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茫茫，無邊無際。

宛如一整塊未經雕琢的藍玉置於天地之間，海潮湧起，波浪滔天。恰好連上雲層，天水一色，看得人心曠神怡。

成萬事穿著那件火紅的大衣，站在甲板上面朝大海，卻沒遇上春暖花開的好天氣，只有細碎的雪花落在他肩上，很快積了薄薄一層。他看向遙遠的島嶼，驀地記起曾看過走近科學一類的節目，知道有些奇怪的島嶼會自行移動，是人類口中的“鬼島”。

實際上，這只是巨大的海獸在海上移動，偶然脫離了航道，在迷霧外顯露脊背，看上去就像島嶼一般，被人類看到後迅速變為未解之謎之一。又因為海獸身帶禁制，例如小饕餮祖輩豢養的這只縉雲獸，只能每隔七年浮出水面一次，停留三個月，充分吸收天地精華後便會沈下去，不管是移形陣或是別的手段都無法攀上它的身體。

因此，玄界中人皆知，縉雲島七年一出，饕餮這一支只在有慶典、嫁娶等大事發生的時候，才會坐船回到島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鳥船。”一旁傳來低沈的嗓音，成萬事轉過頭去，發現蔣風白的目光裏閃過幾分驚異，似乎對這艘大船很感興趣。

“據說當年鄭和下西洋，船隊裏就有鳥船，被稱為綠眉毛。不過那只是人類模仿真正的鳥船所制，形似而神不似。”成萬事走近欄桿，示意對方往下看，只見許多長著翅膀的魚擁在船身一側，正不斷撥開波濤，“這才是玄界所說的海鳥，身有雙翼，其形似魚，多生海中，水陸皆可行。”

蔣風白看著有趣，畢竟身為一個普通人，從小在破除迷信的氛圍裏長大，結果在認識成萬事之後，見到的都是極其不科學的東西，世界觀早就碎成渣了。

見他表情不似最初認識時那般冷，成萬事楞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對方才二十來歲，與他相比，可謂是太年輕了，簡直就是個尚在繈褓的嬰兒……語氣裏不由得帶上一絲促狹：“這些都很尋常，待會我們要去的縉雲島比較特別，並不是真正的海島，而是海獸的脊背。因為它體型太大，時常懶得動彈，又是聚天地靈氣所生，所以身上長滿了奇花異草，還有許多妖獸住在那裏。”

聽出了這人話裏的調笑意味，蔣風白的神色愈發坦然：“嗯，很快就到了吧？”

“還要一陣呢，肉眼判斷不出距離的。”成萬事見他沒什麽特別反應，一時間洩氣了，倚在欄桿上攤手接雪花。掌心微冷，他突然想起什麽，直起身來，“你出來這麽久，不冷嗎？”

蔣風白搖頭：“還好。倒是你……”

“我可比你強多了。”成萬事嘿嘿一笑，很自然地轉身扯了扯蔣風白的黑色大衣，要他和自己回船艙裏，“你體質比較特別，不好暴露在海上大雪裏太久。更何況，現在還沒弄清楚碎片的影響，千萬不能受冷傷了身體。”

“嗯。”

談笑著，經過大半日的航行，鳥船到達縉雲島的一處港口。完成工作的海鳥叫聲嘹亮，紛紛潛入海中，如同一大片潔白的雲或者浪花，只有聽到主人再一次呼喚，它們才會再度現身。

成萬事拉著蔣風白下船，走在不算擁擠的人群裏，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是有道行的海獸，遍體都是外溢的靈氣，滋養了島上眾多生靈。”

蔣風白也覺得表示讚同，上島之後只覺神清氣爽，仿佛曾有過的郁悶全都不翼而飛，留下渾身舒暢的感覺。然後，他瞥了眼不知不覺被拉起的手，稍微用力反握住，眉眼有了不易察覺的弧度。

島上有山，雲霧繚繞，一條小道從山腳蜿蜒而上，時不時被兩側茂密的山林遮擋，讓山下的人看不清它到底通向哪裏。明明海上大雪，這裏卻溫暖如春，景色也不同。兩人脫下大衣，緩步走去。

“縉雲獸的背上有個出水孔，每逢浮上海面，便會噴出水柱，就像活水山一般。”成萬事放慢了步伐，指向看似遙遠的山頂，“所以饕餮的山莊建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卻不在頂端，為的就是能被化成水霧的靈氣覆蓋，而不至於被沖刷走。”

“這裏很美。”蔣風白點點頭，與他走得很近，幾乎肩挨著肩，仿佛一歪頭就能碰到那扇動的睫毛，對上極其出色的眼。

一路上，不少鳥雀被人聲驚擾，振翅飛出，在低空盤旋著。穿過山林的小道半幹不濕，人走過時不會掀起塵土，大概是水霧很重，打濕了土地。偶爾有雪白的兔子跳出，好奇地看了看經過的人群，似乎被那些長相各異、打扮不同的修行者和妖鬼嚇到，飛快躲進了草叢裏。雖說來赴宴的賓客不算多，但是非常熱鬧，越往山上走越能聽到交談聲，隱沒在雲霧裏，讓人聽不太真切，模模糊糊。

成萬事也很少來這邊，難得有機會，自然不會急著上山，帶著蔣風白慢悠悠地前行，像是來觀光的游客。

“你看，那是應波牛，遇水變魚，上陸為牛，非常愚鈍。但是它的皮在月光下會呈現淡淡的藍色，所以經常被捉起來做皮包，賣給那些女修行者或者女妖。”成萬事興致很高，給身旁的人介紹起路上看到的妖獸，“這裏也有蛇，不過不吃血肉，是草木之精凝結而成，一生下來就開了靈智，數百年便能化形。”

蔣風白聽得入迷，臉上表情倒是沒變，依然是淡淡的，只是沒了當初相識時那種冷的感覺。

只顧東張西望，成萬事一不小心，踩在了前面一位白發美人的裙擺上。對方怒氣沖沖地回頭，卻發現是他，急忙露出嫵媚的笑容：“原來是成先生，您也來參加饕餮家的喜宴？”有此一問，是因為成萬事深居簡出，妖怪們只知道他在人類城市裏開了家店，卻不清楚他的行蹤。

“嗯，順便來縉雲島上游玩。”成萬事微微頷首，這副模樣讓一旁的蔣風白有些驚訝，但沒有開口詢問。等白發美人行了個禮，轉身離去，成萬事故作嚴肅的表情飛快垮下來：“居然遇到了天狐……”

蔣風白這才開口：“天狐？”

“嗯，天狐一族，男女都是一頂一的美人，如果你直視他們的眼睛超過三分鐘，就會被迷住，這輩子只會對他們死心塌地。不過因為天狐生來專一，平時都會用法術遮住眼眸，免得有無辜的人一見誤終生。”

既然談起妖怪，成萬事順便介紹起一路上遇到的賓客：

這邊好像是曼桃，男的高大，女的嬌小，成年的時候耳後會開花，花的氣味相投的兩人才會結為伴侶。”

“啊，你記得別靠近渾身是黑的那個人，如果我沒猜錯，他是小饕餮的結拜兄弟殂鴉，衣服就是他的羽毛，人類一碰就會七竅流血而死，就連玄界中人也要吃點苦頭才能解毒。”

“還有小孩子呢——”

正說著，有註意到他的一家人停下來了，向他問好。

“哎喲喲，都這麽大了，修煉得挺好啊！”成萬事笑了笑，伸手摸了一把那小孩的臉蛋，惹得對方趕緊躲開了。

小孩分外單純，邊躲著成萬事，邊偷看通體清冷的蔣風白，好奇地問：“成叔叔結婚了嗎？”

成萬事楞住了：“什麽？”

“羞羞，牽手手……”小孩咯咯笑起來。

下意識松手，成萬事一臉尷尬，從懷裏摸出桂枝，生硬地轉移話題：“別胡說，來，給你禮物。”

趕緊拉住不谙世事的一小只，那對夫婦顧不上教訓兒子，萬分激動地從成萬事手上接過桂枝，連忙道謝：“成先生破費了……”

“唉，別弄這些虛禮，走吧走吧。”

蔣風白始終安靜地站在他身旁，看著還留有若有若無溫度的手，眼底是一種深沈的情緒。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奇怪。

告別了那一家三口，成萬事也沒再說話，至於蔣風白作為一個沈默著的普通人，也許是被成萬事的靈力影響，並未被妖怪們察覺出真實身份，就像一滴水落入海洋，沒掀起一絲波瀾。

不知不覺，山莊近在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叫縉雲，是因為百科上寫了“《左傳》中記載饕餮為縉雲氏之子，而不是龍之九子之一。”，我就活學活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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