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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身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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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哀。”

“節哀順變。”

“以後……唉,你可要好好的。”

胡悅站在人群角落,衣服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回頭看了一眼,側身一讓,“真真姐。”

駱總和她一樣,黑毛衣黑褲子,黑色羽絨服拿在手裏,只戴了一串簡單的珍珠項鏈,未施脂粉,仍不失典雅,她給胡悅使了個眼色,胡悅知道她在問什麽,低聲說,“還好,他有準備的。”

“太簡單了點。”駱總這才有關心其餘事情的雅興,環顧室內,眉頭微蹙,顯然對場面不算太滿意。

“人手太少了。”胡悅低聲解釋,“再說,時間也緊,這您也是知道的。”

她和師霽這樣過來擱置了多少公事,駱總怎麽不知道?她搖搖頭,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把羽絨服給她拿著,自己排到了隊伍末端:老院長的喪事,簡單莊重,沒有過多的環節、喧天的哀樂,在殯儀館外設的追思廳裏舉行告別式,來的多是老同事,又或者是他們的後人。雖然退休這麽多年,但畢竟曾經是醫院院長,人脈關系也都還在,來的人並不少,上過香和家屬握手致哀,簡單的悼念以後,關系淺些的也就各自散去。在見慣了大場面的駱總看來,也許確實是有些寒酸了。

若她能站在師霽身邊,這葬禮也許會比現在風光百倍,但是老院長彌留之際,師霽帶的是胡悅回鄉探望,這意味著什麽,駱總心裏也清楚。——但終究,這些事不適合在這樣的場合想起,駱總和師霽致哀的時候,兩人多說了幾句話,她還是走回到胡悅這裏,“什麽時候火化,看好時辰了嗎?”

“唯物主義者,不講究什麽時辰,應該一會就火化。”胡悅說,後續安葬、立碑、祭拜,也就都一起做了,聽駱總語氣,如果是南邊的話,可能還要分許多次來完成。“您什麽時候走——師老師可能還要再呆幾天,有些繼承上的手續要辦。”

“後天。”駱總抽了一下鼻子,“有什麽事,明天我也來幫忙。”

關系遠一些的,致哀後都走了,年紀過大的也支持不下去之後的捧盒、安葬等程序,靈堂內剩下的人並不多,胡悅說,“應該就是一些整理遺物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老院長剩下的東西不多,我就是幫著跑跑程序上的事情。”

這時候,這樣的撇清好像也沒用了,胡悅說到一半就不再往下講,駱總也微微笑了一下,有一點點諷刺在裏面,但不是很濃,胡悅換了個話題,“不再多留幾天嗎?我們可能也就再多呆一兩天就回去了。”

這挽留不該是真心實意的,畢竟,她和師霽的關系,差不多算是定了,這時候,她自然應該希望駱總和師霽越疏遠越好,但胡悅確實又是真誠地發出邀請,沒有明確的動機——也許,只是希望此時,師霽身邊能多一個關心他的人。

她的誠意,駱總也能感覺得到,她微微一怔,隨即搖頭無奈地一嘆,“沒時間啊,事情太多了——這次過來都是帶著事情過來的,好幾份文件,需要師霽簽字。那個袁先生,就在酒店等著呢,簽好字,他馬上要回美國了。”

胡悅楞了一下,“袁先生——他也跟過來了?”

“沒辦法,他回去的機票都定好了——這倒也沒什麽,但已經約了很多人見面,這個事情一做起來,就像是齒輪一樣,這裏錯了簽不了合同,後續安排勸得跟著拖。”看起來,袁蘇明和J'S的合作,終於是談好了,駱總搖搖頭,“就差這個合同了,只能跟我一起過來。”

合同都簽到靈堂上了,這看似荒唐,但對商界精英來說又再自然不過。胡悅說,“那他……”

“他也想來上個香的。”駱總知道她問的什麽,悄聲說,“但daniel的性格,你了解。”

袁蘇明想來上香,無非是商人人情練達的表現,但師霽未必願意自己的私事被合作夥伴參與,包括駱總,也是由胡悅告知才能飛來參加葬禮——這個簽字,說是時間緊,但師霽之前就請了一周假,當時倒不見駱總提起這事。

這裏面種種情由計較,現在也無需分得太細,外人差不多都散了,殯儀館的人來推棺材,兩個女人也就不說話了,跟在師霽身後,和僅餘的親朋好友一起,送老院長走完了人生最後一程。在茫茫細雪中,陪著師霽一起,望著那墓碑上空出的一行,被刻上了詳細的生卒年月,連原本日益模糊的另一行文字,一起也被重新鏤過燙金,又立在了墳前。

師家在a市畢竟是曾體面過的,就是墳墓都比別家要氣派一點,在這一片獨占了一排,老院長夫妻合葬墓兩側,是師霽、師雩二人父母的墓穴,再往兩側,還有兩個空墳,其中一個連照片名字都有了,只沒有卒年,一個年輕人沖著鏡頭肆意地笑著,是師雩——還有一個,墓碑上鐫了一個師字,照片還沒上去,這應該是師霽給自己留的地方了。

新墳入葬,舊墳順勢也請人修繕一番,幾個親友在幾個墓碑前都拜過了,又不免握著師霽說些唏噓的話,終究是隆冬臘月,外面也不便久待,大家草草祭拜一番,便各自走去停車場,劉阿姨叫師霽去殯儀館拿東西付錢開票,駱總不願再進殯儀館,胡悅就在外面陪她,兩個人都凍得說不出話,駱總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搖搖頭,“沒電了,天氣太冷,掉電真快。”

他們今天是租了車的,胡悅帶她慢慢走向停車場,兩人走了一會兒,她不禁回頭看看公墓,駱總也跟著看了一眼,“daniel情緒倒一直很冷靜。”

確實,除了老院長剛過世那片刻光景,師霽一直非常冷靜自持,不說漠然,但情緒極為內斂,看不出太多悲痛,這樣的人,不是對長輩毫無感情,那就是情緒其實都窩在心底,反而容易窩出問題,駱總是有一點擔心,胡悅說,“他這是操辦好多回了,習慣了吧。”

是啊,也就是在這裏,師霽那些經歷,才仿佛化為了現實,沈甸甸地壓在身上心頭,叫人除了一口長氣以外,說不出什麽別的——駱總就嘆了口長氣,她搖搖頭,又回頭看了一眼,腳步忽然頓了下,胡悅跟著看回去,倒沒看出什麽——雪漸漸下大了,公墓裏影影幢幢還有些下葬的家屬在走動,都是一個個含糊的人影。

她疑問地看了駱總一眼,駱總搖搖頭,倒是什麽都沒說,她有點心事的樣子,沈吟了一會才開了話頭。“和袁先生那邊的合作,現在是定下來了,新公司也在註冊,這個事情,很多大客戶都有興趣,本來是想過段時間和你商量的——剛開始這一年半載,業務也要摸索著做,袁先生那邊,是想讓你居中做幾次陪同,把程序定下來,以後再叫小孩子去做,這樣穩妥一點,有專業的眼光看著,也能判斷我們對接醫院的質量。而且,他也比較信任你。”

這對任何人來說當然都是個很不錯的機會——袁蘇明親自和胡悅解釋過這個模式,可以說,確實是錢多事少,只是離家遠了一點而已,不過頻率也不會太高,可能一個月出去一次,陪著客人去醫院走走,自己就當是去旅游了,來回都是商務艙,不算太辛苦,提成又可觀。更重要的是,這對將來的職業發展也大有好處,胡悅一聽就知道,駱總這是又要施展陽謀了——好處都是真的,她需要錢也是真的,接了這個案子以後,她在國內的空閑時間會大幅度減少依然是真的。

宋太太那頭,駱總出了一招,似乎暫時還沒見效,師霽帶她回一趟a市,就逼出了她的第二招,自然,這也是姜太公釣魚,胡悅完全可以拒絕,駱總這時候說出來,大概也是在試探他們的關系到了哪一步:如果真的師太太有望,她也就不用為了錢財東奔西走了。

只是,招數是想好了,但出招的人心情好像又有了變化,老院長的死,讓很多事都有了改變,胡悅還在思考,尚未表態,駱總自己又把圈子轉過來,“當時是這樣想,但現在,出了這個事情,你在十六院那邊肯定也有很多積壓的病人,我找了另一個人同袁先生去探路,你要是有興趣,之後我再給你安排吧——也還要問問daniel的意見的。”

她的事,要問師霽的意見,這不像是出於公事上的考慮,倒像是駱總已經承認了她和師霽的關系,胡悅不免詫異,她望了駱總一眼,駱總搖搖頭:沒問出口,但潛臺詞兩個人都了然。

“別問,”她自己講,“我也說不清,就是……”

她往殯儀館方向看去,胡悅也跟著一道看過去——師霽已從屋子裏出來,手裏還捧著遺像,邊走邊和劉阿姨說些什麽,他看上去依舊是往常的模樣,英俊而沈靜,就是胡悅也看不出什麽多餘的東西,師霽的面具,實在是戴得太好了,除非他自己願意,別人總看不出什麽。

就連駱總,也只是微皺雙眉,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才輕嘆著說,“你最近多陪陪他吧,他需要人陪。”

這是什麽意思?她現在對師霽是什麽心情?把胡悅又當成了什麽?駱總的話,要挑毛病是極簡單的,不挑毛病反而難,但人生總有些時候,你也會覺得,不必事事都掰扯得太清楚,這樣糊裏糊塗的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此時此刻,她們至少都共享著同一份感情,那就是對師霽的關切,別的事,可以之後再說。

安葬以後,老院長的身後事其實也就差不多了,無非就是些遺物、遺產,按部就班地辦著也就是了,這只能是師霽為主,別人從旁幫忙而已。胡悅還想袁蘇明會不會聯系她,拉她出去坐坐,但袁先生確實是細心的,大概料到她和師霽關系有了變化,這幾天也忙,微信說了幾句,講了下自己也到了a市,問了個好,禮節性地講了幾句喪事安排,也就算是禮數到了,上門的事,倒是沒有說起。

假是請了一周來的,老院長去得急,火化完了都還有三四天的功夫。他這套房子,師霽打算賣掉,那就要先辦繼承,再簽中介,a市辦事,什麽都要關系,要是沒有關系,繼承都要辦一兩個月,這些事師霽必須自己出面打招呼,胡悅在家幫劉阿姨收拾房子,老院長去了,她剛好回家給女兒帶外孫女,師霽在金錢上好像是有表示的,家裏一些電器,劉阿姨用慣了,有帶走的意思——她來請示胡悅,胡悅幫師霽做主,都給她。

“按說這些都是要跟著人一起火化的,但是事情辦得急,也就沒顧上這一茬。”劉阿姨雖然也不舍老院長,但畢竟算是壽終正寢,師霽估計也結了一筆豐厚的費用,和胡悅在一起,她就沒必要做得那樣悲痛,一邊收拾一邊和胡悅叨咕,“要以前,都可以捐出去,現在聽說日子好過了,舊衣服也不好捐。要是以前,老院長快90歲,也是喜喪,他的衣服很多人家會來討要,現在……”

她自失地一笑,找了個借口,“現在也沒這個習俗了。”

習俗可能還有,但老院長一生坎坷,也許事業上有建樹,但家裏這個情況,實在說不上是有福氣,胡悅幫著把衣服理出來,打包放到紙箱子裏,“回頭問問師霽怎麽處理吧。”她猜,他多數是不會拿到s市去收藏的。

房子要賣,私人物品都要收走,紙箱子是早準備好的,劉阿姨的東西已有一部分先寄回去了,現在收拾的是老院長的東西,衣服收拾完了,是他的藥,還有些藏書,老人搬到這裏沒有幾年,身體衰弱很少下床,私人物品居然沒有多少,劉阿姨講,“唯獨一點首飾,那天也給你了,箱子裏就這點值錢的東西,還有一個房產證。”

“像是照片啊、眼鏡啊、手機充電器什麽的——”

“老爺子用的一個老人機,充電器在那——也沒什麽用了。照片是沒有的,看了傷心,我來的時候就燒得差不多了。”

“一張都不剩了?”

“不剩了,本來還剩著幾張的,時常也拿出來看看,那時候還能下床走走,後來下不了床,腦子也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一次好的時候,把剩下的都拿來燒了,一張不剩。”劉阿姨絮絮叨叨的,“我也勸,就是……”

胡悅一邊聽她說,一邊往箱子裏碼書,老爺子的藏書,也都是以醫學期刊、專著為主,只是年份已深,失去參考價值,她猜師霽也不會留。劉阿姨正說著,她一邊就從書裏抖落出一張舊照片,劉阿姨倒有點尷尬了。

“咦?怎麽這裏還藏著一張?”她拿過來看了一眼,“可能是當時漏了的吧,唉,那時候……人都還齊全。”

正好門響,她把相片趕忙塞給胡悅,“你先收起來吧,別讓師霽看到,他也不愛看這些,我記得有一年他回來探望老院長,正好看到老院長在看照片,臉色一下就變了……”

聲音漸漸地近了,劉阿姨低聲說了一句,“以後你再慢慢給他,好歹做個紀念——回來了啊!”

“事情都辦妥了?”胡悅也伸個頭問。

“嗯。”師霽說,交代道,“劉阿姨,別費事做飯了,還要買菜——我們出去走走,晚上就不回來吃了,您想吃什麽,我們給您帶回來。”

冰箱裏也有剩菜,劉阿姨說自己吃這個就可以了,胡悅上了車才問,“去哪裏?”

“去一下公安局。”師霽隨意地說,“他們讓我去幫忙指認嫌疑人,應該不用多久,你等我一下就行了。”

指認嫌疑人!

胡悅的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裏,她啞了一會,才想到該回答什麽,“噢,那是還要去哪裏?”

“去學校簽個字。”師霽說,“順便走一走——那是我長大的地方,也帶你去看一看。”

他難得有這個雅興,胡悅是該調侃一下的,可,現在她哪有這個心思?一路上心跳如鼓,也不知道是怎麽維持的鎮定。

等到了局子裏,是頭次見面的副隊長出來接待——大家一通胡亂應酬,胡悅覷了個空子,悄不做聲跟在師霽身後,也混進了觀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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