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著背靠墻壁的姿勢，徒弟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趁楊昇出門買東西，提早回來的楊聰微微瞇眼，嘴角的笑意浮於表面：“之前給我們店潑油漆的是誰？”

徒弟欲哭無淚：“你怎麽知道……不是都擦幹凈了嗎？”

“我能聞到。”楊聰吸了吸鼻子，“叔叔傻，我又不傻。”

要是被師傅知道你這麽說他，肯定會忍不住抄起掃帚揍你。徒弟只敢在心底吐槽，頭一回見著小孩這個模樣，他猶豫片刻，還是一五一十說了自己的猜測：“肯定是新開的熟食店，就那個大胖子，嫉妒我們生意好呢！”

忘了把書包放下，楊聰陷入深思，一張圓圓的小臉上出現了不符合年齡的成熟表情：“原來如此……”

正巧，楊昇從外頭回來，聽到了一言半語：“怎麽了？”

徒弟急忙站直身子，假裝自己很勤快。

剛威脅完對方的楊聰又瞪了他一眼，繼而回頭，迅速換上一副人畜無害的純真神態：“叔叔！”

“你肯定又欺負木頭了。”木頭是徒弟的小名，叫著順口，後來楊昇他們幹脆都這麽喊，完全不把徒弟的反對意見放在心上。

硬生生應下了小名的徒弟：“……唉。”

見勢不妙，楊聰幾步跑過去，攥住楊昇的手腕，身子軟綿綿地靠著對方：“沒有！絕對沒有！我只是給哥哥講我期中考的成績，然後，然後他自慚形穢！形容憔悴！”

徒弟感覺喉頭發苦：“成語學的不錯啊這位親。”然後默默地轉過身，對著不同口味的鹵鴨子唱起了小白菜。

各色鹵鴨：“？？？”

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兩個活寶，小的那只又是自家小孩，打不得罵不得，楊昇滿心只剩下好笑。“休息夠了，把門上的牌子翻過來。”他揚起下巴，示意徒弟去幹活，接著拎起放學回來的楊聰往外走，“今天上體育課了？衣服濕了也不早點上樓換，天冷了，萬一感冒怎麽辦……”聲音愈來愈遠，還有楊聰那幾乎聽不清的掙紮：“我……身體很好……才不……”

徒弟長長地舒了口氣。

逐漸入冬，天黑得很快，楊聰還在房間埋頭做作業，都沒註意周圍暗下來。楊昇剛好從廚房出來，看了看天色，走進房裏順手開了燈。感覺一下子亮了起來，楊聰擡頭，立刻笑嘻嘻地從椅子上跳下來，跑過來抱住楊昇：“火鍋做好了嗎？”

楊昇牽著他往外走：“嗯，有你喜歡的牛肉，還有魚丸。”自從過生日時在街邊的店吃過一回，小孩就對火鍋這種烹飪方法非常癡迷，吵著要吃。正好最近天變冷，貓都帶著小公貓跑回來縮貓窩裏頭，而楊昇終於找到空閑，準備好肉菜，原本打算給小孩驚喜，可惜還是早早被猜到了。

“要，要多久啊。”楊聰彎著眼睛笑瞇瞇，筷子撥著小碟子裏的調料。

楊昇給他涮牛肉卷，還有各種顏色、味道的丸子，鍋裏熱氣騰騰：“很快，這個熟得快。”說了沒一會，切得薄薄的牛肉就變了顏色，蘸上微辣的調料，吃得楊聰呼呼吐舌頭，卻高興得很。

吃到中途，楊聰攪了攪有些坨了的面條，偷瞧楊昇的臉色不錯，開口道：“叔叔，那個胖胖的老板，為什麽總惡狠狠地看我們這邊啊？”

“？”楊昇吃了一大口肉，嘴唇紅紅的，聽到這話後把嘴裏的食物咽了下去，“誰？”

“熟食店的那個。”楊聰說得漫不經心，仿佛只是一時興起才問的。

楊昇也不懷疑，斟酌了一下語氣：“可能羨慕我們生意好吧。”

知道自家大人不可能說實話，楊聰小小地嘆了口氣，還不忘往碗裏舀了一勺湯，小口小口喝著。火鍋的湯底是大骨清湯，融合了各種食材的味道，又鮮又美，喝下去整個人都暖和起來。“我聽木頭哥哥說，他嫉妒我們吶。”楊聰故意禍水東引，一臉屬於孩童的懵懂，圓溜溜的大眼睛對上楊昇的視線。

“他胡說。”楊昇說得斬釘截鐵，要維護小孩心裏的凈土，不讓他多聽這些鄰裏矛盾。

楊聰低頭咬面條，在對方註意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個古怪的微笑。自家叔叔是正人君子，想必會更專註於鹵菜店的經營，讓那誰自慚形穢；可楊聰是只無情的小洋蔥，學不來卑鄙無恥，還學不會使壞嗎？

兩人熱熱鬧鬧，實則各懷心思地吃了一頓火鍋，這一晚，似乎就這麽過去了——

當然不。

夜半時分，楊昇已然熟睡，發出細微的鼾聲。楊聰從厚厚的被子裏爬起來，輕聲打了個哈欠，小心翼翼地下地，一眨眼就變成了紫洋蔥的模樣。它操控翻折下來的草葉，像只大蜘蛛飛快爬到窗臺上，接著縱身一躍，穩穩當當地落在了路旁的車頂上。夜很安靜，四周幾乎沒有人聲，自然也不會有人註意到這裏有一顆以詭異方式爬動的洋蔥。即使看到了，也會以為是自己眼花，或者做夢了吧。

紫洋蔥左顧右盼，過了馬路，沿著墻邊竄到不遠處的熟食店門前。胖老板不住在店裏，此刻店門緊鎖，隔著玻璃看不到裏頭的景象。“呵呵呵。”紫洋蔥冷笑著，試探地碰了碰鐵閘門，然後身形一小，從還算大的縫隙裏鉆了進去。後一層玻璃在它面前也不過是軟綿綿的爛泥，一下子就被撞開了一個洞，像被什麽工具割開了，邊緣圓滑。奇怪的是，剛才這一下聲音很輕，幾乎聽不到。

頭一回使用法術的紫洋蔥有些乏力，喘了幾口氣，感覺修煉果然困難，這麽久了才進步一點點。然而，事不宜遲，它稍微休息了一下，就馬上活躍起來，從洞裏鉆進去。熟食店的裝潢不錯，可惜老板心不正，敗絮其中。紫洋蔥憋了憋勁，全身泛起淡淡的光芒，最外層的皮一瞬間變成了深黑，散發出不祥的氣息。那是沾染了汙穢的結果，紫洋蔥把之前體內積攢的臟東西全逼出來了，等外層的皮慢慢剝落，便強忍著不適用草葉揪掉一小塊黑皮，藏到墻根的縫隙裏。

紫洋蔥一路走，一路塞，還跑進後廚，悄悄地在那些不新鮮的肉裏也放了，直到將所有黑皮用光，才偷偷原路返回，順手補上了那塊碎玻璃。

此刻，已經淩晨三四點，不知從哪裏傳來貓叫，秋末冬初的風吹過整條街道。紫洋蔥抖了抖，趕緊爬回樓上，擠進暖洋洋的被窩裏。不一會，小孩的腦袋露出來，小手也抱住楊昇的胳膊，很快就無聲無息。

搞破壞真耗精神啊。

第二天一大早，楊昇買完材料回來，發現楊聰還在賴床。“起床了。”他毫不留情地拍拍小孩的屁股，換來幾聲不滿的哼哼唧唧。由於昨晚用了法術給自家叔叔洩憤，又因為天冷，楊聰壓根不想起來，被騷擾後也只是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將被子抱得更緊。見狀，楊昇無奈地撓撓頭，最終還是放任了小孩偶爾的耍賴。

一下樓，徒弟就迎上來了，一臉激動，語氣中還夾雜了一絲幸災樂禍：“師傅師傅，你聽說了嗎？那家熟食店不知道怎麽突然變得很臭，路過的人都要捂鼻子。”

“嗯？變得很臭？”楊昇皺起眉頭，下意識反問。

徒弟早就打聽過了：“對啊！今早那個死胖子來開店，結果門一打開，差點被熏暈過去。也不知道是店裏東西變質了，還是有老鼠之類的。”

隱約察覺出不對勁，但找不出緣由，楊昇只能解釋為巧合。反正那邊倒黴，與他們無關，也不會影響鹵菜店的生意，隔著那麽遠呢。

另一邊，熟食店的老板不得不低聲下氣給鄰裏道歉。一扭頭，他立刻變臉，狠狠地呵斥店員。胖老板還以為是店裏的東西發臭，自己也有些心虛，正要人去打掃幹凈。結果忙活了大半天，不僅味道沒消，而且損失了一大批食材。看著已經被擦得連灰塵都沒有的地板，胖老板戴著口罩，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是沒懷疑過楊昇，可尋常人真能做到這個地步？即使用了些什麽奇怪的東西，例如藥劑，也不會一點痕跡不留。幾個店員都在竊竊私語，說門鎖還是好的，窗也關了，這裏頭就像密室，怎麽可能有人進來搗亂。對啊，怎麽可能呢，難道真是這家店的問題？胖老板的腦海中一下子湧入了許多怪力亂神的東西，嚇得他一抖，過了很久才鎮定下來，臉上的肥肉被口罩壓出了痕跡，還一抽一抽。

因為店裏很臭，所以往後好幾天，熟食店都門窗緊閉，不管胖老板請了什麽人來打掃、檢查，都沒辦法找到味道的源頭。對此，楊聰很滿意，那些洋蔥皮早就融化了，留下的只有汙穢，就藏在墻縫、角落，就連天花板他也沒放過，往燈座裏頭塞了幾塊。區區人類，絕對不可能發現他做的手腳。

見一般方法不起效，胖老板終於慌了，從相熟的人手裏拿了點符，貼在店裏各處。過去他也幹過虛心事，例如有人吃了店裏的東西食物中毒之類的，如今碰上這麽詭異的局面，難免想多了。可符咒也沒用，臭味依然，最後收到投訴的工商部門也派人上門了，檢查了一通，又拿儀器檢測，依然沒找到原因。最後只能歸結於熟食店過去用的都是不新鮮的材料，不知道為什麽就發臭了，即使丟掉也還消不去。

說出來他們自己都不信。

胖老板不敢繼續開店，唯有把門一關，貼出“旺鋪出售”的啟事。不清楚內幕的人還真有，被他一騙，暈乎乎用很低價買下了這家店，等打聽清楚後不禁捶胸頓足。

說來奇怪，鋪子一轉手，裏頭的味道竟自行消失了，走遍每個角落，都再聞不到了。接手的那人很高興，隨口對周圍一宣揚，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是胖老板不好好經營，遭了報應。

不管胖老板後來是怎麽後悔，這邊又偷溜出去一次處理了後續事情的楊聰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小肚子露出來，被坐在一旁的楊昇揉啊揉。

“真不起來？”對小孩私下做的事毫不知情，楊昇只想喊醒對方，伸手撓他肚臍眼。

楊聰微微睜眼，又賭氣地翻身，繼續睡得昏天暗地。

冬日涼涼，正好眠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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