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萬事第一次了解到這座城市的另一面。

他穿過雨幕，四周是瘋狂的人，互相撕咬，陰氣毫無顧忌地向四周散發，但他沒有停下腳步。

盡管他額上冒出了青筋，盡管他強忍著心頭的憤怒。

他始終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

鑫城中心，此時，地面微微凸起，周圍的車停得亂七八糟，不少還冒著煙，被大雨澆透了發動機。

成萬事來到這裏的時候，只見黑霧籠罩了一整片，根本看不清人或者原本的地標建築。深黑的水流不斷地流進地下水道，不知何時亮起來的路燈，照亮了翻滾的水流，又在地上灑下一層淡淡的光。

本來四處奔逃的人們大多陷入沈睡，陰氣濃度太高，籠罩在每個人的臉上，幾乎把他們的生氣也吞沒。成萬事甩出數十張符咒，將這一大片都圍了起來，範圍內，雨水漸漸變小，地上的血跡也顯現出來。

風卻還是很大，半開的車門被吹得咣當作響，扯斷帶子的皮包扔在地上，不知道被踩了幾腳，灰撲撲的，上面還沾著血，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模樣。在成萬事經過的時候，明晃晃的寒光一閃，握在人手中的刀跌落下來，發出清脆的響聲。刀刃上也是血，還有碎肉，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

祟陽山、汾村、桐庾嶺、碧潭……它們所在的城市裏，但凡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會發生這種事。

簡直像是七月七，地府和人間重疊，形容是十八層煉獄也不為過。

當然，現在地府也是大亂，十府閻王被覆生的死人和亂跑的怨魂弄得焦頭爛額，生死簿上墨點和筆跡亂成一團，變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圖案。

街旁的車裏，廣播傳出播音主持特有的聲音，字正腔圓，內容卻足夠可怕：各地都在發生□□，有人持刀砍傷了家人，有人從樓上跳了下來，有人闖入醫院打砸，有人放火燒毀了工作的寫字樓……

沒有一處是安全的。

相連的幾個省都陷入了緊急狀況之中。

成萬事卻停住了。

他能感受到地下蠕動的水道，有某種東西緩緩醒來，正向地面襲來。地面越來越高，宛如鼓起了一個巨大的腫包，裂縫迅速擴大，黑水湧出，淹沒了整條街。除了普通人，一些小妖怪也被陰氣纏上了，個個趴在地上、墻邊或者屋檐上沈睡。符咒控制的範圍外，氣氛則是依然躁動不安，平日性情溫和的人變得暴躁，甚至說得上兇狠，妖怪們也爭鬥不休，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響徹全城，盡管韓陽寺鐘聲一刻也沒停，那種氛圍卻像茶壺裏翻滾的沸水，根本沒辦法壓下來。

連日夜也受到影響。

大雨未曾停息，雲層後，一輪圓月詭異地升起，卻也是黑色的，獰笑著俯視人間。不少玄界中人受此影響，也陷入了瘋狂，個個身上沾染了陰氣，心底的陰暗情緒被充分勾起。幾乎處處狼藉，被飛鳥銜走碎片的人飛快地腐爛，變成一灘肉泥，又被雨水帶走，匯入水網中。城市原本的下水道已經全部被沖毀，不斷拱起的奇怪建築卻將它們取代，將水引入一處更深的宮殿裏……

處處是火光和雨聲，血跡斑斑，一片狼藉。

蔣風白身披黑袍，眸中早已沒了往日的平和，而是一種睥睨天下的冰冷。他從容地穿過混亂的街道，黑暗中，恐懼和焦躁像是悄無聲息的蛇，四處游走，爬入人們的心中，於是陰氣更盛，雨水更急，泛濫成災。

霎時間，局面更難控制。

祟陽山中，巨蛇冰藍的骨骸散發出極其強烈的光，展開了半圓形的屏障，將周邊地區都籠在當中，柔和的光沖散了陰氣；汾村的香火氣越發濃烈，河水翻湧，白虎的心臟開始緩緩跳動，一下又一下，渾厚有力，仿佛在人腦海中震動一般；桐庾嶺中，一棵參天大樹向四周延伸自己的樹冠，不僅是整座銅魚夫人墓，而是所能到達的地方，全部被枝條覆蓋，茂盛的樹葉帶上凜冽的草木氣味，令人精神一振；碧潭水淹沒了景區，樹林中的各色植物卻越發茂盛，呂莊一臉嚴肅，變成了半人半蛇的形態，穿行在潭水中……

“你來了？”成萬事後退數步，一雙幽深的眼定定地看向披上了黑袍的人。

蔣風白勾起嘴角，語氣親昵：“許久不見，你還是這般……幼稚。”

不曾停歇的雨水一直沖刷著符咒，卻始終沒能突破，成萬事的臉色更冷：“千年前，浮遲滅國，難道還不足夠？”

“小小失誤……”蔣風白挑眉，眸中盡是自滿，“若是當年……我取得掌控……將你永世鎮壓塔底……九天塔不再，陣法仍成！”

混沌的陰氣與黑水一刻不停湧出，地下的巨獸發出不滿的咆哮聲。

“不過，若沒有你們相助，我倒是不知……原來整座鑫城……就是主墓……也是當年九天塔所在之處……”蔣風白從半空中飛身掠下，黑袍翻飛，面容卻隱沒在黑暗中，“找不回真正的身體……幸虧讓我等到了……千年後的……他。”

最後一個字說得格外纏綿。

成萬事來不及再說什麽，地上驟然出現一個大坑，連著一條極深的墓道，蔣風白身形微動，直直沖向墓道，瞬間消失在他眼前。成萬事想要追上去，但不少蜥蜴一樣的東西從黑水中爬起，竟是一群幹屍，雙手交錯，十指深深陷在地上，猶如蜥蜴一般朝他爬來，速度快得詭異——

霎時間，已經到了他面前！

“混蛋！”不知道是痛罵這些怪物，抑或發洩對蔣風白，不對，黑袍人的不滿，成萬事邊飛快地後退，邊甩出符咒與怪物周旋。

幹屍的腦袋低垂著，比一般人的都要大，可行動起來卻不會被拖累，一雙眼長在後腦勺的位置，發出綠光，直勾勾地瞪著成萬事。旁邊有精怪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被驚擾到了，居然無視陰氣和符咒的雙重影響醒了，結果正好撞上幹屍。幹屍口中發出“咯咯咯”的奇怪叫聲，用爪子抓住那只精怪的肩膀，張開大嘴一啃，把它的臉啃掉了大半。

成萬事急喘著，手上動作不停，逐漸靠近墓道入口。湧動不僅避開了符咒，也避開了墓道，那些幹屍接連不斷地爬出來，怎麽殺也殺不盡。這時，白玖和徐程及時趕到，加入戰團，讓成萬事的壓力驟然減輕了。

“幹爹！你快走！”白玖的爪子堪堪擦過一只幹屍的脊背，卻把它整個撕裂開了，露出一堆腥臭的內臟。原來那幹屍不僅眼睛長反了，連身體內部的結構也是反過來的，背上嵌著內臟，腹部卻是骨頭。

墓道已經開始緩緩下沈，眼看就要重新被掩埋，成萬事把心一橫，甩開了幹屍，沖進墓道入口。裏面幾乎是垂直的，他一路翻滾，頂上的亮光也逐漸消失，看來是墓道要關閉了。墓道裏沒有一點水，卻充斥著比雨水濃稠的陰氣，令人呼吸困難。過了很久，成萬事才掉在一片平坦的地上，四周的長明燈一下子亮起來。

在他眼前，並不是什麽墓室，而是一個巨大的迷宮。

作者有話要說：

蔣風白：我不是故意要騙人的。

成萬事：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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