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生活不會一直像這樣只有些小病小痛，它常常會在你以為一切都將要由陰轉晴時，再一次殺你一個措手不及。

變故發生在五月。一如既往的工作日，在我正準備和愛麗絲展開新一輪撕逼大戰時，我突然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她的聲音好嚴肅好嚴肅，她說阿葵，樓上你陸叔叔查出惡性腫瘤了，孩子嚇得病倒了，發燒燒了好幾天，就在睡著的時候叫了幾聲姐姐，我想著如果是你你就抽空回來一趟吧，孩子太可憐了，這樣病著高考可怎麽辦啊.....

掛電話之後我呆了兩分鐘，然後馬上收拾東西請假回C城。公司那時正值上升期，策劃項目一單接著一單，請假的時候頭兒幾乎是一邊簽假條一邊用他那雙丹鳳眼向我發射著要命的極光波。

在飛機上我都還在趕流程設計。

趕到醫院時，小陸正坐在他爸爸的病房外面打點滴。他穿著皺巴巴的校服，垂著頭，有位護士正彎著腰給他檢查針口。透明的點滴膠管從他頭頂上的那瓶巨大的藥液瓶延伸下來，盡頭刺入他稍有青筋凸起的右手手背。盡管隔著很遠，我都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上錐心的無助和難過。

這時護士直起了腰，一側臉就看到了一直望著他的我。然後她小聲地和他耳語了幾句就離開了。

而陸虔誠呆了好久才怔怔地擡起頭來，看到我的時候，他的眼神明顯地頓了一頓。我看到他額上貼著的白色的退燒貼，往常有神的大眼睛如今布滿血絲。他雙唇幹裂，臉色白得嚇人。

我向他走過去，在即將觸到他的那一刻，他卻突然低下了頭。我看到有透明的液體從他眼裏掉了出來，用力地砸在他的校服上，水漬緩緩地暈開來。

我連忙翻出紙巾往他手裏塞，然後蹲在他前面握住他冰涼的大手：小陸，小陸，姐姐回來了。你肚子餓不餓？吃飯了沒有？媽媽呢？

那真是我第一次用那麽溫柔的語氣和別人說話，我好像可以清楚知道他的痛苦，然後我想要用我僅有的那些溫柔，努力去安撫他。

然而他沒有說話，反而把頭埋得更低了。我看不到他的臉，只感覺到有水滴滴在我的手背上，一滴接著一滴，溫溫地，帶著陸虔誠所有的痛苦和壓抑。

我沈默著，我也不知道我能說些什麽。宋習朝說他自從知道陸叔叔病了之後，整個人一直都是奄奄無神的，一直到病倒了夢裏才模糊地叫了幾聲姐姐。而我也確實沒想到他會在見到我的那一刻就立馬哭了出來，這可是滑頭小陸，從前像太陽一樣的小子啊。

我覺得很難受。

過了很久，他終於微顫著聲音回答我，他說，姐姐，我不餓。依舊是呆呆的語氣，可現在卻像一口醋被猛地灌進我嘴裏，讓我酸得直冒泡。我只得擡手去幫他把眼淚擦幹，然後低聲哄他：嗯，不餓就行。沒關系的了，一切都會沒事的好不好？

他艱難地點點頭。

陸叔叔患的是中晚期支氣管腫瘤，惡性的，宋習朝上網查了一下說等同於支氣管癌，把我的腿都嚇軟了。陸叔叔是個話少但很儒雅的人，四十多歲依舊牙白沒肚腩。我記得小時候他常常給我糖吃，然後就會摸著我的頭側過臉溫柔地和陸太太說，小姑娘真可愛。甚至在我要出發去B城之前我告訴他我要去APP工作室做UI設計時，他還笑著跟我說，那你什麽時候出來創業？到時候叔叔肯定全力支持你啊。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在開玩笑，可這麽好的一個人，從小看著我和宋習朝長大，好得跟我親叔叔一樣的人落到這步田地，我於情於理都不能夠不管不顧的。

但好在，這並不是什麽不治之癥。陸叔叔的腫瘤摘除手術安排在一個月後，手術費不貴，但在手術後還有為期六個月的輔助化療，那才是一筆要命的數目。

而因此我也算見識到了什麽叫酒肉兄弟千個有，落難之中無一人了。平常過個感恩節來送禮的人都要把我們樓道踩塌的陸科長，如今連個來探望的人都沒有。陸太太怕陸虔誠受不了這種心裏落差，當晚就拜托我把他帶回了家。

我照顧了他兩天，哄他哄得我理屈詞窮，流程設計也因此一拖再拖。但好在他恢覆得不錯，雖然不再笑也不再多話了，可和我剛回來時相比，已經好太多了。

到最後他答應了我回去繼續備考，在我忙前忙後幫他收拾東西時，坐在床上的他突然叫我，姐姐。

我嗯了一聲，然後他繼續聲音呆呆地問道，爸爸真的會沒事嗎？

我頓了頓，我想如今他最需要的，是足夠一劑令他信服的強心劑。於是我停下來走到他身旁坐下，拍拍他的肩膀道：當然了，等你考完試叔叔就可以動手術了，等你開學，叔叔就可以開始後期化療了。他一直都很希望你能考個好大學的不是嗎？你不要讓他失望。姐姐也可以答應你，一直幫你照顧你爸爸和媽媽，到你考完試，好不好？

他擡頭看我，大眼睛裏是覆雜的神色。

最後，他仍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