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7章 再見離別

關燈
水幻的生日過後,阮紅一處理完統戰處的事情,就立刻去封印閣找了小森。

小森原是封印閣閣主的親傳弟子,是昊暄國真正頂尖的封印師之一,雖然年輕,對於治療性秘術也有很深的造詣,不過水幻的情況不屬於身體上的問題,她乍一聽了阮紅的描述,片刻之間並不能想到什麽很好的治療方法,只能是跟自己的師傅探討之後,又翻閱了許多的書籍,最後還去求教了擅長精神幻術的尹坤,三方匯總之下,暫時定出了一個簡單的方案。

此後數月,浮絕聽從小森的建議,每日盡量多地跟水幻說話,越來越多地讓她面對面地正視他,這個過程會很慢,也會讓水幻產生很劇烈的排斥反應,但是一定要堅持著去做,等到她能夠很從容地與他有視線上的來往之後,才能開始嘗試進行簡單的語言交流。

日子便是這樣,從秋天走過了冬天,又慢慢過渡到了初春,院子裏光禿禿的櫻花樹上開始長出細小的新芽了,陽光映照在一人長的水池水面,生成一片波光粼粼。趁著今天陽光正好,水幻捧了一卷書坐在書房的窗戶邊靜靜地看,盡管是也沒有太看得進去,倒也十分享受春日裏暖暖的陽光。

清凈之中,隱隱有什麽動靜從院子裏傳出,這書房的窗戶正好看不到院中的情形,於是她將書放下,循著聲兒走出房間,一個轉角,就看見了穿著灰黑色衣衫的浮絕,挽起了衣袖,拿了兩條粗麻繩往一根樹枝上綁,兩條麻繩的底部連著一塊木板,赫然是個簡單的秋千。

難怪前兩天聽到他在房間裏悄悄咪咪做什麽東西,又是敲又是錘的,原來是在做這個。

綁好了繩子,浮絕稍稍用力拉了一拉,因為選的這條樹枝很粗壯結實,所以秋千掛在上面也很穩當,當他滿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擡頭的間隙就瞥見了站在走廊邊上偷看的水幻。

“正好,快來試試我新做的秋千。”浮絕笑著走到她面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只是輕輕地一帶,她就跟著他走進了院子,然後由他扶著在那塊木板上坐下,雙手剛剛握上繩索,就聽到他說:“雖然是掛在樹枝上,但是你本來就很輕,應該是不會把樹枝給折斷的。”

盡管還是不能對他說出一個字,但僅僅是這樣看著他,她已經沒有任何的不適了,甚至還能像以前那樣,露出自然明媚的笑來,這算是一個很大的進步。這會兒聽了浮絕的話,水幻便輕笑著抿唇,坐在秋千上還隨意晃動了自己的一雙腳,好像是在應答他的話,對自己輕巧的體重很是得意。

收到她反饋的信息,浮絕伸手輕推了她的背,眼前的人就隨著繩索一起擺動著:“每天這麽能吃還這麽輕,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回頭我也要去問問小森有沒有什麽可以進補的方子,拿來給你補補身體了。”

他的話音落在地面,水幻的雙腳忽一點地,整個人從秋千上站起來,轉過身,微仰了頭,一雙眼睛含著笑去瞪他,仿佛是在抗議:你還嫌我吃得多?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浮絕想起自己剛剛說了什麽,連忙擺著手解釋:“我的意思是,嗯……吃得還不夠多。”然後頓住了話,直到彼此都咧著嘴笑了。

經過這半年多的治療,水幻的狀態,真的好了很多啊。

眼神透出淺淺的欣然與柔和,浮絕繞過秋千到她跟前,拉了她的手說:“這風還是有些涼,你要是想在院子裏玩,我就去給你拿件披風過來。”

原以為給她做了秋千,她會趁著新鮮感多玩一會兒,卻不想面前的人搖了一下頭,然後拉著他走去書房,指了指放在書架上的棋盤。

“你想下棋?”

水幻看著他的眼睛,輕巧笑開。

“你那個棋藝……”

話說到一半,就被她突變的眼神給瞪回來了,浮絕非常識趣地閉上了嘴,過去拿了棋盤放在書桌上,又搬了兩張椅子在書桌兩側,對她招了招手:“來吧,陪你下兩局。”

於是兩人相對而坐,就這樣靜靜地……嗯,也算是對弈吧?

生過病以後的水幻好像是變聰明了,浮絕以為三兩下就能贏的一局,卻不想也下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空著的手放在桌邊支著腦袋,對著眼前的棋局有些懊惱:“以前輕輕松松就可以贏的,看來還是不能太掉以輕心啊。”

水幻聽到他的自言自語覺得好笑,手裏拿著的棋子隨意而利索地落下了。

這人明明是放了水,還非要裝模作樣。

“哈!我要贏了!”浮絕突然眼前一亮,從棋盒中取出一顆子準備落下,手剛剛舉起在半空,就聽到大門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將他的動作給定了在原地。

“這個時候會是誰來了呢?”他嘀咕著,把手裏的棋子又放回了棋盒中,站起身,看了一眼棋盤嘆氣:“看來今天這局棋,老天爺也不想讓我贏了。”說著,就直接從書房走了出去,拖著懶散的步伐走過走廊,打開了宅子的大門。

門開之後,浮絕有那麽幾秒沒有任何反應,連眼神都看不出絲毫的變化,好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一般,只就站在原地不動了。這幾秒鐘一過,他才似是醒了一般,微微側了身子,給門外的人讓了一條路出來,就看到那人一派鎮定地脫了鞋子放在走廊入口,那挺拔而蒼老的身軀在浮絕的陪同下慢慢走進了客廳。

自從水幻開始接受治療,家裏時常就有客人來,按照小森的說法,她越是多地跟人接觸,就能好得越快,所以阮紅雷犀、尹坤小森、還有初雪坊的兩個接待丫頭,統戰處的般若凈勳,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來串門,剛剛聽到敲門聲,水幻也沒有多想什麽,以為不過是這些人來了,便還是坐在書房裏,隨手拿了之前沒看完的書準備繼續看,畢竟下棋這種事,一個人也做不了。

然而許久之後,外面過分安靜的氛圍讓她生了疑慮,她拿著書卷,放輕腳步走到門邊,即便是這個角度還看不到客廳,耳朵卻能把其中的動靜聽得很清晰。

一陣茶水流動的聲音之後,便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聲音傳來了:“你這日子過得真是舒坦。”

這聲音聽著有些耳生,可水幻覺得自己是在哪裏聽過的,在腦中反覆思索了一回也沒想起來,這邊浮絕已接了話說:“總不過就是些柴米油鹽的瑣碎日子。”

對面的人對這個說法不置可否,微默了默,問:“水幻的病好些了麽?”

“最近這個月有了明顯的好轉呢。”

“有好轉就是好事,慢慢地就會痊愈了。”

“是啊。”

簡短的應和,客廳裏又迎來了一陣沈默。

“浮絕,三國之戰打響了。”

“……是嗎?”

“你還是決定,繼續賦閑在家,過這種恬淡舒適的家居生活?”

“現在的生活我很滿意。”浮絕的話中聽不出任何的情緒起伏,但是以水幻對他的了解,這才是最大的負面情緒,因為浮絕心情好的時候,語調是活潑的。

“可是如果這一戰輸了,昊暄變成了別人的附屬國,你這樣的日子也過不下去了吧。”

“有雷犀和紅在,再加上情報處的尹坤和人才濟濟的封印閣,昊暄沒有輸的可能。”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不再上戰場了?”

“這麽多年,我為了昊暄國,該舍的都舍了,不該舍的也舍過了,餘生歲月,國主也該讓我順從自己的內心做一次選擇吧。”

聽到了現在,水幻才恍然,原來客廳裏坐著的,是鮮少離宮的國主。她從中原回來以後,只與國主打過一次交道,難怪是對他的聲音感覺這樣耳生。

看來這場戰爭,昊暄國打得很是吃力啊。

“孤知道你在想什麽。”國主雙手攏在衣袖裏,垂著頭看向杯中的茶水,若有極細微的風一掠過,那水面就起了褶皺:“眼下水幻的病情剛剛好轉,讓你上戰場你也放心不下,可是現在的情況,孤也擔心只是雷犀和紅,應對不下來。”

“屠蟄的軍隊和國力,經過上次煉制邪術大軍,已經只剩了一半了吧,存希更是沒有什麽威脅,這場戰爭國主在擔心什麽呢?”

“我們在軍事上一直是不如屠蟄的,兩國國力持平多年,靠的是經濟和文化的出色表現。前段日子統戰處忙了兩三個月,就是因為屠蟄對我們挑起了戰爭,而存希,也切斷了和我們的聯盟關系,很是有點隔岸觀火好坐收漁利的意思。我們和屠蟄交界的村子,已經被他們的軍隊占領了,現在他們正要準備進攻第二道防線楓城。”

“……這麽快的麽?我記得那個村子裏,不是也有駐守的軍隊嗎?”

“所以浮絕,如果雷犀和紅應對得了,孤不會來找你,孤也,不是那麽願意打擾你現在的生活。”

“……”

“雷犀和紅有很強的執行力,也都是卓越的秘術師,可是論說統籌部署、行軍戰略,都是你和城傅的強項。現在城傅沒有了,孤還能找誰幫忙呢?”

客廳裏,再次遍布沈默。

水幻站在書房的門口,對於國主描述的三國今日之局面,一點都不意外。早在是城傅死的那一天,她就知道,一定會有這樣一次三國之戰,這一場戰爭,將是決定昊暄國命運的戰爭,也是決定三國命運的戰爭。

甚至是,她都已經猜到了,浮絕會給出的答案。

一時之間心裏五味陳雜,全然說不出明確的酸甜苦辣。

“你也不用急著回答孤。”見浮絕始終不動聲色,國主擡起了頭,對著面前空無一人的方向呼出一口長氣:“雷犀和紅還要過些日子才會出發去前線,統戰處沒有做好安排,貿然而去也收覆不了失地。在他們動身之前,你先好好考慮一下吧。”說罷,他的身軀從座位上立了起來,不等浮絕來送,亦沒有多的一個字,就這樣帶著一身從容,允自離開了客廳。

等到大門再次響過關門的聲音,水幻才又輕手輕腳地,走回了自己之前坐著的那把椅子上重新坐好,仿佛是根本沒有離開過。

這宅子裏,忽然間,回蕩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愁緒。宅子裏的兩個人,一個悶坐在客廳,一個出神在書房,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任何的交集。

水幻知道他在想什麽,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這半晌的靜默中,腦中全是一片混沌,心裏既說不上難過,也說不出煩悶,卻也,不那麽輕松。

如此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客廳裏終於傳來了腳步聲,水幻醒醒神,把手裏耷拉著的書卷立起來一些,做出了認真閱讀的模樣,一面豎著耳朵聽腳步來的方向,果然是片刻之間,浮絕就走進來了。

他的步伐不帶半點的猶豫,一進來,就直接走到了水幻身側,伸手去拿了她手裏的書,語氣裏都是輕松:“難得你靜得下心,我來看看這一個多時辰你都看了些什麽。”

水幻也不阻撓他,由著他把書拿走了,待他把書本合上看了眼書名,嘴角邊已然浮起了一絲笑來:“你竟然也開始研究佛理?”

面前的人無法面對著他說出話,可他,哪怕都是自說自話,也覺得安心舒坦。

兩個人還能這樣好好地在一塊兒,真的,很不容易啊。

在他悄然出神的空當,水幻起身推開了椅子,在浮絕不明所以的註視下,輕飄飄地繞到他的背後,側了臉頰靠在他的背上,一雙纖細的手環住了他的腰。

浮絕半回頭的腦袋,還沒來得及看到半寸身後人的身影,就這樣在原地頓住了。

背後是從她身上傳來的體溫,那股青草的香味若隱若現地傳入了他的嗅覺,手裏握著的佛經更緊了一分,他的聲音也沈了下來:“你都聽到了啊。”

水幻沒有任何的反應,連點個頭都沒有,可是浮絕知道,她確然是都聽到了。

所以,她現在是在害怕麽?

“嗯,不用擔心的,我沒有打算答應國主。”說完這句話,他把手裏的書卷隨手丟在了旁邊的書桌上,輕抽開了身體,迎著水幻的目光,轉過身子,從正面抱住了她:“且不說你的病還沒好完,既然我都請辭了,又過慣了這樣舒坦的日子,現在再讓我回去帶兵打仗,我也……沒那麽在行了。”

懷裏的人還是不曾回應他什麽,浮絕的下巴枕在她的頭頂,眼睛看著斜前方的天花板,低沈的語氣中夾雜了絲絲溫柔:“水幻,我答應過你的,絕不會再肆意揮霍自己的性命,我不想再食言了。何況,這十多年來的過往,聚少離多這四個字對我們來說,都不能述盡一二,我現在對於離別這種事,多少也有些……有些害怕。”

“雖然國主把情況說得這麽嚴重,但是有紅和雷犀在,又有凈勳般若輔佐,昊暄國會打勝仗的,我一點都不懷疑。所以啊,你也不要再擔心什麽了,我會一直在家陪著你的,嗯?”

縱然是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水幻也調整了一下頭的位置,仿佛是想與他靠的更緊密些,然後一聲清晰的嘆息,就從她的口中,彌漫了整個書房。

浮絕他,真是言不由衷啊。

“哦,說起雷犀。”刻意地忽視了她的嘆息聲,浮絕將語氣變得活潑了兩分,連語調都跟著高了一個度:“後天就是雷犀的生日了,那會兒他應該還沒有出發去前線,我們要去他家裏聚聚麽?說不定這次以後要很久才能見到了呢。”

水幻很懷疑這個當口雷犀有沒有心情和時間過生日,但聽了浮絕的建議,她還是點頭以示應允。他說得不錯啊,等三國真的全面開戰,再見面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連年征戰,浮絕身邊的朋友是越來越少了,他其實,非常舍不得雷犀和阮紅吧。

既然達成了共識,到了雷犀生日這天,浮絕就牽著水幻一同去了雷犀的家。自從水幻生病,她就很少出門,只偶爾去街上走走散心,初雪坊的生意都是掌櫃的在打理,每個月月初的時候,再把上個月賺的錢給她送來。是以這一日離家,她都是緊緊握著浮絕的手,心裏總還是有些畏懼感,等一走進雷犀的家門口,看到裏面已經落座的客人,她就不自覺地在門口站住了。

乍一見這麽多人,還是很不舒服啊。

察覺到了水幻的停滯,浮絕絲毫不曾意外,於是回頭對她安撫地一笑,牽著她的手微微動了一下,才見到她努力調整了神情,重新挪動了自己的步伐,兩人便這樣相攜著走入了大廳。

“喲呵!你倆來了!”一見到浮絕,雷犀就扯著他獨有的大嗓門打了個招呼,旁邊的阮紅小森起身給他們讓座,水幻與她們打了個照面,又連忙半低了頭,露出了一個極其溫婉安靜的笑來,因是知根知底的關系,小森倒是無所謂的,回了她一個笑臉就跟著坐下了,阮紅更是直接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盯著她,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問說:“距離上次見你也有一個多月了,好像又好轉了許多。”

若是不直接面對浮絕,水幻還是能說得出話的,盡管是不能說得太流暢。見阮紅問話,她跟著微側了身子,用背對著浮絕,正好是面對了阮紅:“嗯,好很多了,謝謝姐姐掛心。”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也是分了三句才說完,但是比她生日那會兒可以說是進步太多,至少不會那麽用力地呼吸之後才能醞釀出說話的勇氣。阮紅見了自然是歡喜的,直接就拉著她坐下了。

大家湊在一塊兒又聊了會兒天,等尹坤凈勳般若都相繼到場,雷犀便張羅著幾個男人一同去廚房做飯。這實在不是什麽昊暄國的傳統,一來以前城傅在的時候,他們四個若相聚,都是一人做一個菜,誰都跑不掉;二來如今水幻在這裏,總要有兩個姐妹陪著才放心,所以今天做飯的事情,就落在了男人們的頭上。

浮絕不在跟前,水幻便能稍稍自在地說上一些簡單的句子,不過也還是聽得比較多,小森和阮紅為了逗她開心,拿了許多見聞與笑話說與她聽,水幻對她們的用意很是有數,感念之餘,也敞開了心懷努力笑著,卻都不似以前那般調皮張揚了。

廚房裏的氣氛遠不如大廳內融洽,男人們湊在一堆兒做飯,除了浮絕,基本誰都不擅長這個,雷犀以前也是敷衍了事,如今做個飯就生出了不少的摩擦,大廳裏的三個女孩兒聽到了動靜,都掩著嘴笑,害怕自己笑聲太大引起他們的不滿,若是得罪了廚師,今天都不要想好好吃飯了。

這般那般磨嘰了將近一個時辰,總算是勉勉強強湊了一桌子菜,凈勳和般若最是勤快,三兩下就把菜端上了桌子,又盛好米飯,將阮紅帶來的酒給眾人都斟上了,才跟著圍桌而坐。

開飯前的第一杯酒,當然要敬今日的壽星,浮絕和尹坤牽了頭,將酒杯舉在半空中,其餘的人,也就跟著照做了。

“恭喜你了雷犀,又老了一歲。”

“浮絕你就不要說話了!”雷犀本來還興高采烈,一聽到浮絕的賀詞嘴就呶在了一邊:“我還比你小幾個月呢,你好意思說我老嗎?”

席上蔓開一陣笑聲,浮絕也不回嘴,只帶了淺笑,默默與他碰了杯,仰頭之間,酒就入了喉。

於是大家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小森和凈勳又捧著酒壇子給大夥兒斟上。

“今年生日是最熱鬧的一次了。”雷犀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伸手夾了一塊肉在自己碗裏,一時有些感慨:“往年要麽就沒過,要麽,就只有那麽幾個人,今年倒好,這一張桌子差點還不夠你們坐的。”

“你要是真的覺得人太多了,我和水幻可以先回去。”

“浮絕你今天是來吵架的吧?”

對於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統戰處是都見不怪不怪了,小森也因著私交對此很是習慣,尹坤因為以前與他們不甚交好,倒還有些微的吃驚,但只一轉念想想雷犀這個性子,也就立刻坦然,跟著笑了一回。

允自喝了一杯酒,雷犀的視線掃過眼前吃飯的眾人,平日裏張揚的語氣竟帶了一絲深沈:“下一次過生日也不知道是幾年以後了,今日聚過,明天我們統戰處就要出發去前線了啊。”

水幻拿筷子的手極輕微地頓了頓,饒是浮絕都未曾察覺,他便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這麽快就動身麽?”

“是啊。”般若回說:“戰爭開始很久了,我們的準備工作也都部署的差不多,再不趕去前線,別說收覆不了失地,連楓城都隨時會失守呢。”

浮絕聽了便聽了,繼而繼續安靜吃飯,般若和凈勳默不作聲地相視一眼,也沒好再多說什麽。

坐在浮絕右側的尹坤對著雷犀舉過酒杯,冷酷剛硬的臉龐看著依舊滲人,但是那破碎的聲音說出來的話,漸有了人情味:“那就先祝你旗開得勝了,早日打了勝仗回來吧。”

雷犀與他碰過杯,眼神掠過一絲感激,不過酒喝完的時候,杯子一放上桌子,他的語氣就不那麽沈穩了:“你也別高興太早,這仗如果打得太久,你們情報處也要跟著來的,連同封印閣也是,明天小森就要帶人跟我們一路呢。”

“好啊,能一起上陣殺敵,我也很期待。”如此生硬的一張臉上漫過一絲笑意,幾個年輕人看了,心裏都忍不住閃過寒顫,可也很快就散了。

不知不覺中,尹坤這兩年,變化也是不小。

“好了好了!我過個生日,怎麽說的都是離別的話題。”雷犀皺著眉頭一擺手,給自己的杯中倒滿了酒,一把舉到了眾人的面前:“今天就開開心心地聚一場吧!”

滿堂響起酒杯碰撞的聲音,雷犀的生日,就在大家刻意營造的歡愉氣氛中,飛快地過了。

這一晚的天上有幾片烏雲遮住了圓月,天色大晚的時候,大家三三兩兩地都起身告辭,浮絕和水幻是最後走的,走的時候,水幻一個人站在門外等了一會兒,浮絕又與雷犀悄悄說了半天的話,她也不氣惱,一見到他出來,就挽上了他的胳膊,隨即對著他輕巧地笑了一笑,然後一同走回了家。

這一路,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水幻怎麽會不知道浮絕在想什麽,明天雷犀就要帶著統戰處和封印閣上戰場了,他心裏,是很牽掛和在意的吧?

回到家中,水幻將身上的雪色絨領披風取下掛在了客廳的墻上。這件披風是浮絕特意去找人定做的,之前的那件,在與邪神的對決中被強大的靈力給震碎了,如今春日剛來,他擔心她身子單薄容易受寒,於是出門的時候特意拿來與她披上。

等到披風上墻,那個清瘦的人就撒開腳丫子一路跑到了秋千邊坐下,又給浮絕遞了個眼神示意他過來幫推幫推,浮絕見了,便是漾著笑一路走去了她身後,雙手只輕用了一分力,水幻就和秋千一起,擺動出不那麽大的幅度。

“大晚上的還要玩,看來今晚你的興致也不錯。”

此刻是背對著他,心裏的排斥現象就不是那麽的強烈,若是再稍微克服一下,她也能說得出來斷斷續續的句子,那些在心裏壓了一整日的話,就這樣迎著秋千帶來的風,慢慢鋪開:“今年你生日的時候我還病得很重,沒有好好地跟你一起過,是不是有些遺憾呢?”

這樣的交談方式浮絕並不陌生,前段時間,還沒有這臺秋千的時候,如果水幻有什麽話是一定要與他說的,大都是直接背過身就說了,這也算是他們想出來的,比較容易做到的語言交流方式。如今聽了她這句話,他無所謂的語氣中,也還是帶了兩分愉悅:“比起這個,你的病情比較重要啦。”

嘴角的弧度略微拉開了一些,水幻在這片刻的停頓之後,微微頷首:“也比前線的戰事更重要嗎?”

背後推著她的人,雙手停在了原處,突然沒有了動作。

半天得不到回應,水幻似乎也不意外,只又重覆了一遍自己的問題:“我的病情,也比前線的戰事更重要嗎?”

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忽然生出一絲害怕,浮絕在她第二次問出這句話之後,伸手從背後抱住了她:“今天雷犀他們說的話,讓你介懷了?”

“不,與他們無關。”水幻將頭抵在他的額邊,眉眼的笑容中,透出了極淺的無奈:“那天你與國主對話之後,其實我心裏就有數了。浮絕,我那會兒跟紅姐姐說的話沒有錯吧,只要是昊暄國需要你,你軍人的本能就會浮現出來。”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我只想好好陪著你。”

對他這樣的回應,水幻卻只是更深地笑開。

“那剛剛離開雷犀大哥家的時候,你們在旁邊嘀咕了半天,是在說什麽呢?”

身後的人,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你看,真正介懷這場戰爭的人,是你不是我。三國之戰全面爆發,必然會有這一天,這是一場決定昊暄命運的戰爭,你既不參與,來日若打了勝仗,你會遺憾;來日若是敗仗,你會自責,無論是什麽樣的結局,都會在你以後的生命中,留下很大一片空白。”

“……”

她的聲音像這過堂的微風一樣薄,他便只是抱著她,靜靜地聽,心裏生出的感覺,是極其覆雜的。

“浮絕,這些我都已經想得很明白了,早在國主來找你之前,我就,很深刻地想過了。你能留在我身邊固然很好,可相比起這個,我更希望,你能做你自己。”一連串說了這麽多話,她幾乎是,快要到心理承受的極限了,但還是強行支撐著,深深地洗了一口氣,把因排斥而產生的顫栗呼吸盡力調勻:“所以那天,當我在書房抱住你的時候,你大約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我並不是想說,不讓你離開我這樣的話。我想說的是……”後面的話好像有些難開口,那些曾經刺傷她的畫面再一次從眼前掠過,她閉了閉眼,逼著自己壓下了翻湧而上的恐懼:“這一次,我能做的,大概就是支持你的決定,唯獨是我現在……我現在這個模樣,沒有辦法跟你一起去戰場……”

“水幻……不要說了……”

她的聲音在顫抖,浮絕光是聽著都覺得心驚膽戰。水幻卻微弱地搖了頭,仍然堅持把話說完:“等你明天出發,我會留在國都好好照顧自己,我會……盡快讓自己完全地好起來,再努力把這段日子落下的修行都一一補足;但是,也請你,在那麽危險的地方,為了我好好保重自己。”

這夜的院子中,盡是一片哀愁。

浮絕沒有想到水幻會跟自己說這樣的話,而水幻其實,心裏並不是沒有犯過猶豫。

然而經歷了這麽多的事,她覺得自己也該學會如何去愛一個人,至少要像阮紅說的那樣,給他一點信任和信心。她曾經那麽希望得到一點浮絕的尊重,不惜與他決裂,遠走他鄉。那麽現在,也是該她尊重浮絕的時候了。

成全他一個軍人的本能,信任他作為愛人的承諾。

“浮絕……答應我好麽?”水幻克制著內心的不適,調整了坐姿,從正面,用力地擁抱了他:“答應我,帶著所有人的希望去打贏這場仗,然後平平安安地,回到我的身邊。”

低頭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別在她腰間的玄色金龍匕首,自她醒來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讓它離過身。浮絕看著匕首出神,就這樣抱著她,沒有回應半分,不知道是害怕回應,還是無所適從。

誠然如她所說,他是心系戰況,他是很想重回戰場,那是他從六歲開始就充滿信仰的領地,那裏有他生死與共的部下與兄弟。

可是……可是……

那天他對她說的話也是真的,自從經過了這麽多的波折,哪怕她有片刻的不在身邊,他都會有一種失去她的錯覺,然後忍不住生出驚恐。

是以浮絕,在她的退讓下,竟然猶豫不決,沈默不言。

一直等到懷裏的人,都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他低沈好聽的聲音,才通過了胸口的震動,輕輕摩挲著她的耳朵,說著的,卻是另外的話題:“其實給你做這個秋千的時候,我有悄悄打算過。”

“什麽?”

“我想等你的狀況再好一些,正好是春日花開的時候,叫上幾個關系不錯的朋友,在家裏舉辦一場簡單溫馨的婚禮。這件事,從十二年前我就在想了,如果不是司徒貘後來把你送去中原,也早該是在你十六歲那年就辦的。”

浮絕的語氣中好像有些赧然,水幻一聽出來,就輕輕笑了。

他這算是,跟她求婚嗎?

“是,你說得對,我的確有一個軍人的本能,我的那些心思,那麽容易就被你看穿了啊。”聲音中透出不舍與矛盾,浮絕抱著她的力度謹慎而溫柔:“可是我若是去了戰場,我們的婚期,又會繼續地往後延,嗯……,好不容易才等到這一天呢。”

這一句話,足以說明了他的決定,水幻彎起嘴角,用輕細的聲音巧妙地掩飾了自己的不安:“怎麽,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雖然未曾對視,兩人也都低低地笑出了聲,浮絕將她的身子往後推了推,低下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極盡忍耐,最後在她略微閃躲的眼神中,仍然用力吻上了她的雙唇。

生病之後,隨著水幻狀況的好轉,兩人也時常會有擁抱之類的親密舉動,然而若說親吻,浮絕實在是極為克制的,卻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自制力有些退化了。

一個男人,聽到自己心愛的女人說出來這樣的一番話,大約自制力都會不管用的。

何況是,他們經歷了這麽多的生死離別,如今本該是只想永遠地留在對方的身邊,加之水幻如今還在生病,更是需要有人陪伴。

但是,她把這些,全都輕看了,只把他的心意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在這樣動蕩的心緒中,這個淺吻持續了很久,等浮絕戀戀不舍地松開她時,那雙眼睛裏,有淺淺閃動的光芒,他便輕輕抵住了她的額頭,雙手捧著她的臉頰,說話的聲音,都跟著沙啞了:“水幻,謝謝你。我會為了你盡快結束這場戰爭,然後帶著和平盛世,平安地回到你的身邊。”

“嗯,那說好了。”她擡起右手,垂下眼睛看著自己伸出來的小手指,即便如此,她說話的聲音也已經開始生出細微的顫抖:“像小時候一樣,拉鉤鉤啊。”

這樣孩子氣的話將情緒凝重的浮絕逗笑了,他輕笑著應允了她,勾過她手指的時候,又一次將她吻住。

水幻……

從我第一天走上戰場,我想過要對的起國主、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昊暄國的子民。

可是現在我即將再次走上戰場,卻只想,對得起你。

對得起,你的信任和成全,對得起,你的隱忍和等待。

對得起,你對我深重的愛。

所以我們都再耐心地等一等吧,等我凱旋歸來,一定在那和平的春日,牽著你的手,迎著暖陽與飛花,一如我承諾的那樣,為你舉辦這一場遲到了太多年的婚禮。

然後與你一起,將餘生安穩過完。

請你,在國都安好,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求評分(評論)~鞠躬

卷四:山河應猶在,朱顏自不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