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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斷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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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的天氣格外好,浮絕走出去的時候還在想,一會兒若回來得早,就帶著水幻出去玩半日,也免得她在家呆久了覺得無趣。

但當他一走進禦書房,看到本該在初雪坊當班的阮紅也在此處,他的神經立刻就警覺了,原本明朗的心情也禁不住沈了下來。

“浮絕來了。”國主放下手裏的書信,起身與他打了個招呼,浮絕便依照君臣之禮恭敬地作了個揖,並不主動問什麽,知道國主自己就會說。

果然下一刻,國主的視線在他和阮紅之間掃視了一圈,清了清喉嚨,張開嘴半天,又重新閉上猶豫再三,才開了這個話頭:“今日孤收到了一封來自屠蟄的書信。”

屠蟄這個時候來信,不是什麽好現象。阮紅在一旁默不作聲,浮絕便問:“是為了孟秋的事?”

“不完全是。”頓了頓,國主好像思考了半天措辭:“你們,聽說過邪神麽?”

最後一個邪神死亡之時,浮絕和阮紅都沒有出生,浮絕之前在小藍那裏聽過了相關的事情,但阮紅就確然什麽都不知道,只有一臉茫然。

國主一眼就看出了答案,認為還是有必要把這個事情詳細一說:“孤年少的時候,邪神在三國之間鬧得很厲害,那會兒邪神和小藍一樣,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他在各個地方抓殺活人,三國不能坐視不理,也都派出了很多厲害的秘術師前去捉拿,但邪術太過霸道,所有與之交手過的秘術師都死在了他的手上,最後,是小藍耗盡畢生修為消滅了他,大約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邪神和小藍那一戰,原本是同歸於盡的結局,但小藍大約是運氣太好,最後竟然勉強勝出了一招。邪神死後,小藍雖然活了下來,也是強弩之末,因此此後多年,它的狀況一直很差,靈力也恢覆得慢,孤就是在這個時候,讓司徒家去抓捕小藍,有了將神獸據為己有的想法,也因此,為水幻帶來了那四年的災難。”

說著悄然瞥了眼浮絕的臉色,好像也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

“這些都是後話,孤現在想跟你們說的是,邪神再次現世了。”

國主的聲音不大,卻讓浮絕和阮紅都有了明顯的震驚。

“孤不知道是原來的邪神覆活,還是有了別的人通過什麽渠道繼承了邪神的邪術成為新的邪神,現在的情況是,這位邪神身在屠蟄,並且為屠蟄的國主效命。”

浮絕好像有些明白了:“國主剛剛說的書信,是邪神的手筆?”

“不錯。”國主應了一聲,指了指桌面,說:“邪神在信中提及,孟秋的死讓屠蟄國主很是震怒,因而親自請他出山,想一舉覆滅整個昊暄國,他這些年在屠蟄靜心修煉,全仰仗了這位國主的庇護和支持才如此順利,所以不得不還他這個人情。”

浮絕盤算著這個話裏的意思,如果對方要攻打昊暄,恐怕不會這樣溫和地說話,但如果真的開戰,水幻可能不可避免地要與這位邪神一較高下。浮絕擔心,當年小藍戰勝邪神是險勝,而現在,水幻是不是還有這麽好的運氣?

腹誹之間,國主已經繼續在說:“孤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跟你們說。好消息是,邪神知道神獸宿主身在昊暄並且並沒有如傳聞所說已經去世,他不願意和水幻起正面沖突,所以拒絕了屠蟄國主開戰的請求。”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雖然水幻的存在一時之間暴露了,可也因此換來了一個相對的和平。

“至於說壞消息。”

國主的聲音頓住,他半低下頭,好似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阮紅和浮絕對視一眼,互相眼中多多少少都透出了揣測,又過了片刻,才聽到國主已經變得低沈的聲音再次響起:“壞消息是,不開戰的前提,是要孤,將浮絕和水幻,交給屠蟄處置。”

“什麽?”阮紅驚叫出聲:“這是什麽意思?”

沒有立刻回答阮紅,國主倒是靜靜地看向了浮絕,只見他冷靜的雙眼中閃過疑慮、驚異、沈思,最後剩下一片了然:“我明白了。”

阮紅側頭去看他,就聽見他說:“邪神忌憚水幻,因此不願意與之正面沖突,卻恰逢屠蟄國主要求開戰,他便想出了這樣一個法子,既緩和了屠蟄方面的擴張欲望,又趁機折損了昊暄的實力。若昊暄國同時交出我和水幻自然最好,沒有了水幻,屠蟄攻打昊暄易如反掌;但邪神猜想昊暄又必然是不願意交出神獸宿主的,可是出於對邪神之名的恐懼,至少也會把我交出去,這樣一來,也算是堵住了屠蟄國主的嘴。”

國主很是讚賞地看了眼浮絕,卻並不帶著一分喜色。阮紅悶悶地聽了浮絕的分析,便是果斷地搖了頭:“不行,水幻不能交出去,浮絕也不能交出去。就算我們不答應這個條件,屠蟄也不敢跟我們開戰,就像邪神自己說的,他不會願意和水幻交手。”

“話是這麽說不錯,”阮紅的想法國主也考慮過,可這其中還是有很大的風險:“那如果屠蟄硬要強攻呢?如果邪神最終還是出手了呢?我們派出水幻,是不是就能保證她一定能贏並且還能活下來?”

一句話直接戳中了浮絕的軟肋,經過那刻骨銘心的八年,浮絕最害怕的,就是水幻再出一星半點的差池。誠然如國主所說,一旦兩國開戰,就是一場豪賭,對屠蟄而言,賭輸了,失去一個邪神,沒關系,還可以停戰休養生息,多年以後再次卷土重來;那對於昊暄對於浮絕而言呢?如果賭輸了,昊暄承受不起屠蟄的野心,他也承受不起失去水幻的後果。

“國主的意思我明白了。”反覆思量之後,浮絕冷靜地開口:“我可以答應邪神的要求,國主只管將我送交屠蟄處置就好。”

“浮絕!”

阮紅出聲喝止,卻又被他一個手勢止住了後面的話:“但是,我也有條件。”

國主看了他半晌,允自點頭:“孤答應你,絕不交出水幻,只要孤在一天,就會保她平安。”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浮絕想起那日水幻悄悄派小藍外出辦的事,雖然一直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但這些日子他來回揣測,多少也猜到一些了:“請國主,赦免司徒貘的罪行,讓水幻把他接回國都來生活。”

這是國主沒有想到的,這個時候,他竟然提出了司徒貘的事,可一轉念,也大致能明白一些:不過是想讓水幻以後能有個安心的倚靠,畢竟司徒貘是她的親哥哥,是最值得信賴的人了。

司徒貘的事在昊暄國是大事,他的罪行也是重罪,原本不可輕易饒恕,可在國家存亡面前,這些都是可以商榷的,國主沒有考慮太久,就答應了浮絕這個要求。

“孤今日叫紅一起到禦書房來,不僅僅是為了了解這樣一件事情。”眼神看向一臉驚異的阮紅,國主的語氣中透出一絲無奈:“實在是有事情,需要紅的幫忙。”

阮紅木訥地問:“什麽事?”

“以水幻的聰明,今日浮絕不回家,她立刻就能猜到出事了,如果她帶著小藍動身去追,浮絕還到不了兩國邊境,就會被追上。”

浮絕除起雙眼:“所以國主準備如何呢?”

“考慮到她是宿主,孤準備派出所有的封印師,將她困在家中,同時壓制她的靈力,直到你順利抵達目的地。”

“以水幻的敏銳力,那些封印師還沒靠近宅子就會被察覺,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

國主對浮絕的話深表同意:“所以孤需要紅的幫忙。”他直直看著阮紅,說的話是一個君主對下臣的指令:“紅,只有你去宅子裏分散她的註意力,封印師們才有下手的機會。”

阮紅仿若聽到了一個荒謬的笑話:“不,我拒絕,水幻知道真相會恨我的!”她看向浮絕,好似從來不曾認識這個人:“你不覺得你的決定太自我也太殘忍了麽?你忘記了,城傅死的時候,我是什麽模樣麽?我不想讓水幻再來經歷一次我的感受。”

“我知道。”浮絕嘆息,“可是,難道你要我,拿水幻的命去賭麽?”

阮紅頓時啞口無言。

讓水幻和邪神正面對戰,讓浮絕去賭那五分的勝算?不,哪怕是九分的勝算,只要還有一分危險,他都不會答應的。

“紅。”浮絕低沈著聲音,與她說的話變得有些艱難:“請你幫我這個忙。以後,我不在了,也拜托你,對她多加照拂。”

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阮紅好似呼吸都不流暢了。她既能理解浮絕的苦心,也能想見水幻的反應,兩邊都是極好的朋友,她站在選擇的路口左右為難。

這邊禦書房裏愁雲密布,而大半日無所事事的水幻只覺得忽然閑下來還有些不習慣。想來以前在國公府的時候,一年到頭,一大半的日子都是這樣過來的,她那會兒也沒覺得有什麽,如今回到昊暄國,性子倒是浮躁了不少。

中午簡單做了兩個小菜吃了飯,水幻拿了一卷閑書躺在客廳的椅子上看,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直到一陣敲門聲將她叫醒,她揉揉惺忪睡眼坐起身,眉頭皺在一塊兒,是因為有些起床氣,但那敲門聲一陣接著一陣,雖然不急,也一直不停,她的起床氣就更大了。將手裏的書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水幻懶洋洋地起身,拖著松散的步伐走過長廊去開門,等門一打開,阮紅美艷溫柔的臉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的瞌睡一下就醒了大半,起床氣也統統沒了。

“紅姐姐,你怎麽來了?”水幻親切地把她拉進門,關上大門之後,又拉著她一同進了客廳:“外面冷,趕緊進屋去坐。”

看到客廳裏的躺椅和旁邊的書,阮紅笑著與她說:“你這日子倒是過得瀟灑,何時添置了這樣一張椅子?也是浮絕把你慣得越發地懶了。”

水幻傻笑著將半掩的簾子拉上去,又端了水、爐子和茶葉到桌邊坐下,說:“我從小就懶,也不是一兩天了,紅姐姐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好,別拆穿我呀!”

自從水幻在中原待了九年,阮紅就發現這丫頭的嘴巴越發伶俐,再也不似小時候那般乖巧可愛,既聽得她這樣說,阮紅也就一笑置之了,便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聽到她問:“紅姐姐這個時候來,是不是店裏有什麽不順手的地方?”

“啊,不是。”阮紅否認得有些過快,水幻心裏閃過一絲怪異,但轉眼就溜走了,耳邊是阮紅繼續說話的聲音:“店裏的事情他們都做得很妥帖,我倒是清閑得過分,就想著過來找你說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水幻的錯覺,這一日的阮紅總讓她覺得比平日開朗了許多,尤其是城傅走後,她若是笑,都是極淺的,而今日,怎的笑容如此明媚?

允自看著眼前的人出神,水幻都沒發現茶壺裏的水已經燒開了。

“糟糕,水都撲出來了呢。”滾燙的水花濺到水幻的手背上,她一揮手,將爐火調小,才揭開蓋子放進去茶葉:“我沒有學過茶藝,煮茶都是憑感覺亂在煮,紅姐姐一會兒要是喝著不順口要跟我說啊。”

阮紅嗔她一眼,佯裝出生氣的語氣:“盡說俏皮話,我也不是第一次喝你煮的茶了。”

“那我也不是第一天給紅姐姐煮茶了。”水幻正了正神色,遞到阮紅眼底的眼神帶了兩分冷靜:“姐姐有沒有喝茶的心情,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被她的話和眼神怔到,阮紅剛剛的一臉明媚,一瞬間就黯淡了下去。

“你真是長大了啊,看穿一個人對你來說變得這樣容易。”輕聲感嘆著,阮紅看向水幻說:“我確實是找你有事,而不是之前說的,只是想與你說說話。”

倒出茶水,水幻靜靜聆聽著。

“前些日子,司徒貘的事情,你是怎麽處理的?”

“我派了小藍去查探,哥哥的身體狀況很不好。”這件事水幻不是很想過多地說,事實上這兩天她已經在準備要動身去找司徒貘了,所以才提出跟阮紅輪班。

阮紅看了看她的臉色,大致猜到了幾分她的心思,便斟酌了一下後面的話:“其實如果你想去找他,也不是不可以的。”

“什麽意思?”

沈吟片刻,平日說話大方的阮紅變得有些支支吾吾:“今天中午收到的消息,國主好像赦免司徒貘的罪行了。”

這怎麽可能呢?水幻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

司徒家背著國主做沒做過一些有違忠心的事情暫且撇開不談,這可是昊暄國第一大族,司徒貘屠殺全族,除了殺人的罪行,還有褻瀆昊暄國名門的罪行,隨便一樣都不能輕易饒恕的。水幻楞了許久,腦子裏轉了許多個彎,也還是想不出來國主這樣做的緣由是什麽,而她問出來話更是偏離了自己大腦的軌道:“怎麽這樣突然?”

“嗯,是挺突然的。”阮紅把臉側開,裝作是去看院子裏的景致:“般若來跟我說起這個事的時候,我也是嚇了一跳。”

般若?就是那個每次去她店裏都是找浮絕有事的少年?他跟阮紅的關系很好麽?怎麽這麽大的事情是他來告知呢?

一連串的問題在水幻腦中穿過,她看向阮紅的眼神,就更加疑慮了:“紅姐姐,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隱情?或者說,國主是不是給我提了什麽條件?”

聽到後面半句問題,阮紅略有驚色地回頭看她,問:“你怎麽會這樣覺得?”

“擺明的吧。”水幻將盛滿茶水的杯子輕輕推到她面前,“國都除了我,誰都把哥哥當做一個殺人兇手,連同浮絕雷犀他們,最多最多也是不關心這件事而已。國主赦免哥哥,就是送了一個大人情給我,人情不都是要還的麽?”

這丫頭跟著浮絕和司昀的時間長了,有些方面不是一般的敏銳啊。

阮紅心裏苦笑著,一時竟然語塞了。

見她不吭聲,水幻就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國主必然是對自己提出了一個交換條件,而且這是一個非常難辦到的條件。

“不。”四周安靜的空氣中只能聽到茶水沸騰的咕嚕聲,而阮紅的聲音正好將這樣靜謐的氛圍打破了:“國主沒有對你提任何的條件。”

水幻無法相信:“那到底……”

話一開頭,忽然有許多幽綠色的光柱密密麻麻地,從四面八方聚集到宅子的頂端,像個牢籠一樣,瞬間就把宅子鎖在了裏面,又猛地閃過一陣強光之後,那些光柱全都消失不見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水幻怔忡,她雖然不是什麽秘術都有涉獵,但這種強力的封印術她還是見識過的,而且外面圍了這麽多的光柱,說明現在宅子的外墻邊上,四面都站滿了封印師,她伸出手指一凝神,聚集出的靈力就只有往日的一成不到,再回頭去看阮紅,發現她竟然還是一臉淡然,似乎早就預料到了眼前的境況。

水幻還沒來得及問什麽,身旁人自己就開口了:“整個封印閣的封印師都在外面,你的靈力至少要被封印九成,不要浪費力氣了。”

說話的時候,阮紅一直沒有正視水幻,水幻默默地看了她許久,直到自己的心情稍微不那麽驚異了,才半冷地問了一句:“紅姐姐,什麽時候開始,我們之間也有了嫌隙?”

“我對你,從沒有半分的嫌隙。”這樣的話聽著讓阮紅覺得委屈,因而終於移回了視線對著她:“國主最初找我來辦這件事的時候,我是不答應的,可是我也沒有辦法。”說著說著,那雙水盈盈的眼睛裏已經有淚水快要溢出來。

這般模樣,水幻便知是出了大事:“國主讓你辦什麽事?是讓你來穩住我,然後派人把我封印在這座宅子裏麽?”

上午還晴朗的天氣這會兒變得有了兩分灰暗,阮紅的聲音那麽低沈,又那麽溫柔:“水幻,你知道麽?邪神現世了。”

“邪神已經死了。”

“舊的死了,自然會有新的出現。或者說,有了這樣一個人,繼承了邪神的全部邪術和靈力。”阮紅微微抿唇,說:“這位新的邪神一直被屠蟄的國主保護得很好,所以各國才不知道他的存在,孟秋的邪術也是跟他學的,像孟秋這樣修行邪術的秘術師,在屠蟄還有很多。”

水幻好像嗅到了一絲氣息:“是孟秋的死引起了什麽不好的後果麽?是屠蟄要跟我們開戰了?”

“一半一半吧。”阮紅若有似無地點頭,“孟秋死了,屠蟄的國主自然很生氣,他請邪神出山,原本打算一舉滅了昊暄國,可是邪神早就感應到了你的存在,所以他拒絕了屠蟄國主的要求。”

“死個孟秋他們還要生氣?主動挑起事端的是他們吧?”

仿佛是聽到什麽笑話一樣,水幻嗤笑了一聲,而阮紅的神色有些黯然:“是,孟秋的死只是一個借口,他們想跟我們開戰,不是一兩天。話說回來,邪神雖然拒絕了屠蟄國主,可是,他卻對我們的國主提了別的要求。”

不好的預感在心裏滋生,水幻竟然沒來由地有了兩分緊張。

“邪神說,屠蟄可以不主動攻打昊暄,但是條件是,昊暄國主要將統戰首領和神獸宿主交給他。”

“孟秋是我殺的!為什麽還要交出浮絕?!”水幻忽的站起來,聲音都拔高了許多,那雙眼裏全是憤怒與焦躁:“國主已經答應了是不是?所以這些封印師才將我鎖在宅子裏,他們怕我跑了嗎?還是怕我反抗?”

阮紅也站起來,將她的雙手一把拉住,說:“水幻你不要激動,國主並沒有答應把你交出去,他們是來保護你的。”

“不,不會。國主如果態度強硬,這個時候他應該是來找我去對付邪神而不是讓他們把我困住。”水幻似是想到了什麽,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他沒有答應把我交出去,可是他答應交出浮絕了是不是?”

阮紅的雙手收緊了幾分,實在是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浮絕自己也答應了?”

從小到大水幻見過的生死場面太多了,能讓她變色的事情確然稀少,唯獨是浮絕和司徒貘,一直是她的死穴。阮紅眼裏剛剛才忍回去的眼淚,這個時候已經從眼角落了下來,她鼓起勇氣看著水幻,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明白:“國主與浮絕商議了這個事,浮絕說,他可以為了昊暄國交出自己的性命,但是,他要求國主必須要保住你,而且,要赦免司徒貘的罪行。”

水幻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睜眼的時候,眼底已經有了殺意:“昊暄國有我,國主害怕什麽?浮絕害怕什麽?不就是邪神,我們應戰就好了!”

“水幻你還不明白麽?”阮紅忍不住低下了頭:“邪神和小藍之間根本分不出勝負,就算你自身也有卓越的秘術修為,可是對方也一樣有啊,你們如果對戰,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勝過對方,所以邪神才要國主交出你,只有你束手就擒,他才有勝算。這也是為什麽浮絕會跟國主提這樣的要求,他不能拿你去賭!如果你與邪神的對決輸了怎麽辦?如果你們同歸於盡怎麽辦?”

擡頭看了一眼越發陰沈的天色,前一秒還言辭激烈的水幻卻突然笑了:“保護我?這些封印師才不是來保護我的。將我鎖在宅子裏,是因為怕我知道了真相會去阻止他送死;赦免我哥哥,是為了讓我以後有所依靠,不用跟著哥哥去過顛沛流離的生活。浮絕打的一手好算盤,可是他怎麽不問問,我答不答應?”

那雙曾經全是光彩的眼睛裏,此刻多了太多覆雜的東西。

邪神打的什麽主意,浮絕肯定是一早就算準了,所以想用自己的犧牲,為昊暄國換來一陣喘息,同時為她換來一個活命的機會。

屋子裏只剩了兩個人的呼吸聲,小爐子裏的火已經被溢出的開水澆滅了,水幻抽出雙手走到走廊邊,一只手扶在柱子上,眼睛看著院子裏滿是花苞的枝椏,低聲問:“浮絕已經出發了麽?”

“我不清楚,我來的時候,浮絕還在國主那裏。”

“那你不是要陪著我一起被囚禁?”苦笑出聲,水幻再沒有回頭去看阮紅半分:“那國主是怎麽安置雷犀大哥的呢?他那個脾氣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讓浮絕去的吧?”

“國主派了幾個禦前的秘術師去看守他。”

對話戛然而止,水幻不再問什麽了。

“水幻,你會因為我今日的舉動,而厭惡我麽?”阮紅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很是難過,若水幻回頭看到她此刻淚眼婆娑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心疼。

但無論如何,水幻並沒有回頭,甚至,她也沒有回答阮紅的話。

她厭惡阮紅麽?不,她知道阮紅同樣地很想保護她,所以才接受了浮絕和國主的請求,過來將她牽制在家中,可是,水幻的心裏又很失望,她以為,阮紅至少是懂她的。

“我從來不是因為城傅死了,才來嫉妒你和浮絕。”

帶了哭腔的聲音再一次從背後細弱地傳來,水幻終於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

我什麽都懂,可是,這些已經都不重要了。

昊暄國的春天總要比中原晚一些,水幻這連日來等待開花的莫名焦急,終究還是應驗了。她空著的那只手慢慢握成了一個拳頭,想要暗暗調動全身的靈力沖出封印,可是這麽多的封印師一起施術,對她的掣肘實在是太大,如今所能聚集的靈力不能撼動這牢籠半分。

“浮絕大人。”

大門外邊傳來這齊齊的一聲,便是浮絕來到了門口,封印師們正與他見禮。屋子裏的水幻和阮紅具是一楞,還不等阮紅反應過來,水幻就已經松開拳頭,光著腳沖到了門邊,阮紅趕緊跟上,看到她一雙手握著門栓,使勁地搖動大門,卻怎麽都打不開。

“封印師們用術法封印了這扇門,你的靈力又被壓制著,自然是打不開的。”

浮絕的聲音隔著一扇門傳進水幻的耳中,低沈而平靜。水幻晃動大門的動作就這樣停了,她深深地垂下頭,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一顆一顆全都落在了地上,還死命咬住了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紅都跟你說了吧。”浮絕輕輕一揮手,旁邊的封印師們便悄悄往兩側退了些許,“原本我是直接就走的,可是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好好跟你說聲再見。”

“你這個騙子!”水幻咬牙切齒般低吼:“你根本就不會回來了,還說什麽再見?”

“是啊,這次不會回來了。”浮絕臉上扯開一絲慘淡的笑容,猜想站在門背後的女孩兒,現在應該是很生氣吧:“好像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很舍不得呢。但是,為了昊暄國,我也必須要做出選擇。”

選擇?選擇就是放棄她、丟下她麽?

想起那一日城傅的葬禮後,浮絕對她說的那些話,水幻的聲音,每一聲裏都是痛處:“我再問你一次,十一年前你答應我的話,還算不算數?”

門外的那個人忽的沈默了,饒是許久之後,才聽到他極低地,說了一句與之前全然不同的答案:“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終於把水幻擊垮,讓她哭出了聲來:“為什麽你不讓我去試一試?我們聯手未必會輸給一個邪神,為什麽要去送死?你要是死了……”說到最後,她好像是堅持不住了一般,聲音一下子便微弱如風:“你要是死了,我怎麽辦?”

浮絕半仰起頭,眼前是熟悉的灰褐色門框,這會子看著卻有些模糊,那個在戰場上從來沒有服過輸的戰神,那個在生死面前從來沒有低過頭的統戰首領,在水幻面前,在她的一聲聲哭泣面前,脆弱到不堪一擊。

當初在中原分別,除了水幻自己想報恩以外,浮絕也是顧及到了各方面的處境,如果當時他將她帶走,引發了兩國的矛盾,那麽不僅僅他自己,連水幻也會成為昊暄國的罪人,她的餘生,都會生活在昊暄子民的指責與仇恨中,他不能置她於如此境地,所以哪怕再痛,他也忍著走了。若沒有發生後面的那些事,經過那段時間的消沈,他也已經打算向國主申請,辭去統戰首領之位,轉而去洛陽做常駐使,好等待將她接回來的時機,就算再無歸期,能一直陪在她身邊都是好的。在那樣相對和平的環境下,他都不能任性,而現在,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更加沒有選擇的權力,如果非要說有,或許就是,他什麽都可以不要,什麽都可以放下,只求水幻能夠平安。

因為浮絕不僅僅是一個昊暄國的子民,更是昊暄國百姓們信賴的戰神,是能夠為他們帶來安穩生活的人,他不能辜負這份責任。

門後的哭聲雖然極力隱忍,但還是聽得很清楚,浮絕發現連輕微地一笑,都變得那麽困難:“水幻,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能拿你去賭,你就當我是懦弱也好,一意孤行也罷,我只要你好好地活著。等我離開了,你就去找司徒貘吧,把他接回國都,說不定還能趕上今年的花季呢。”

水幻哭著搖頭,可惜門外的人並不能看見:“不行,我不準你去!你若是就這樣丟下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會恨你的!”

“是麽?”浮絕認真地,把她的話放進心裏過了一遍,那雙眼睛裏,一時竟清明了:“如果對我的憎恨能讓你活下去,那麽,我寧願你恨我。”

門後的哭聲再也沒有抑制,一聲一聲從宅子裏面爆發出來,傳到了外墻的每一個角落,傳到了每個封印師的耳朵裏。

在這個國都,有很多人聽說過浮絕,也有很多人聽說過水幻,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見證過他們的愛情,很多人對這種事情的理解都只是那些風花雪月的層面,但現在,所有圍在宅子四周的封印師,都感到了深切的動容。

最深的長情不是相守,是寧願放下這份愛,寧願接受對方的憎恨,也要將她好好地保護起來。

然而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機會這樣保護你了。

“水幻。”

那哭聲讓浮絕幾乎窒息,他真的很想再抱抱她,可是……

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手腕上還戴著那副護腕,是她頭一次親手給他縫制的東西。她明明就在那扇門的背後,與他這樣近,可是這一雙手,卻已然無法擁抱她。

“水幻,”連著叫了她的名字兩聲,每一聲都變得那麽奢侈:“我們,笑著說再見吧。”浮絕對著眼前的門板扯動了嘴角,動作僵硬到根本不像是在笑,而門後的人並沒有回應他,只剩了漫天的哭聲在他的另一頭。

又過了一會兒,水幻還是只哭不曾說話,浮絕想她大約是不會再說什麽了,便慢慢往後退了兩步,拉開了與門板的距離,最後深深望了一眼這座宅子,一個果斷的轉身,大步而去。

“等等!”聽到漸遠的腳步聲,門後的水幻慌了神,她用力地拍著門板,大聲地叫著:“浮絕你等等,不要把我一個人丟下,你帶著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可以幫你的,你不能就這樣不要我了!”

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哭喊,卻並沒有讓浮絕的腳步停下,反而讓他加快了步伐。

要多大的自制力才可以忍住回頭的沖動?如果這個時候有人能看到浮絕緊握的拳頭,大概就能了解他的矛盾與克制。他那日與城傅說,他們的情況不盡相同,這麽多年,城傅和阮紅是一直都在一塊兒的。

他煎熬了八年,換來了與水幻的重逢,忍著瘋長的思念和嫉妒,又與她分別了數月。當那一晚,在邊境的村莊,在皓然月光下,他一把抱住奔波千裏歸來的水幻時,他是真的,那麽深切地感激上蒼。可是,這樣幸福的日子這麽快就結束了,他有多嫉妒阮紅和城傅,心底又有多少的不甘心,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還有那麽多的事沒有一起做,還沒有一起,在那個小宅子裏看過一場落花,他還想四月花開的時候,能像當年一樣,與她靠在一塊兒看花瓣鋪滿走廊與庭院,若她睡著了,他便輕輕把她肩頭的花瓣拂下,然後允自看書。

如今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一段花季,再也到不了了。

真的,很遺憾啊。

身後水幻的聲嘶力竭撕扯著浮絕的神經,他走得越快,越是像在逃脫,仿佛只要聽不到她的聲音,他就不會這樣難過。

還站在門後的水幻並不知道浮絕走出去多遠了,她其實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只是出於本能地,不停拍打門板,不停地哭,直到力氣用盡,拍打聲和哭聲都越發地小了也還是沒有停下。身後的阮紅見了很是心疼,但也知道這個時候勸說對她是沒有用的,便三兩下抹掉自己的眼淚,狠下了一番決心,然後幾步沖到水幻的身後,一掌切在她的頸窩,將她打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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