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洋蔥說不清楚自己怎麽生了根，埋在田埂旁，一直沒人發現。身上一層厚厚的泥殼像保護層，讓它免受蟲害。

後來，它漸漸有了靈性，試探地從泥土中鉆出，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誰料到，那日有人來采摘艾草，發現了一棵新長出來、細細長長的草，用力一扯，把紫洋蔥拉了上來。緊接著，紫洋蔥被泡在水裏，洗凈了泥殼，露出最初白嫩的模樣。它害怕廚房裏的刀，費盡力氣從盆裏跳出來，骨碌碌滾到了一旁的袋子裏。

而這一袋子蔬菜，正是要給楊昇帶到城裏的東西。

紫洋蔥本性頑劣，若不是沈睡了那麽久，早就到處亂跑了。可惜變成人後被楊昇看得緊，加上對人類的身體不怎麽適應，過了一段時間才在天地之間吸收到足夠的靈氣，從嬰兒變成五歲的孩子。

楊昇並不知道這些細節，當下見小孩又變回了洋蔥，內心焦躁不安。但紫洋蔥毫不擔憂自己的處境，感受著從草葉間流過的風，愉快地抖動起來。

“藏好了。”

怕紫洋蔥會被老鼠之類的啃了，楊昇想了又想，從屋裏找出工具和木條，忙活了好一會，給它做了個簡陋的圍欄。紫洋蔥並不覺得難受，矮矮的圍欄就如同當初的泥殼，將它的四周都護住了。至於泥土裏的蟲自然是討厭紫洋蔥的味道，不敢靠近，即使是楊昇，走得太近也會被熏得兩眼通紅。

紫洋蔥似乎很喜歡這個圍欄，風和陽光都能從縫隙裏透進來，絲毫沒有影響它吸收靈氣的速度。這個村子背靠群山，山清水秀，靈氣的含量比城市高了許多，也更精純。加上楊昇還是個不經人事的男人，陽氣旺盛，紫洋蔥從他身上得益頗多，因而人形成了男性的模樣。否則，它變成女性也是有可能的。

楊昇何嘗不想守在紫洋蔥周圍，但他畢竟是普通人，即使比旁人強壯了些，也不能沒日沒夜地奔波勞累。這天晚上，他多次叮囑了地裏的一小只，才滿懷憂慮回了房。

裝睡的紫洋蔥：“呀呀呀呀呀呀！”

當然，現在的它不會說話，以上都是心理活動。見楊昇離開，它靜靜等了一會，到夜半時分，突然身子一縮，鉆進了更深的地下。那些草葉變成了它開拓通道的工具，一點點挖通了地道。一整晚，紫洋蔥不安分地朝深山裏鉆，到天微微亮的時候，楊昇再不能找到他了……

第二天一早，發現紫洋蔥失蹤的楊昇果真冷了臉，拳頭攥了又松。千算萬算，沒算到小家夥陽奉陰違，趁他不備偷偷溜走了。況且，地面並沒太多痕跡，楊昇很難判斷紫洋蔥到底往哪個方向去了，又不能宣揚，只好暗自著急。

至於紫洋蔥很嫌棄地藏在泥裏，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從表皮透進來的氣息不一般了，大概已經進入山中，便試探地舉起草葉戳戳。草葉轉了半圈，又翻過來轉半圈，並沒發現旁人，很興奮地豎起來了。紫洋蔥哼哧哼哧蠕動上來，靠特殊的感知辨認地形，確實是到了山腳下，不遠處溪水潺潺，樹影婆娑。

“咿呀呀！”紫洋蔥在心底亂喊。

既然不需要擔心被發現，紫洋蔥幹脆學著兔子在地上蹦蹦跳跳，也不怕砸傷自己。山裏的天地靈氣充足，更有些不尋常的氣息，紫洋蔥走得愉快，當然心中還藏著幾分忐忑——

不知道……會不會生氣呀？

哪怕楊昇並不打算帶它回來，紫洋蔥也準備在變成人之後溜上車子，自己跑回來。雖然很早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但現在紫洋蔥越走越心虛，總忍不住回頭看楊昇家的方向，期盼到時候回去不會被揍。要是真的，真的被揍的話，就趕緊變成洋蔥的樣子躲起來好了！紫洋蔥搖搖晃晃，盡力壓下不安。

正是早晨陽光燦爛的時候，紫洋蔥沿著山間的泥路向前，偶爾聽到蚊蟲飛動時的噪聲，以及樹梢上鳥兒的歌唱。路兩旁是野草叢，間或有幾簇顏色不同的花，蜜蜂在花蕊上一觸一離，留戀不舍。紫洋蔥本是山裏長出來的植物，像人回到了娘胎裏，撒歡一般竄來竄去，毫不顧忌四周可能出現的動物。畢竟除了人類，大多數動物都不喜歡洋蔥的辛辣味，更不能為了食用特意尋找去除這股味道的辦法，因而紫洋蔥在這裏很是安全。

爬了兩三個小坡，紫洋蔥並不覺得累，時而晃悠進高到人腰間的草叢，時而蹦跳著去嚇從洞窟裏探出頭來的兔子。這邊的山沒怎麽經過開發，遍野都是普通的草木，也沒有礦產，除非某天當地政府打算在這裏搞大工程，才會撥款過來。如今深山處仍是一派天然的景色，茂密的樹葉幾乎將陽光全部擋住，經過時像誤入了時間隧道來到晚間。

紫洋蔥的行進並非無目的的亂跳，而是循著熟悉的氣味，或者說被召喚前來。它不太記得自己如何變成了現在的模樣，更不清楚最初將它帶來這個地方的是誰，唯有隱隱約約的預感不斷強烈，迫使它從楊昇身旁逃開，回到這片土地。

成功越過無人行走的樹林，紫洋蔥忘了自己跳了多遠，在涼爽的山風裏一味追尋著什麽。直到遇上一個隱藏在灌木叢後的土包，它停下了腳步，稍微一楞，隨後一頭撞入當中——稱得上堅硬的土包被撞開了一個口子，骨碌骨碌的聲響之後，紫洋蔥沿著裏頭一條不為人知的小道滾到了最底下。

入眼的是一個挺寬敞的空間，有著人工開鑿的跡象。由於入口毫不起眼，這麽久都沒有村民註意到這裏別有洞天。也許還有一些奇怪的東西起了作用，但紫洋蔥不懂，也沒打算細想，興沖沖地在這個空間裏搜尋起來。地面不算平整，有許多坑坑窪窪，看起來像是被會打洞的小動物挖開後留下的痕跡。然而，紫洋蔥湊近觀察了一陣，發現始作俑者正是它自己。

“呀呀？”紫洋蔥心生疑惑。

看來，這地方就是它最初的出生地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紫洋蔥總覺得洞裏有股強大又奇異的氣息，爭先恐後湧來，籠罩在它身上。氣息比早晚的天地靈氣更加濃稠，幾乎成了液體，只是不可見罷了。紫洋蔥能感覺出這裏曾有過一個不同於常人的存在，可它往下探尋，除了挖出了一個奇怪的盒子，再無他物。

盒子上貼著奇怪的紙張，如今已經腐爛了，紫洋蔥想不明白為什麽當初自己會沒發現它，狠狠地用草葉抽了抽盒蓋。結果盒蓋被打壞了，一下子碎裂開來，在紫洋蔥面前化為齏粉。“呀！”被嚇到的紫洋蔥往後退去，差點栽了個跟頭，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才敢慢吞吞上去察看。

盒子的下半部分也在緩慢消失，裏面裝著的東西倒是完好無損，沾上了些泥土。紫洋蔥搖搖頭，草葉笨拙地探出，想要撥開一小堆像是玉石的物體，但瞬間就像觸電一般縮回了。從玉石裏傳來的波動順著草葉游走，紫洋蔥渾身戰栗，“啪嘰”一聲暈倒了，還在地上轉了幾圈才停下來。

洞裏不知年月過，等到第二天清晨，一只小手從土包下伸出，隨後是另一只手，肉嘟嘟的，現在臟汙得很。重新變回人的紫洋蔥艱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手中還攥著一本破爛泛黃的書。他沒將玉石帶上來，因為它們與盒子一樣，變成了碎末消失在洞裏。剩下的，就只有這份據說是游記的奇怪玩意。

紫洋蔥接觸到的聲音告訴他，原主是個誤入了這方天地的修士，很弱小，因此受傷後比尋常人還不如，被迫進了地下，以此避免與從前曾有過的兇猛野獸爭鬥。修士愛好游歷，結果在原先的大世界遇到風暴，墜落此地，隨身帶著的物件幾乎都損毀了，化為天地靈氣滋養周遭的生物。而他知曉自己時日無多，便將自己的來歷錄入玉石中，和貼身攜帶的游記放在一起，留給快要出現靈智的一枚果實。當然，它在大世界裏並不是普通的洋蔥，而是被稱為“紫玉果”的靈果。修士心善，臨死前護住了它，讓它免受外物侵害，若是機緣來了，也許能變成人。

只可惜紫洋蔥在生長過程中出了點小問題，並未如修士所願聰慧機敏，即使接收了灌入腦中的知識，看了游記，能理解的內容也不多。其中包括了一些烹調食物的方法，以及怎麽在靈氣稀薄之地修煉的功法。後者多了些人體糾纏的圖畫，紫洋蔥不明所以，卻看得臉紅紅，決定拿回去後不能讓旁人看見。很快，他又對書失去了興趣，在洞裏的每一寸地方翻找過後，再無收獲，才舍得離開。

清晨的風有些冷，光裸著身子的小孩走得緩慢，臉上、身上都是泥土。可他只是隨意地伸手抹了一把，一臉愁苦——

回去要怎麽解釋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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