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許久，寧致遠才聽到那女人開口說話，女人的聲線很溫柔，寧致遠總覺得他似乎在哪兒聽過這聲音，“記得當日老爺曾答應過我，會替佩珊尋一個好婆家。”

“這是自然，佩珊是我的女兒。”寧昊天頓了一下，“你……還是要堅持麽？”

那女人沈默的時間更長了，半晌才道：“老爺知道，我這一輩子都在做錯事，如今不過是贖罪罷了。並不為了小姐，我也是為了老爺、致遠和佩珊祈福。”

寧昊天似是嘆了一口氣，才道：“致遠就要娶親了，姓秦，叫素素，是荷露的女兒，很好的姑娘。做飯的手藝很好，像你當年一樣，煉香的天賦也不差，你畢竟是……好歹也替致遠看看。”

“老爺說好，那便一定是極好的姑娘了。”女人的語氣有幾分欣慰，又有幾分悵然，“著許多年我都未能看著致遠和佩珊長大，如今致遠也該到了娶妻的年紀了。只希望，那姑娘不會像我當年一樣，一錯再錯。”

“這些年我也看開了許多，畢竟人死不能覆生，昔年也是我太過偏執，才造成今日這般局面。前幾日福林同我說了，當年他並未對那女孩下殺手，那女孩應是命大未死，說到底是我錯的更多，你也不必這般委屈自己。”

“能得到老爺這一番話，也不枉我這些年了。”那女人哽咽了起來，“我也有錯，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拋下老爺和致遠兄妹，害他們這許多年都沒有娘親陪在身邊……可我怕啊，我一閉眼，就看見小姐就帶著若歡，渾身是血的逼問我，為何當年沒能照顧好歡兒……我有時也想，當年我不該替小姐嫁過來的，若不是這樣，也不會有今日這種種了……”

寧致遠並未再聽下去，他恍惚的回到了房裏，頭痛欲裂。

少時那些寧昊天刻意讓他遺忘的東西，他一點不落的全想起來了。

難怪他會覺得那個女人的聲音熟悉，那個溫柔的聲音，曾低低的哼著搖籃曲，哄著他和佩珊入睡，給他和佩珊念故事書……那是他娘啊！

寧致遠一直以為他娘當年就患了重病死了，近日得知素雲未死，才回想起寧昊天昔日的怪異來。怪不得素雲的忌日寧昊天從來都不回去參加，怪不得寧昊天從來都沒有提過素雲，怪不得寧昊天三令五申不準他和佩珊私自進入佛堂……原來是他娘一直偷偷的藏在寧府佛堂的密室裏，他娘沒有死！

寧致遠心中五味陳雜，難過、不解、憤懣……

天知道他多想沖進密室裏質問寧昊天和素雲，問他為什麽瞞著他那麽多年，問她為什麽狠心拋下他和妹妹那麽多年！

可他最終還是壓抑住了種種情緒，他知道素雲最是心軟，寧昊天雖然寵他卻是軟硬不吃，他要是真的想知道真相，必須要等寧昊天不在的時候，偷偷去找素雲才行。

這事兒他沒有瞞住秦素素和寧佩珊，畢竟秦素素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媳婦兒，他們之間不需要有秘密，而寧佩珊是他唯一的妹妹，素雲也是佩珊的親娘。

不知是不是該說他們運氣好，寧昊天要去上海談個大生意，也正準備見見那位就了佩珊的周霆琛，好好謝謝人家，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回不來。

臨走之前寧昊天可是苦口婆心再三叮囑，生怕寧致遠和寧佩珊再給他鼓搗出什麽幺蛾子來。誰知兄妹倆這一次出奇的老實，不管寧昊天說什麽都乖乖的答應，讓寧昊天看的很是欣慰，高高興興的坐上馬車走了，壓根沒想到他回來之後迎接他的將會是什麽。

寧昊天的馬車一會兒就跑沒了影，這幾天撓心撓肺想要見到親娘的寧氏兄妹真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秦素素也很是好奇，能生出寧致遠和寧佩珊兄妹這樣的會是什麽樣的女人，於是這三個熊孩子三步並作兩步，沒一會就沖進了佛堂。

密室裏，素雲正靜靜地念佛。

圓滾滾的檀木佛珠在她的指尖滾動，昔日幹粗活留下的薄繭早被這些年養尊處優的生活給磨平，那雙手一看，便知已經不是下人的手了。

半晌，素雲才睜眼，默默地註視著一臉慈悲的佛像。

眾生皆苦，她日日念佛，卻也不知這佛心中是不是也有難以言喻的苦衷。

寧致遠三人闖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安靜的畫面。

女人應是四十出頭了，看模樣卻仍是三十來歲，聽見響動便回過頭來，即使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卻還是能讓兄妹倆看出當年溫婉美麗的影子。

寧佩珊雙眼含淚，已是哽咽了，一下子就撲進了素雲的懷中：“娘！”

有些怔怔的接住了佩珊，素雲下意識的摟緊了懷中的佩珊，眼淚竟是不自覺的淌了出來：“佩珊，佩珊……娘的珊兒啊……”

寧致遠原本有很多很多要問素雲，可瞧著眼前這幅景象，竟是什麽都說不出口，也是傻乎乎的走上前，被素雲一把摟住。

“你們都長大了，真好。”明明是高興和欣慰的語氣，素雲的眼淚卻一直不停的順著臉頰流淌，“當年娘進佛堂的時候，你們兄妹才那麽一丁點大，哪想到一眨眼，都長成了大孩子。致遠、佩珊……”

寧致遠也忍不住流下淚來，秦素素很知趣的不去打擾他們母子三人重逢的溫馨時刻。

素雲心裏是真的很高興。

她曾以為她的下半輩子都要在這所小小的佛堂裏度過，給香雪吟和安若歡念佛超度，給寧昊天、寧佩珊和寧致遠祈福。

素雲不是沒想過偷偷的出去看一眼兒女，那畢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是她看著，一點一點長大的孩子，怎麽能不疼，怎麽能不愛呢。可她怕啊，她怕看了一眼便再也忍不住，忍不住回到丈夫、兒女的身邊去。

不如不見。

素雲知道致遠佩珊被寧昊天照顧的很好，也就放心了。

可怎麽能不想呢，她曾多少次的幻想過兩個孩子慢慢長大的樣子，也內疚無法以一個母親的身份陪在孩子們身邊。

其實素雲內心始終抱著那麽一絲期待，期待有一天寧致遠和寧佩珊能夠無意間發現這個地方。素雲已經害怕了，她不敢主動邁出一步，只能縮在這間小小的密室裏，懷抱著那一絲絲期待。

而如今，她終是等到了。

瞧，她的兒女們多麽好，多麽優秀。

她的致遠帥氣英俊，她的佩珊美麗可愛。

她只願歲月能夠長久的停留在這一刻，她和她的兒女們靜靜地擁抱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作者有話要說： 那女人是素雲哦，有猜到是素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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