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高三一開學，班主任就有發過問卷，調查班上人的升學意願。本來楊聰成績一頂一的好，發揮正常的話，上清北絕對沒問題。然而，聽楊聰說他要考中京的傳媒大學，班主任頗為遺憾，也曾私下勸說過。但楊聰很堅定：“老師，我就想當個編劇，偶爾去演一演戲。”

班主任也看過他拍的公益廣告，現在還在各個電視臺輪著播放，聞言嘆了口氣：“成吧，如果走這一條路，中京傳媒大學確實排第一，也值得。”

楊聰背著手，面帶微笑：“謝謝老師。”

揮揮手讓這個得意門生回去上課，班主任沈吟一陣，反正上大學為的是以後有出息，不管什麽學校，什麽專業，他本身是不太在意的。看楊聰這個跳級的孩子，比班上那些哥哥姐姐還要成熟，他覺得也不必過分擔心。

不知不覺到了後半學期，班上人心浮動，楊聰卻專心致志做著卷子，一點沒分心。剛趕跑了情敵，並且拋下了帶餌的鉤子，他渾身帶勁，精神得不行。不少人還在愁眉苦臉，怕高考過後，交往的女朋友或男朋友會因為分隔兩地，就此分手。但楊聰不同，他無比期待著高考，畢竟這個坎過去，他就能沒什麽顧慮地表白了。

“別緊張，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周末楊昇來看他，特意叮囑了幾句。然而，楊聰比他想象的還要悠閑，胸有成竹：“叔叔，我肯定能考上的。最近這次模擬考，我還是第一啊。”

楊昇笑道：“也不能驕傲自滿。”

“反正我有自信。”楊聰眼尾一挑，仿佛已經忘卻了叛逆期的事情，和楊昇相處時的舉止更坦然了。

“嗯。”楊昇不多說，從包裏拿出一瓶還溫熱的飲料，“給你煮了核桃露，記得喝光。”

楊聰瞪大了眼睛：“核桃露？”

揉了一下對方的腦袋，楊昇耳根微紅，臉上卻看不出什麽：“我學的。”

“謝謝叔叔。”楊聰接過來，打開聞了聞，笑容愈發燦爛。

晚上九點，宿舍裏的幾個都快把自己埋進書堆裏，楊聰默不作聲，打開了剛用熱水泡過的保溫杯，裏頭的核桃露很香，喝幾口又醇又美。他沒忍住，一口氣灌了大半瓶，小小地打了個嗝。鄰床的男生扶了扶眼鏡，循著味道看過來：“小洋蔥，你喝什麽呢？”

也不惱對方喊自己的外號，楊聰炫耀一般晃晃杯子：“我叔叔給我煮的核桃露。”

“真香啊。”其他人也湊過來。

楊聰急忙捂住杯子，死活不肯讓他們嘗一口：“滾滾滾，我叔叔特意給我的，你們要喝自己買。”

舍友們紛紛聲討他的冷酷：“學校裏頭哪有這種東西賣！”

“那也不行。”楊聰翻個白眼。

最後也沒騙來一點，幾個舍友唯有乖乖坐回去，聽楊聰在那裏慢悠悠地喝，自己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結果熄燈之後，楊聰被幾個人吵著，不讓睡，要談論些男生的話題。當然，特別出格的內容，舍友們已經自主和諧了，畢竟宿舍裏有個年紀這麽小的人，沒意思。因此楊聰冷冷地掃了周圍一眼，要不是懶得下去，他非得挨個打死他們：“我沒改啊，還是傳媒大學。”

“真的真的不考慮一下清北嗎？”其中一人問他。

“不考慮。”楊聰斬釘截鐵道，“不就是理科有人考清北，關我屁事。”

舍友們坐直了身子，集體批判他：“可是文科沒有啊！”

楊聰把被子拉到下巴位置：“你們可以自己去考，沒人攔著。”

聽了這話，舍友們不約而同捂胸口，要是能考上清北，誰還會在這裏嘰嘰咕咕那麽多！

一直到高考前幾天，宿舍裏越發吵鬧，楊聰已經不怎麽覆習了，開始考慮之後該用什麽方式和楊昇挑明。他心知肚明，在自己名義上“成年”之前，即使楊昇有心思，也絕對不會答應。然而不說就晚了，去中京好幾年，就怕中途楊昇突然昏了頭，給他找個嬸嬸。

他不想賭，最起碼，得讓對方知道他的心情，日後也能多顧慮一些。

“小洋蔥，你在看什麽？”前一晚，幾個舍友坐著小板凳門前走廊圍一圈，一邊乘涼一邊問他。

楊聰挨著墻，給他們看了一下書的封皮，是一本愛情小說：“我在吸收經驗。”

頭一回見他看這種雜書，還是在高考前夜，舍友們頓時沸騰了：“什麽經驗？小洋蔥要談戀愛？怎麽不來問我們啊！”

“你們太蠢。”楊聰吐了吐舌頭，“而且方向不同。”

“哪裏不同了……”舍友幾個竊竊私語，覺得是楊聰故意隱瞞。

楊聰起身，看向天上一輪彎月，低聲呢喃：“當然是性別不同。”然後擡腳就走，留下舍友們面面相覷：“哥們，我沒聽錯吧？”

絲毫不顧舍友情誼，楊聰拋下了堪比大爆炸的消息，就自顧自休息去了。第二天一早，幾個人帶好文具和準考證等，在進考場之前把楊聰堵在墻角：“小洋蔥啊，考完之後記得解釋解釋哈。”

楊聰笑嘻嘻。

一連幾天，楊昇都帶著豐盛的飯菜過來，雖然家長不能進入，從校門門縫裏遞進去還是可以的。楊聰每考完一科，一出考場，就直奔校門，隔著鐵欄桿和他聊很久才回去。最後一門考完，家長魚貫而入，楊聰收拾好了東西，對在教室外等著的幾個舍友招招手。

舍友們一窩蜂擁進來，見四下無人，才問道：“來來來，給哥幾個講清楚。”

楊聰離窗戶近，正好看到楊昇走過來，朝樓下指了指：“喏，我喜歡的人。”

幾個腦袋同時擠到了窗邊，一時之間楞住了，過了很久才回過神：“這不是你叔叔嗎？”

“對啊。”楊聰給用過的筆套上蓋子，回答得特別不在乎。

見他這副模樣，舍友們後退半步，小心翼翼地問：“雖然你和你叔叔沒有血緣關系，可你……還沒……呃……”

楊聰幫他們補充：“沒成年？”

舍友們瘋狂點頭。

“我等到自己成年不就行了。”楊聰背上包，拍了拍他們肩膀，“記得保守秘密呀。”說完，越過這群驚呆了的人，走向來到教室門外的楊昇。

回家後，楊聰掏出手機，新消息不停地往外跳。一看，全是宿舍那幾個人，一個在勸他三思而後行，一個說你喜歡就好，一個開始傳授起戀愛經驗……然後就吵起來了，互相指責會教壞楊聰。“我就是一時心血來潮才告訴你們，別想太多。”楊聰哼著歌，確實是他沒控制好情緒，一不小心。

“註意安全。”

“註意安全。”

“註意安全。”

休戰的三人同時回覆了相同的話，接著又是一輪嘰嘰喳喳，要楊聰遇到危險記得找他們幫忙。

“我叔叔不知道……他可不是什麽戀童癖。”楊聰發了個砍人的小表情。

“聰哥威武。”

“聰哥威武。”

“聰哥威武。”

還是三條一模一樣的話。

懶得和他們瞎掰扯，楊聰換個姿勢，趴在沙發上看正在做飯的楊昇，無比期待許多天後的晚上……

於是，在分數下來後，楊聰果不其然當了文科狀元，先後拒絕了一堆要他傳授經驗的采訪、講座，拎著行李和楊昇去海邊玩。楊昇還在忙活鹵菜店分店的事情，知道他考得好，便放下了手裏的一切事務，像以前那樣縱容他到處亂跑。

這次和第一次的感覺已經大不相同，潮起潮落，陽光落在十五歲少年的肌膚上，熠熠生輝。楊昇跟在他身旁，莫名有種不安心的感覺，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臂。楊聰也不惱，任他拉著自己，地上留下了一長串挨得很近的腳印。

夜色深沈，離海邊近的房子，能聽著海浪聲入眠。楊昇還沒能睡著，懷裏突然多了個軟綿綿的身子，是楊聰撒嬌靠過來了。“不累？”今天走了一天，楊昇動作很輕地給他拍著背。

“不累。”放緩了呼吸，楊聰閉上眼，含糊不清地開口，“叔叔……你還記得我說……有個秘密……”

楊昇一頓，掌心壓在楊聰的背上，能感覺到微微顫抖的幅度：“記得。”

“你要聽嗎？”楊聰的聲音很輕。

心中驟然多了幾分沈重，楊昇似有所感，猶豫了很久：“嗯。”

得到肯定回答，楊聰便開始嘀咕，與對方貼得更近：“我有一個，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他很遲鈍，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可我是妖怪，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了。”他停一下，指尖在楊昇的胳膊上輕輕滑過，“我一定要像人類嗎？以後要去相親，要去結婚……明明我只是一顆洋蔥，而已。”

從第一句開始，楊昇就莫名感到緊張，動也不敢動。慢慢聽下去，他的表情愈發凝重，甚至有了個對他來說很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楊聰沒有明說，只是翻來覆去說那幾句話，過一會，悄無聲息地睡過去了。

楊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一整晚，他就著抱著對方的姿勢，很僵硬地失眠了。

往後幾天，楊聰像忘記了之前說過什麽，活蹦亂跳，還非要去嘗試水上摩托，掉進海裏之後摸了個貝殼上來。至於楊昇更加沈默，卻始終緊跟著自家小孩。回去之後，楊聰獨自填好了志願，並且很順利地在半個月後收到錄取通知書。

“聽說中京的冬天會下雪啊，我要帶多點厚衣服去……”楊聰坐在行李邊晃著腳丫。

從未感覺一個假期過得如此快，仿佛一眨眼，自家孩子就要遠行。楊昇替他收拾著行李，把存了快一年生活費的銀行卡塞到夾層：“在那邊買也可以。”

“我懶。”楊聰笑瞇瞇地看他，“叔叔真的不陪我過去嗎？”

驟然，楊昇停住動作：“不了。你自己要獨立。”

“那好吧，過很久才能放假……叔叔會想我的吧？”楊聰朝蹲在一旁的男人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

楊昇幾乎落荒而逃：“我去買點日用品回來。”

出了家門，被涼風一吹，楊昇的頭腦稍稍冷靜下來，不像剛才那般運轉不能。他朝小超市的方向走去，但滿心都是楊聰的話，以及那天在他胸前熟睡著、不自覺流了眼淚的樣子。對啊，楊聰要去中京，在那裏會遇到很多人，見識到很多事情——對他來說，未來是新的，可以盡情幻想的。

楊昇不敢輕易做出答覆。

他安穩慣了，從性格上說，也許他比楊聰更懶散，不喜歡嘗試出格的事。

想必楊聰很了解這一點，稍稍透露了，卻不明說，有足夠的空間前進或後退。

……

臨走前，天氣晴朗，楊聰捏著登機牌，很高興地哼著歌。忽然，聽到廣播響起，他轉身抱住一直沈默跟在背後的楊昇，踮起腳，把嘴唇貼在對方耳側：“叔叔，再見。”

“再見。”楊昇說得艱難。

“你還要我回來嗎？”楊聰抿了抿唇。

楊昇攥著拳頭。過了很久，在廣播的催促聲裏，他很笨拙地回抱住已經很高了的小孩：“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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