直到某天被暴揍了一頓後，他們才知道這個富少爺拳頭有多硬、脾氣有多差。自此見著小霸王就繞路走，生怕再被揍一頓。

班主任真是及時雨，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這下總該輪到孟域這個打人者倒黴了吧？被牽扯進來的幾個男生幸災樂禍想到。他們不敢明裏表現出來，低下頭面容湧上狂喜。

從頭到尾除了假惺惺勸個了架，貌似什麽都沒幹的池穎不情不願也跟著去了辦公室，全然忘記了被打的這個男生是為了替她出頭才會出言挑釁，而她當時更是樂見其成。

二班的班主任是個明事理的中年男人，雖然親眼所見孟域打人，但還是給了他申辯的機會。

不僅骨頭硬，性子還倔的孟域將頭高高昂起，神情不屑哼了聲，根本沒打算解釋什麽。人是他踹的，話是他說的，有什麽可辯解的。要是下次再叫他撞見，非得把那小子頭給擰下來！

“這是默認了？孟域，進入高中才多久，你說說自己惹了多少事？一天天打架鬥狠的。怎麽，就是要背個處分心裏才痛快？”二班班主任苦口婆心相勸，恨鐵不成鋼道：“明兒叫你家長來一趟，我得跟你父母好好談談。”

請家長就請家長，大不了被他爸往死裏抽一頓，挨完抽又是一條好漢！

包括池穎在內的其餘幾個當事人還趁機隱晦的落井下石，話裏行間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孟域梗著脖子一言不發，看得池染染都替他著急。

實在忍不住，池染染還是插話打斷了二班班主任即將為訓人而發表的長篇大論，語速極快道：“老師，這事情別有隱情。”

接著將這群人是怎麽攔住她的，又是怎麽出言為難她的，一五一十講了一遍。當然，其中不乏有些誇大的部分，但基本屬實。

話畢，還像模像樣掉了兩顆鱷魚的眼淚，表示自己當時害怕極了。幸虧孟域恰巧經過，又發揮同學間互幫互助的友愛精神，擋在了她的面前。否則，她鐵定會被群毆的。

說完，還看了對面站著的幾個大高個男生一眼，以手掩面瑟瑟發抖，看起來是嚇壞了。

？？？

那幾個男生百口莫辯。就算是當時擡起手作勢想打人的那個男生也聽懵了，他只是嚇唬一下，並不會真的打人啊！現在算是怎麽回事？白白挨了一腳就算了，還被汙蔑要組織發起群毆，對象還是個嬌小的女孩子！

“老師，我們沒有！群毆明明是你說的，我們壓根就沒提過。你怎麽血口噴人呢？”幾個男生一著急，語調頓時提高，還邊說邊往池染染這邊靠。

嚇得小姑娘趕緊往後退了好幾步，單薄的小身子抖得更厲害了。至少在辦公室備課，時不時關註著這邊動向的老師眼裏是這樣的。

站一邊的孟域向前大跨步，擋在了小姑娘的身前，還狠狠刮了那幾個男生一眼，警告意味明顯。

那幾個氣急的男生頓時清醒了，想到還在自己班主任面前，更是不敢再往前。

二班的班主任氣得胃疼。他教書育人半輩子，對學生沒有什麽大的期望。他教的學生學習成績可以不好，但是不能有品德上的缺陷。

幾個大男生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真是有夠不要臉的！

在班主任冷著臉，一看就是問不出真相決不罷休的情況下，之前還理直氣壯控訴孟域無端打人的幾個男生慫了，將事情的始末抖了出來。

在這件事情中基本處於背景板角色的池穎最先被放出辦公室，只是臨走前班主任提及她這次月考的成績相較入學成績下滑了四五十名，讓她多用點心在學習上。

因為這次月考的一鳴驚人，池染染逐漸被三中的老師們知曉。二班班主任也是認得這個刻苦努力的小姑娘的，他時常瞧見小姑娘抱著一摞資料往辦公室跑。不管是短暫的下課時間，還是午休時間，辦公室必定有小姑娘的身影。

七班的老師們閑來無事都會在辦公室聊起這個卯起勁兒來學習的學生。嘴上說著自己的空閑時間被擠占完了，可眼裏的笑意都快漫出來了，當誰看不出來他們願意得很似的，巴不得這樣好學的學生再來一打。

而此刻說到池穎的成績，正好池染染這個活生生的榜樣又在身旁，二班的班主任自然而然就以池染染為例子，鼓勵池穎好好學。

基礎稍差的學生都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考進年級前十，池穎的學習基礎好上許多，若是認真學了，不該是這種結果才對。

班主任是一片好心，抱著讓自己學生上進的心態才啰哩啰嗦講了這些話。但他絕對想不到這番好意不僅被辜負，更是起了適得其反的效果。

低垂著眼眸，池穎咬著貝齒，面上乖順聽勸，心裏早已將班主任咒罵了許多遍，對池染染的討厭程度又升級了。

從來她都是被表揚的一方，現如今卻被拿來作比較，對象還是她從未放在眼裏的池染染。池穎憋屈極了，又只能忍著，臉色越發難看。

班主任看池穎眼淚快要掉下來的模樣，霎時住了嘴，反思自己是不是話說得重了。最後嘆口氣，叮囑幾句讓她趕緊回去上早自習。

對受到驚嚇的池染染，二班班主任也是好生安撫，還說了孟域一頓，讓他以後遇事不要這麽沖動，這才讓二人離開。

至於那幾個挑事的男生，被留在了辦公室。隔老遠的走廊上都還能聽見老師訓話的聲音，以及夾雜在話語間的“聯系家長”。

出了辦公室的門，原本瑟瑟發抖的池染染突然就不抖了，臉上哪還有一絲害怕的神情。

“謝謝你，孟域。”池染染真心感謝。如果孟域沒有出現，她要擺脫糾纏還得花費些時間。

平時五大三粗的孟域難得紅了一次臉，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應道：“嗐，客氣什麽！咱們什麽關系呀？更何況我要是不幫忙，這事被喻哥知道了，他一定會扒了我的皮的。”

想到他喻哥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孟域冷不丁打了個寒顫，還誇張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那做作的姿態，惹得池染染直發笑。

本以為孟域看到她“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作態會有疑問，甚至是不讚同。不曾想孟域神色如常，叉著腰晃蕩，拽得二五八萬似的。還有心情耍活寶，一點驚訝的情緒都無。

反倒池染染自己有些不自在，憋不住問道：“你沒覺得我有點怪，跟你平時見到的不一樣？”

“怪？”孟域站住腳，將池染染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一遍，突然湊過臉來，嬉皮笑臉道：“怪好看的？”

沈默了些許片刻，池染染一言不發埋著頭走開了。再待下去，她擔心自己雞皮疙瘩掉一地。

目送池染染走遠，孟域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倚著走廊靠教室那面的墻壁，懶散嘆道：“人都是多面性的，誰能活得像個臉譜呢？”

“小矮子呀，敏感又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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