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死一般的寂靜。

完全沒料到江衍竟能當著絕域之主的面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莫說是護衛們，以及那些沒出面沒露臉，只在暗中支楞著耳朵偷聽此地動靜的鄰居和路人, 便是先前已經聽了一回的鳴五, 當下也是徹底呆楞住，好半晌沒回過神來。

且不說要挑戰絕域之主的緣由, 是看中了絕域之主的房子這等堪稱異想天開的想法。

單單那句“我願出兩萬兩買，不行的話, 十萬兩也是可以的”, 已是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了。

你小小年紀, 哪來的這麽家財萬貫？

你難道不知道，十萬兩放在絕域之外，已是能被無數人供為大富翁了嗎？

眾人尚在吃驚於江衍對錢財的不以為意, 闊氣府邸裏的太司卻是笑道：“你喜歡我這個房子？”

江衍直白道：“是，喜歡。”

太司道：“這房子我住得久了，沒什麽新鮮勁了，賣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能擔保, 你當真能打得過我？”

江衍道：“試試不就知道了？”頓了頓，又說，“反正你的人剛剛已經替你試過了。”

好一會兒才從鳴五家門口爬起來的護衛聞言, 本就摔得五官都要擠到一起去了，當下面目更是扭曲，連著還守在府門兩旁的其餘護衛一起，表情可謂是精彩極了。

誠然, 他們先前對江衍說要打得過他們，才能排上挑戰絕域之主的隊，根本就是莫須有的托辭。

絕域這裏向來肆意，除在居住上有硬性規定外，旁的甭管是誰想要殺誰，誰想要挑戰誰，只要一方說出口，另一方要麽應下挑戰，要麽不應挑戰。

而絕域之主這些守門的護衛先前那樣說，無外乎是看江衍年紀小，覺得他說的挑戰太司完全就是鬧著玩兒，這才隨口搪塞。孰料反被打臉不成，連絕域之主都知道了他們背著他胡說八道、以大欺小，以另一個方式墮了他的名聲。

絕域之主現在雖沒表態，但等此間事了，人後絕對是要降罪的。

護衛們普遍覺得今日碰上這個少年，真是倒了大黴了。

果然，江衍那話一說，闊氣府邸裏的人再笑了一聲，聽起來十分清朗。

旋即腳步聲響起，明裏暗裏的人循著看去，就見敞開的府門中，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正緩緩地出現。

其雙手負後，神態悠然，一看便知身具那種神乎其神的高手風範，正是絕域之主太司本人。

見絕域之主出來了，護衛們立時俯首退後，鳴五也從門後鉆出來，跪地朝太司磕了個頭，接著又鉆回去，躲在門後繼續觀望。

太司沒將多餘的註意力分到別人身上，只註視著江衍，片刻後道：“你想怎麽打？我看你不像是用兵器的。”

江衍點頭道：“我一般都用手。”

“哦？用手？那真是巧了，我也習慣用手。”

太司說著，負在身後的雙手在這時伸到前面來，好叫江衍看個清楚。

但見那十根手指極其修長，骨節分明，很是漂亮。膚色更是極白，如冰如玉，如琢如磨，看得在場所有人都要為之震驚，世上怎能有這樣完美的一雙手？

而倘若再細細看上一看，便能察覺，那手指上連半點繭子都無，細幼滑嫩得宛如嬰兒肌膚一般，好像這雙手從未做過任何的重活兒，便是連稍重一點的筆，怕都是從沒上手提過。

太完美了。

完美到仿佛沒有任何破綻。

然而，正是這份完美，看在江衍眼中，卻處處都是破綻。

好比說劍有雙刃，一刃傷人，一刃傷己，太司這雙手也正是如此。完美到極點，這完美本身就是個很大的破綻了。

一眼便看出自己和太司對上，不出十招就能將其制服，江衍面上神色未動，只將自己的雙手也伸出來，道：“真不巧，我的手沒你的手好看。”

就見他的手指雖也修長，卻生得並不如何好看。

指尖處更有好幾處傷痕，有的留著淺白的印子，有的破著皮，顯然是才傷到不久，連簡單的處理包紮都沒進行。

如此的一雙手，和太司的相比，真切是小巫見大巫。即使太司沒有那個攀比之心，當下也不得不覺得自己的手真是保護得極好。

是以盡管先前江衍一掌便將護衛給拍飛，已是表現出不俗的實力來，但太司仍舊對年少的他有些自然而然的輕視，現下看過他的手後，更沒怎麽將他給放在心上。

不過是個剛來絕域的毛頭小子而已。

太司這樣想著，開始和江衍交手了。

幾乎是眾人完全根本不上的速度，兩雙手同時朝對方攻去。空氣中留下殘影道道，還沒讓人看清他們分別是以何姿態出手，淩厲的掌風已然將那些殘影盡數毀去。

沒了殘影的遮擋，眾人這才看清，太司出的是直掌，江衍出的也是直掌。

一大一小兩只手掌沒有任何的停頓，在他們來到彼此的近處後，正正相撞。

“砰！”

肉掌與肉掌碰撞的聲音響起，雖因著他們都未用多少力氣，乃是最為基礎的試探，聲音並不如何響亮，但聽在旁人耳中，卻能教人振聾發聵，險些要瞬間失聰了。

旋即就見這一掌過後，兩人齊齊撤手，蓄力之後，再度碰上。

他們各自仍是出掌。

只是這回不再是直掌了，太司右手以曲線前進，江衍與他相對著的左手沒前進，只翻手一攔，堪堪攔在胸口之前，接下了太司這一掌。

原本太司以為，他這動用了三成力量的第二掌，應當能叫江衍退縮了。

不料呈現在他面前的，卻是攔住他的江衍不僅沒有退縮，反而手指一曲，瞬間由掌變爪，一爪叩住了他的手掌！

接著手肘一彎，將太司這只右手往斜側一帶，太司避猶不及，腳下一滑，整個人朝他迎面撞來。

便在這時，江衍一直未動的右手，終於出掌。

和對付先前那個護衛時用上的一樣，極為輕飄飄、軟綿綿的一掌，拍向了太司的胸口。

那一剎那，太司只覺萬鈞大山般的可怕力道壓來，壓得他胸腔發悶，呼吸困難，連體內正在流動著的血液，也將將要在這一掌之下，停止了流動。

難怪他那個護衛一聲未吭就被他打成那樣，沒成想他的手段竟這般厲害！

眼看這一掌無論如何都躲避不了、化解不了，再來不及進行更多的思考，電光火石間，太司猛地一提氣，拼著江衍在他胸口上留下個掌印，也迅疾將左手探出，探上江衍的肩，狠狠一抓！

卻見眼前人影一晃，剛剛還叩著他手掌的人，一下子就消失不見，太司這一抓，便只將原地的那道殘影抓散，沒能觸碰到江衍分毫。

……去哪了？

腦中才生出這麽個想法，明明周身沒有半點動靜，太司卻感到後頸一涼，一種從無數次生死相搏中脫胎而出的戰鬥直覺，正以急迫的反應告訴他，危險來自他身後。

於是，太司想也不想的，猛然轉身出掌！

但聽“砰”的一聲，這回聲音極響極重，緊接著響起的，是一陣清晰到讓人頭皮發麻的骨裂之聲，顯見兩人裏，不知是誰的手骨，在這一回合中斷裂了。

沒等眾人看清到底是誰的手被震裂了骨頭，一連串的殘影忽然出現，本就顯得神出鬼沒的江衍再度出手，出招方式堪稱變化莫測，莫測得太司連最簡單的還擊都來不及做出，只能在他的手下，一步步地倒退。

倒退了將近六步，江衍收手，沈靜地說：“我贏了。”

聽得此言，圍觀著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他和太司過了九招，除前三招太司還有與他一戰之力外，後面的六招，就完全是被他壓著打。

他的實力遠在太司之上！

果然，那邊站穩了的太司兩只手都以不自然的姿勢下垂，唇邊也緩緩溢出一縷鮮血，正是受傷不輕。

雙手被廢，太司無法擡手擦血，只好擡臂以袖拭血，慢慢點頭道：“你贏了。”

贏得十分精彩，也十分讓人佩服。

至少他在絕域呆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敗在人手之下，卻沒有產生半點的嫉恨之心。

如此搖身一變，就變成新的絕殺榜第一的人沒在意自己身份的變化，只問：“那你能把房子賣給我嗎？”

太司聞言，默了一默，隨後笑道：“不賣。”沒等江衍回話，又道，“就當交個朋友，這房子我送你了——我先搬家，過兩日收拾好了，再將鑰匙送你。”

江衍問：“真的嗎？”

太司道：“只要你不嫌棄。”

江衍搖頭：“不嫌棄，我很喜歡這個房子。”

太司一聽，也是，嫌棄的話，如何能放出十萬兩買房子的豪言？

兩人說話間，有人匆匆跑來，見太司正在府邸前站著，便揚聲喊道：“太司，我得到消息，剛剛入口那兒進了個新人，榜上第十三攔他的路，被他兩招反殺了！”

音落，府邸前陡的一陣寂靜。

過了幾息，太司方道：“你殺了榜上第十三？”

江衍點點頭：“順手。”

太司沒說話了，眼神漸漸變得深邃。

其實太司還有句話沒說出口。

剛才的過招，江衍未盡全力。

未盡全力，便已在十招內贏了自己。他若盡了全力，自己豈非要在絕域裏再擡不起頭來？

太司這樣想著，不動聲色地將雙手攏在袖中，掩去了自掌心沁出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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